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朱砂淚 七
自那日之後,安顏一反常態地靜了下來,整日不是縮在房裏做做女紅,就是去安夫人房裏商量她及笄的事。如此,半個月過去了,她身上的浮躁也漸漸褪去,整個人穩重了不少。
這日,安顏又來了安夫人這裏。如今,安夫人開始教她主持中饋,每個女子都是從小就學習中饋,隻是以前安顏根本就靜不下心來,現在她願意學,安夫人自然是樂得其成,日日都教她,為的便是讓她能盡快學會。
安顏坐在靠窗的榻上,低著頭翻閱賬冊,遇到有疑惑的地方就拿筆圈出來。
安夫人進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橘黃的光線從窗口射進來,投在窗邊的人身上。女子微微低頭,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那線條流暢優美,使人移不開視線。
似是感受到了安夫人的目光,安顏抬頭,溫婉一笑:“娘親!”
安夫人在她麵前坐下,抬手愛憐地撫摸著女兒的青絲,慈愛地笑道:“你一大早就過來看賬冊,這都看了一上午了,該歇會兒了。”
“女兒不累!”安顏笑笑,複又垂頭。
安夫人眼裏有著不讚同,可最終也隻是無聲輕歎,將掛在腰間的荷包解下來,遞至她麵前。
安顏不解:“娘親,這是……”
“是你出生時握在手中的東西,我和你爹怕有什麽萬一,就給你收了起來。看看?”
從安夫人手裏接過荷包,安顏還是一頭霧水。她從未聽安夫人和安大人說起過關於自己出生時的事情,更不用談她出生時還帶有什麽東西了。
解開荷包,安顏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一顆珍珠大小的發著妖冶紅光的珠子!
“娘親,你是說,這是我從娘胎裏帶來的?”安顏瞪大了眼睛看著安夫人,一臉的不可置信。
安夫人頷首。
當初安顏出生時,恰是炎炎夏日,本該凋謝的桃花竟滿園開放,驚詫了眾人。隨後,便發現了剛剛才出生的安顏小手裏攥著一顆閃著紅光的珠子。
為了不讓安顏的成長遭受流言蜚語,安大人和安夫人商量過後就將這顆珠子給收了起來,就連當日給安夫人接生的產婆、丫鬟也是逐一敲打,安顏身邊的丫鬟婆子們也被三令五申的不許讓人到安顏麵前胡說八道。
安顏有些明白了,從小到大她院子裏的桃花就開得很好,闔府上下,也隻有她院子裏才有桃花,想來是安大人將府中的桃花都移植到她的院子裏了。
“如今又怎的想起要把它給我?”安顏把玩著珠子,漫不經心地道。她對這事不怎麽上心,因此倒不在乎這東西能不能回到她手中。
“你快要及笄了。及笄後,你就長大了,這顆珠子本來就是屬於你的,你長大了,也就該還給你了。”安夫人看著安顏的目光中帶著淡淡的擔憂,隻是安顏的心思都被這顆珠子吸引了,自然也就沒有發現安夫人對自己的擔憂。
其實,安夫人還有一件事沒告訴安顏。當年安顏出生後,為了安心,安大人還特地去寒山寺找了塵大師問過這一反常的情況。
——了塵大師是得道的高僧,已經很久不曾見過香客了,自然也沒有人能求得他幫忙批命。可奇怪的是,當安大人求見的時候,了塵大師竟然同意了。當時就連安大人都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哪成想了塵大師願意見他。
說明來意後,了塵大師隻說安顏的出生是為了尋人而來,她的前世大起大落,有些坎坷,今生是為了一個人而來的。且,她命中有一劫,生死難料。
聽聞這句話時,安大人沉默了很久,而後才謝過了塵大師。回到府中,安大人將了塵大師的原話轉達給安夫人,安夫人聽了後,隻是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安顏哭泣。
所以,在得知那日安顏看見蕭凜哭了的時候,安夫人就知道,安顏的劫數,來了!
此時,將隨著女兒一起出生的珠子還給女兒,也算是安了她的心。而且,安夫人覺得,或許這顆珠子會在危難關頭保安顏一命。
“娘親?”安顏見安夫人出神,不由得好奇地推了推她的胳膊,“娘親,怎麽了?”
安夫人回神,對安顏微微一笑,感歎道:“沒什麽!隻是女兒大了,要出嫁了!”
聞言,安顏眼神微黯,強笑道:“女兒還小呢!”
安夫人哪會不知道她的心思,隻是含笑地摟住她,沒有說話。
下午,安顏回了自己的院子。
斜靠在軟榻上,安顏怔怔地看著院子裏一大片開得鮮豔的桃花。曾經她也想過,為什麽她院子裏的桃花能從春日一直盛開到夏日,且一直不衰敗,未曾想,原因竟會是她!
“姑娘!”碧珠挑開簾子進來,看見的就是安顏看著桃花出神的模樣,不禁詫異,這是怎麽了?
眼神一閃,安顏側首看她,“有事?”
碧珠見她一副懶洋洋不想動彈的樣子,忍不住發笑:“長公主下帖子給您,兩日後邀您過濟寧侯府一聚。”
長公主下嫁給南衍後,並沒有修建駙馬府,而是直接入住濟寧侯府。
安顏“哦”了一聲,轉身又趴在靠枕上,手指無意識地纏著自己的幾縷青絲,雙眼放空,不知在想什麽。
碧珠當真是無奈了。原以為將蕭凜身邊有個姑娘的事情告訴安顏,她就會對蕭凜死心了。而如今看來,死心是死心了,但人也差不多廢了。
第一次,碧珠開始懷疑自己跟她說蕭凜的這檔子事兒到底對不對了。
將軍府。
安瑜盯著蕭凜半晌,在對方看過來的時候施施然地挪開視線,然後趁他又低頭看書時直勾勾地看住他,待蕭凜再次看過來時,他又不慌不忙地移開目光……如此反複幾次,饒是蕭凜也有些受不住了。
“啪”的一下將書籍扔在桌上,蕭凜皺眉:“何事?”
“你和阿顏鬧翻了?”安瑜說話向來都是這麽的直接。
“你所謂的鬧翻是指哪方麵?”
“蕭凜,你不要明知故問!”
看來是真的有些生氣了,都直接喚將軍的名字了。無涯侍立在門口,這麽想著。
蕭凜撫了撫袖口,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想我如何?”
安瑜一噎。
他隻是看安顏這半個月來一改以前的活潑開朗,變得穩重寧靜,心口就有些鈍痛。
那是他從小就放在心上疼愛的妹妹啊!可是,另一個卻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這讓他該如何選擇。
再開口時,安瑜緩和了語氣,多了些許落寞:“對不起,晤風!”
蕭凜默了默,也難得低頭:“這事兒,我也有不對的地方。阿瑜,安顏的事,我也不想如此的。”
安瑜很快就想通了,看著向來驕傲的蕭凜對自己低頭,心裏的氣也消了不少:“不怪你!我隻是在遷怒罷了!阿顏的性子我了解,這次隻怕是太過傷心了!”
說著,他睨了蕭凜一眼:“不過,你們那日到底說了什麽?為何阿顏一直悶悶不樂?”
聽安瑜說起安顏不開心是因為自己,蕭凜心中就如塞了一團棉花一樣,堵堵的,還有些澀澀的。
原來當日他的話終究還是傷了她嗎?讓她難過,可這並不是他的本意,他隻是想讓安顏認清自己的情感,不要因為一時的好感而衝動,如今看來,是他做錯了嗎?
“你放心,我會抽個時間和她解釋的。”蕭凜低低地道。
安瑜瞄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阿顏臉上現在的神情就和這家夥差不多。他就不明白了,看起來明明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怎還會鬧翻呢?難道安顏說了什麽讓蕭凜生氣的話?
他一邊想,一邊起身:“正事都忙完了吧?”
蕭凜點頭。
“既忙完了,陪我去趟濟寧侯府?”
“你找南衍有事?”蕭凜從案桌後出來,看了看天色,應該能在天黑前回來。
安瑜這次是真的頭疼了:“咱們那位任性的皇帝陛下打著我的名號給長公主殿下下了帖子,說阿顏心情不好,舉辦勞什子的花宴,讓阿顏舒展舒展心情。”
蕭凜腳下一頓,“給安顏舒展心情?”
“這是皇上的借口!他隻是想見秦韻姑娘罷了!”要命的是,他娘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這個消息,還以為他是想開了,想讓長公主辦個花宴給他選門親事。
本來不過是幾個姑娘家的聚會,被他娘這樣一鬧,就變了個性質,直接成相親宴了。
“那你去是做甚?”
“當然取消這個宴會了!”安瑜恨恨然。
“我覺著挺好!既能給你選門親事,又能讓你妹妹開心開心,何樂而不為?”蕭凜打趣道。
安瑜翻了個白眼:“是,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敢情這事不是落到你身上,你當然可以這麽說了!”
蕭凜一笑,不再予以回答。
兩人最終還是沒能去成濟寧侯府——齊桪有事宣他們進宮。
接下來的兩天,安瑜都沒有機會踏入濟寧侯府一步,原因無他,兵部堆積了一些事,齊桪不想處理,直接將他二人拎進宮幫忙,除了他倆,還有濟寧侯世子南衍——這家夥不願意長公主舉辦宴會,因為那樣,就代表他不能獨占自家娘子了。
齊桪既然要做一件事兒,那肯定是將各方麵的因素都考慮到了的,怎麽可能會讓這幾個家夥搞破壞呢?
昭陽殿。
蕭凜三人埋首於案桌之上處理折子,位於龍位之上的齊桪一手拿著兵書,一手端著茶杯,顯得無比愜意。
南衍看著那少年,咬牙切齒地在折子上寫下評語。真真是夠了!到底是他是皇帝還是那一位是皇帝?為什麽他要拿著臣子的俸祿幹著皇帝的工作?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人性?
安瑜此時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他還想著先一步和南衍把這場無中生有的花宴給搞砸了,卻不料齊桪直接讓他進宮做事。他是皇帝的老師,不是皇帝,這種批閱折子的事兒不應該是皇帝幹的嘛?關他一個帝師太傅什麽事兒?
雖是這麽想的,安瑜還是下筆如有神,不一會兒麵前的一堆折子就被處理了一大半兒了。這讓齊桪很欣慰,安瑜不愧詭辯軍師的稱號,哪怕是一心二用,處理政事依然遊刃有餘!
當他看不出來安瑜和南衍的腹誹嗎?隻是看在這兩人給自己做免費苦力的份上,他就很大度地原諒他們了。
“皇上,身為一國之君,您該學的是如何向太傅學習處理政事,而不是讓臣批閱折子。傳出去了,不僅對微臣不好,更於皇上您不利。”蕭凜頭也不抬地訓斥懶惰的某人。
齊桪一臉無辜地看他:“可太傅沒有教朕該怎麽有利便捷地處理政事啊!你說是不是啊,安太傅?”
安瑜:“……”敢情這還是他的錯了?給人做苦力還被埋怨,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安瑜直接撂筆,嗬嗬兩聲不幹了!真當本公子沒脾氣呢是吧?
南衍也很想撂挑子不幹了,隻是想起某個卑鄙的小人一定會去找長公主告狀,南衍就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太傅,你這是幹嘛呢?”齊桪一臉吃驚,“太傅要知道,違抗聖旨可是什麽罪名!”
安瑜磨牙。他現在真想把桌上的折子全拍齊桪臉上去,哪怕是落個不敬的罪名他也認了!他辛辛苦苦批折子,到頭來還反被安個違抗聖旨的罪名。早知道,一開始就應該直接推辭他賜下來的官職。都是這個無恥混蛋,給他打親情牌,說什麽“從小一起長大,你忍心不幫我嗎”的鬼話,一開始就被這家夥給坑了。
揉了揉眉心,這麽些年他的脾氣可比以前好許多了,除了安顏會時不時說一兩句戳他心窩子的話外,能讓他生氣的也隻有眼前的這個混蛋了。
侍候在側的大太監李總管看著這一幕,不由得無奈地搖頭。他們聖上氣人的能力是一流的,就連太後有時候也會被聖上氣得說不出話來。
蕭凜放下折子,眼角都透著疲憊:“聖上……”
齊桪微微挑眉,抬手阻斷了蕭凜的話。他都能猜到蕭凜接下來要說什麽了,無非是要他好好學習處理政事,不要胡鬧什麽的,這話自打蕭凜回來後就和他說過不下十遍了,他都能背下來了。
蕭凜無力扶額,有一位任性的皇帝是怎樣的感覺——生不如死!
偏偏這位在大事上是個嚴明公正的君主,可在某些事上就如孩子一般任性。也幸虧這位能裝,在朝廷眾臣麵前沒有露過餡兒,隻是害苦了蕭凜他們。
“愛卿,你要知道,朕這是在鍛煉你,為你日後的仕途著想!”
蕭凜三人:“……”看著齊桪臉上一副“我是為了你們著想”的表情,三人不約而同的沉默。
安瑜起身,隨手從桌上的折子裏抽出一本,踏至齊桪身邊,笑得一臉的和善:“既然聖上說,微臣沒有教導聖上,那麽,微臣現在就開始手把手的教聖上,可好?”
“朕……”
“聖上須知,微臣身為太傅,教導聖上是應該的。這是微臣的本分!”
“不需……”
“不用客氣,畢竟,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還是您提醒微臣的,對不對?”
“這些……”
“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安瑜笑眯眯地道。
反被坑了的齊桪:“……”
一臉懵逼的李總管:“……”
冷笑的南衍:“!!!”
麵無表情的蕭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