第二章:朱砂淚 一
深幽穀,乃是天下妖物聚集的所在地。在這裏,最讓眾妖忌憚的是一隻體內懷著一絲鳳凰血脈的青鸞,修為高達一千年左右,是深幽穀名副其實的妖王。
因為地居南方的關係,陽光稀少,再加上寬大的樹葉層層疊疊,遮住了深幽穀的上方,因而導致深幽穀內連一絲光線都無法透進來。常年的霧氣不散,踏入其中的人隻能感覺到壓抑和陰沉。
與以往的寧靜不同,此時的深幽穀中隱隱傳來一些聲響,勁風掠過,一個紅衣女子拉著身後的男人快速地向前奔去,姣好的麵容上透著絲絲焦慮。忽而,她向前的身形猛地一頓,反手拍向男人的胸口,沒有幾分的力道將他送了出去。
可是,紅衣女子卻失去了躲開的機會,一隻寬厚的大手毫不留情的拍在了女子的肩胛上,清晰可聽的骨折聲響起,女子的身體倒飛而出,最後落在幾米開外,一口鮮血吐出。
“阿顏!”男人驚慌失措,轉頭雙眼憤怒的看著那麵無表情對紅衣女子出手的男子,朝他衝了過去。
麵對男人的怒火,藍尋向前走了一步,右手探出,不費吹灰之力就扣住了他的喉嚨。
“不要,藍尋!”紅衣女子——阿顏眼見男人被抓住,求饒脫口而出,“藍尋,我求你不要傷害他!”
將目光落到阿顏身上,藍尋淡淡地道:“你跟我回去。”
阿顏看了看被扣在藍尋手中的男人,雙眼含淚,艱難地點了點頭。
“阿顏,不要答應他,不要答應……”男人嘶啞著聲音,“阿顏……”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阿顏捂住右肩,“讓我送他離開深幽穀,待他離開後,我會忘了他,再也不離開深幽穀。”
藍尋的目光變得深邃,“如果你和他一起離開了又該怎麽辦?”
阿顏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她一字一句地道:“我,阿顏發誓,如果我騙了藍尋,那麽,生生世世,我和蕭凜都有緣無分!”
藍尋點點頭,隨手扔掉蕭凜,轉身走入林中的濃霧之中,隻留下一句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話:“你隻有一個時辰。”
“阿顏……”蕭凜從地上爬起來,扶住阿顏。發現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神色不禁一變。
阿顏搖了搖頭,“我無事!走吧,我帶你離開。”
蕭凜聞言,眼神一黯,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攙扶著。
半個時辰後,深幽穀外。
蕭凜垂眸看著眼前的紅衣女子,“真的不和我走嗎?”
“我已經答應過藍尋了!而且,你若和我在一起,隻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你,走吧!”
蕭凜歎了口氣,知道她一旦做了決定,哪怕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轉身欲離開,眼角餘光卻掃到從她背後飛來的利刃,口中的語言來不及說出,就已經將她拉入了懷中。兩人錯轉身形,蕭凜用後背擋住了本該刺穿阿顏身體的利刃。
“噗……”
利刃入體的聲音讓阿顏腦袋一片空白,她怔怔地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嘴邊含著血跡的俊顏。
淚水無預兆地落下,阿顏張了張嘴,想喚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蕭凜倒在阿顏的懷中,費力地抬手撫去她臉上的淚珠,輕聲道:“別哭,阿顏……”
緊緊地咬住了嘴唇,阿顏抓住他的手,搖了搖頭,“蕭凜,蕭凜……”
“傻瓜!”蕭凜低低地一笑,俊眸卻是緩緩地闔上。
“蕭凜……”阿顏將頭抵在他的額頭上,嘶聲哭泣,一滴血淚從她眼角落下,滴在了蕭凜的右眼下,逐漸形成一顆血紅色的淚痣。
察覺到懷中的人沒有了生氣,阿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慟,嘶聲喚道:“蕭凜……”聲音響徹整個深幽穀,久久不能消失……
兩百年後。
往生閣一如既往的安靜,不知何時響起來的鈴鐺聲透過往生閣的大門傳了進來,待聽得門外響起來的三聲敲門聲,浮生笑嘻嘻地去開門。
打開門,就看見一白衣女子手拿著一個寫有“往生”二字的燈籠,右手手腕上還係著一條紅帶,腰間掛著一個銀色鈴鐺。她神色淒清地站在門外,那女子的麵容姣好,一雙桃花眼含著深深的憂傷,三千青絲挽了個髻,斜斜地插了一支白玉簪子,又增添了些許的清美。
眨了眨眼,浮生笑道:“請問是阿顏姑娘嗎?”
阿顏頷首。
浮生朝後退了一步,讓出空間,做了個請的手勢。
阿顏抬腳跨入門檻,也就在那一刹那,燈籠的燭火便熄滅了。
浮生轉身跟在阿顏身後,始終比阿顏落後了一小步。兩人離開沒一會兒,往生閣的大門緩緩關上,仿佛之前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領著阿顏去書房見臨淵後,浮生隨即退身離開。
阿顏放下燈籠,在臨淵對麵坐下。隻是在她進來的時候,臨淵就一直在閉目養神,哪怕到現在也沒有睜開眼。
許是被這安靜的氣氛所影響,阿顏原本還浮躁的心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不過一會兒,浮生又過來了。她手拿托盤,將茶水分別遞至於兩人的麵前。見臨淵閉著眼,她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芒,偷偷伸手就要拍向臨淵的額頭,卻在觸碰到臨淵的那一刹那被抓住了指尖。
臨淵清冷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無奈,“又在胡鬧了!”
聞言,垂首的阿顏抬眼,看見的就是俊美溫雅的男子臉上愉悅的笑容,不禁一愣。傳聞中的往生閣閣主無情冷漠,清冷淡然,哪怕你死在他麵前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以說是這世間上最心硬、最無情的人了,更不用說讓他露出笑容了——這個世上見過臨淵公子笑容的人一個巴掌也數不滿!
浮生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從臨淵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小手,笑道:“浮生還以為公子睡著了呢!”說著,她偏首看了看坐在一旁不吭聲的阿顏。
搖了搖頭,臨淵放開她的手,這才正視對麵的阿顏。
對上臨淵那雙冷淡的眼睛,阿顏心頭一緊。怪不得世人會對這位臨淵公子有如此的評價,不論是誰看見這雙平靜無波,清泠的俊眸都無法泰然處之。
浮生在臨淵身後站著,見阿顏被自家公子這一瞥就嚇得呆住,不由得低頭笑了笑——幾乎每個來到往生閣的人見到公子之後都會有這種表情。
“阿顏姑娘光臨我往生閣有何貴幹?”臨淵淡淡地移開視線,冷然道。
阿顏抿了抿嘴,“我想求公子幫我找一個人。”
“何人?”
“是我的愛人……”阿顏頓了頓,繼續道,“兩百年前,他為了救我丟了性命,我想找到他。可是,在他每一次輪回後,我總會遲到一步,找到他時,他不是已經去世就是已經娶妻生子,我不甘心。”
臨淵抬手敲了敲桌子,看著阿顏問道:“我往生閣的規矩,你可知曉?”
阿顏輕輕地點頭,“知道。”
“很好!”臨淵收回手,淡淡道,“你的半顆內丹歸我,我給你這一世的廝守。”
“我答應!”阿顏毫不猶豫地道。
“等你完成了心願,我再收取你的內丹。隻是,你是深幽穀的人,想要入世,必須要讓內丹離體,如此才能隔絕深幽穀的人的探查。”
“記住,內丹離身,你會變得與凡人無異。人間有許多修為不淺的人類,一旦你露出什麽破綻,那麽等待你的就將會是死亡。”
阿顏站起身,向臨淵微微鞠了一躬,“多謝公子!”
臨淵也站了起來,“跟我來!”
言罷,他率先走了出去,浮生放下托盤,連忙跟上臨淵,“快來!”
阿顏對這個小姑娘很有好感,對她淺淺一笑,抬腳跟了上去……
十五年後。
京城,安府。
透明的晨光落在寂靜院落中盛放的花瓣上,晶瑩的晨露折射著淡淡的晨光,晨風吹拂而過,帶著淡淡的花香與草木的香氣。
安顏緩步而來,晨露與花瓣紛紛落在她的周圍,她目光帶笑,仰頭看了看頭上的一樹花枝,伸出白皙如玉般的手指拂過,露出了恬淡的笑容。
一枝桃紅的花枝落在她的手邊,嬌嫩地盛開,映照她眉目如畫,嬌顏若花的臉龐,比晨光還要美麗。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近,一個小丫鬟很快的踏入院中,看見桃樹下人比花嬌的女子不禁呆了呆,反應過來後不由低下頭,同時在心中暗歎一聲,她們家姑娘這幾年出落得越發的漂亮了!
安顏回身,見小丫鬟向自己行了禮後,才笑道:“何事如此慌張?”
“稟姑娘,大公子回來了!”
安大人身居五品尚書一職,走的是文官一途,而安瑜則和其父走的完全是相反的路——武將。前兩年,安瑜投身軍營,憑借著過人的軍事理論和聰明的頭腦,很快脫穎而出,成為鼎鼎有名的軍師,與主將蕭凜配合得天衣無縫,將敵國的五十萬大軍打得潰不成軍,如今班師回朝,城中熱鬧不已。
安顏一怔,隨後喜開笑顏,一邊提著裙子匆匆忙忙往外走,一邊問:“真的?大哥真的回來了?”
小丫鬟用力地點了點頭。
得了肯定的答案,安顏加快了腳步,跟在她身後的碧珠抽了抽嘴角,很是盡心地提醒前麵那個瞬間就沒了大家閨秀樣子的小姑娘,“姑娘,您這副樣子要是被夫人看見了,恐怕又要被罰寫女戒了。”
安顏腳步一頓,而後放下裙角,撫平了衣袖上的褶皺,整理了一下腰間的玉佩,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又恢複成了淡然安靜的千金大小姐。
這前後變化的兩幅模樣看得身後的丫鬟們皆是眼角一抽,而後紛紛低下了頭,裝作沒看見她們家姑娘變身的樣子。唯獨碧珠很淡定,上前整理了一下安顏的發髻,又扶了扶發釵,那熟稔的程度,很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碧珠,好了嗎?”安顏輕聲細語的問,哪還有之前激動的樣子。
碧珠上下打量了一番,沒發現有什麽差錯後方才回答:“好了,姑娘!”
“嗯!”安顏喜滋滋地往前廳去了。
前廳。
安大人看著坐在自己下手的男子,時不時地詢問著他一些事情,安夫人拍了拍丈夫的手臂一下,嗔怪道:“瑜兒才回來,你就不能等他休息一會兒再問嗎?”
安瑜笑著搖頭,“母親不用擔心,兒子沒事!二弟和小妹呢?”
安夫人剛欲說話,就聽得從廳外傳來的聲音:“爹,娘……”
安大人含笑道:“阿顏,快過來。”
“見過爹爹,見過娘親!”安顏向二位福了福身,轉身看向自己的大哥,笑吟吟地道:“大哥,你回來了怎麽也不提早在信中告訴我呢?”
安瑜還沒說話,安夫人就已經微沉了臉,“跟你說有什麽用?難道你還能去城外迎接大軍不成?你一個姑娘家,應當留在房中好好的學習規矩禮儀,這樣將來你才能嫁一個好人家……”
“娘親,”眼見自個兒娘親又要滔滔不絕地和自己說大道理,安顏隻覺得頭疼,趕忙給安大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解救自己。
接受到愛女的求助,安大人勸撫道:“好了好了,瑜兒才回來呢,還是讓他們兄妹好好的聚一下才是正理。你要是想要教訓阿顏,也不急在這一時不是?”
安瑜也替安顏說話:“兒子已有兩年沒見過小妹了,母親就讓兒子和小妹聊一會兒吧。”
安夫人冷哼一聲,“你們幾個都如此說了,我還能說什麽!”她起身離開,“我也不留在這裏惹你們眼,還是離開的好!”
安大人也頭疼了,起身跟在安夫人身後,討好地道:“夫人,別生氣了!”
安夫人停下腳步,對身後的柳嬤嬤吩咐道:“去書院請二公子回來。”
柳嬤嬤好笑地應聲,夫人明明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說得厲害,其實還是心疼公子和小姐的。
安府的二公子安懷今年二十歲,與其大哥安瑜不同,他不喜官場中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便留在書院中教書育人——雖然年紀小了一些,但是他的文采就連一些成名已久的大儒都自歎不如。
安大人和安夫人都離開了,安顏也不需要再偽裝自己,大大咧咧的在安瑜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好奇地問道:“大哥,打仗的感覺怎麽樣?好玩兒嗎?”
看著自個兒小妹上一秒還是淡雅高貴的名門閨秀,下一秒就變成了毫無形象可言的小丫頭,安瑜不由無語。
“你呀!”安瑜輕輕地歎息,抬手揉了揉安顏的頭頂,“怪不得母親都快為你急愁了頭發……”這樣以後可怎麽嫁人喲?
在安顏身後的碧珠翻了個白眼,她們家姑娘彪悍的一麵大公子您還沒見著呢!
安顏撇了撇嘴,“如果娶我的男人隻是為了我這一副皮囊,那還不如不嫁呢!”
“又胡說了!”安瑜輕斥一聲。
“難道不是嗎?”安顏仰頭,十分理直氣壯地道,“要是日後我的丈夫敢因為我年老色衰就去找女人,我就閹了他,讓他做太監。”
被氣得臉色鐵青的安瑜:“……”
“還有,大哥你也是。以後娶了嫂嫂,不可以去找別的女人,不然……”
“閉嘴!”安瑜咬牙道,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想要抓住小妹將她好好抽一頓的衝動,“這種話,今後不許再說!”
安瑜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戳兄長肺管子的話。
碧珠同情地瞅了一眼安瑜,她們家姑娘每次說話都是氣死人不償命的,以往夫人被姑娘氣得夠嗆,現在輪到大公子了。
“阿顏說話的本領又見長了,連向來淡定從容,溫文爾雅的大哥都能被你氣的臉色難看,看來還進步不小呢!”淡淡的聲音帶著打趣之意從外麵傳來,安顏驚喜地回頭,卻在看見與安懷並肩的男子時一頓。
那人身形纖長如竹,穿著青蓮色流水暗紋錦袍,麵上含著淡淡的笑意,在他的右眼之下,一顆血紅色的淚痣為他美玉般的俊顏增添了一份妖冶。
而右邊的男子隻是簡單的青衣,腰間掛著一塊潔白的玉佩,通身都帶著絲絲書卷氣息。
安瑜見著來人,起身笑道:“晤風,你怎麽來了?可去過宮中麵聖了?”
蕭凜微微頷首,“剛出宮,正好遇見安懷,就過來看看你。”
安瑜一笑,想起自家小妹還在,側身讓開,想要介紹安顏給蕭凜認識時,猛地發現自家小妹已經是滿臉淚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