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朱砂淚 八
長公主的花宴如期舉行。原本計劃隻請秦韻和安顏兩個人的,但在安夫人和其他夫人的有心推動下,這場花宴的性質直接變成了相親宴。
濟寧侯府。
安顏被人迎進侯府的時候,人已經來的差不多了。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鬟綠腰就站在後花園的月形拱門處,與進進出出的夫人千金們微笑頷首,看見安顏時,目光一亮,臉上的笑容也深了幾分——很顯然,她是特意在這裏等著安顏的。
安顏帶著碧珠慢吞吞地走過去,略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笑道:“長公主殿下特意讓綠腰姐姐在此等我,可是讓我受寵若驚!”
綠腰聽聞,有些發笑。安顏的性子如何她很清楚,讓她說出這麽文縐縐的話來,無疑於是一種折磨。
然而,綠腰沒有發現的是,安顏在說出這番話時,眼裏並沒有如以往那般的不甘願。
“安姑娘請跟奴婢來!”綠腰做了個向裏麵請的手勢,側開身讓安顏先行一步。
安顏沒有推辭,抬腳進去。
綠腰緊隨其後。
安顏看了看周圍說笑的閨秀們,微微挑眉,“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長公主殿下隻請了我和韻兒嗎?”
綠腰聞言,苦笑一聲:“是安夫人還有濟寧侯夫人的意思,說是要幫安大公子和安二公子尋門親事,所以這才……”
安顏差點笑出聲來,怪不得安懷這幾天寧願縮在書院,也不願意回府,原來是這麽回事!
說起安瑜……“長公主殿下可知道我大哥進宮所謂何事嗎?”她問。
綠腰輕輕地搖了搖頭。
對綠腰的回答,安顏並不失望。
兩人說著話,徑直向園中的水亭走去,長公主正低聲和秦韻說著什麽,不經意間看到她,唇角彎了彎。四周的姑娘們見到安顏時,眼裏都帶著些許打量,有的甚至眼裏充滿了鄙夷——安顏的彪悍事跡,她們可是清清楚楚。
但是,即使安顏的舉止沒有大家閨秀應有的樣子,長公主殿下以及宮裏的太後都還是一如既往的寵愛有加,這就讓她們心中不忿了。
“見過長公主殿下!”到了長公主的身前,安顏不卑不亢的行禮。
長公主笑得開心,起身扶她,“你什麽時候也和我講究規矩了?還不快起來!”
這親昵的話聽得四周的閨秀們臉色俱是一變,紛紛低下頭,掩飾臉上的神色。
安顏淡淡一笑,從善如流地起身——或許是因為生過一個孩子的緣故,昔日身材纖細的長公主如今有些微胖,不過,這沒讓她變得難看,反而看起來更招人喜歡了。
一身大紅色曳地宮裝,紅色瑪瑙耳墜隨著她的起身微微晃動,一頭青絲挽了個高髻,斜插著三支紅玉發簪,一張瓜子臉圓潤了不少,但仍舊能看出她尖細的下巴。右手手腕上帶著個紅珊瑚手釧,修長的手指上卻沒有佩戴任何飾物。
見安顏盯著自己看了半晌,長公主揚眉笑道:“看了這麽半天,可有看出我的不同?”
說著,攜她入座。
“公主是想聽實話,還是想聽虛言?”
白了她一眼,長公主沒好氣地道:“如果連你都說假話,那我還問你做甚?”
在長公主身旁坐下,偏首看了看坐在長公主另一邊的秦韻,對她微微一笑,這才不緊不慢地道:“公主殿下,你胖了!”
長公主:“……”雖然這是事實,但要不要這麽誠實的說出來?好歹委婉一些啊!
在場的閨秀們:“……”這人果然還是不會說話!看吧,長公主殿下都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秦韻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長公主鬱悶地望著自己,她掩嘴一笑:“誰讓公主您讓阿顏要說實話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個人,向來都不會說什麽好話。”
“但是……”安顏慢悠悠地接話,“公主更好看了不是?如果我沒猜錯,駙馬爺和濟寧侯夫人應該也這麽說過。”
長公主點頭。
每個剛生完孩子的女人,身材都不可避免的會走樣,但是有的人卻會因為這個而變得更漂亮。長公主生產後,她身邊的人一直都在盡心竭力的給她調理身體,身材會發胖,這是肯定的,然而皮膚看起來也更加光滑細膩了,模樣也更出挑了!
“那不就結了!隻要駙馬爺不覺得公主難看不就成了?何苦在乎那麽多?”安顏毫不在意地道。
長公主遲疑地看了看她,她總覺得安顏今天有些怪怪的,但具體是哪裏奇怪她又說不上來。
搖了搖頭,不再去糾結那些有的無的,長公主瞟了一眼圍在自己身邊的閨秀們,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
知道長公主要不耐煩了,秦韻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沉住氣。
“濟寧侯夫人,安夫人,安國公夫人,秦夫人到!”院外傳來小廝的傳話聲,隨之幾位夫人聯袂而來。
眾千金閨秀皆是低頭行禮。
長公主和安顏以及秦韻起身,恭聲向幾位夫人行禮:“見過夫人們!”
除了濟寧侯夫人,其餘幾位夫人都避開了長公主給自己行的禮。她們雖然是長輩,可是在長公主麵前也隻能是君臣,如此,又怎敢受她的禮呢?就連濟寧侯夫人也隻受了她半禮。
“好了,不需如此多禮,趕快坐下說話。”濟寧侯夫人笑著道,長公主順勢扶住自家婆婆的胳膊,讓她入座,然後坐在了她身邊的位置,其餘人這才一一落座。
“瞧瞧濟寧侯夫人,如今可是孫子、兒媳都有了,真真是讓人好不羨豔!”安國公夫人打笑道。
秦夫人讚同地點頭,“可不是嗎?哪像我那個,一說起成親仿佛就像要了他的命一般,溜得比兔子還快!真是氣死人了!”
安夫人一臉感同身受。說起來,她家的那兩個也是不省心的。一個現在一心忙於事務,十天半個月都不肯回家一趟;另一個呢,全身心都撲在了書院裏的那些學子身上,一聽到成親二字就不願意回家,直接窩在書院了。
兩個兒子都到了該娶妻生子的年齡,卻偏偏哪一個都沒有流露出想要成家的半點心思。每每想起,都讓安夫人氣得不行,卻又無可奈何。
濟寧侯夫人輕拍了拍挽著自己胳膊的長公主,笑得一臉慈愛:“你看看她們幾個,為了家中那調皮的操碎了心,還不快點給幾位夫人出出主意。”
長公主抱著濟寧侯夫人撒嬌:“我這如今可不是在給諸位夫人出主意嘛!您瞧,我原本好好的花宴,竟變成了相親宴!”
聞言,眾位夫人都笑了。
濟寧侯夫人伸手指了指長公主的額頭,一臉寵溺:“瞧這話說的好生委屈!罷了,去和阿顏、韻兒說說話,不用陪在我們幾個老婆子身邊了!”
長公主聽話的放開了濟寧侯夫人,小聲嘀咕道:“母親都老了,那兒媳豈不是也不年輕了?”
“你這討打的小妮子!”聽著長公主的小聲咕噥,濟寧侯夫人哭笑不得,抬手作勢就要打她。
長公主朝她討好的一笑:“母親最疼我了,可舍不得打我!我和兩位妹妹先去別處說話了,有事兒您叫我!”說完,拉著安顏和秦韻就出去了。
濟寧侯夫人搖頭,“這丫頭,真是什麽話都敢說!”
秦夫人失笑:“這還不是您這個做婆婆的寵的!”
“雖然公主以後可能再也不會有孩子了,但是有了殊哥兒,也算了卻我心頭的一樁事了。”濟寧侯夫人斂了笑容,“而且公主身為天之驕女,能做到這種地步,也算對得起侯府了!”
安夫人寬慰她:“好歹你膝下有了殊哥兒,侯府也後繼有人。再有子嗣,便是極好,若沒有,也不必遺憾。子女都是隨緣!”
濟寧侯夫人看她,笑道:“我曉得!公主比起曆代的皇女,是再好不過的,我也不會動其他心思的!”
當今長公主是先皇的第一個孩子,先皇自然喜愛不已,因此從長公主懂事起便帶在身邊,親自教授學問知識。長公主再大一些的時候,先皇便手把手的教導她政事,這也使得她比起尋常女子來說多了一份剛強,少了一份柔弱。當然,或許是先皇教導之故,長公主的身上並沒有嬌矜之氣,反而自有一份大氣。
齊桪剛剛登基那會兒,朝政動蕩,邊關不穩,是長公主力排眾人,親自輔政,選出合適的人才前往邊關,盡心盡力地輔佐齊桪。這也就是為什麽齊桪雖是少年登基,卻依舊穩坐皇位的緣故——有這樣一位不缺手腕,不缺氣魄的皇姐在,朝臣們有再多的心思也隻能收起來。
不過,也正是因為長公主替齊桪處理了一年的政務,才會讓這位皇帝生出了一些小性子。長公主在察覺到皇帝的惡劣想法時,二話不說,果斷還政,放權於齊桪,讓他自己去頭疼那些百姓民生。
幾位夫人都暗自鬆了一口氣。她們就怕濟寧侯夫人會因此而埋怨長公主,從而生出給南衍納妾的念頭,到時候,不禁讓長公主夾在丈夫和婆婆之間難做,隻怕也會惹怒聖上。
從聖上至今都還未選妃,一直等著秦韻的舉動就能看出,聖上是極不喜歡侍妾的,若是自個兒的姐夫就因為自家皇姐不能再生育了就納妾,聖上不宰了他才怪——要知道,聖上到現在,膝下都還沒有子嗣呢!
說開了,濟寧侯夫人心裏也舒坦了不少。見狀,秦夫人又岔開話題,聊了一些其他的趣事。
長公主帶著安顏和秦韻去了不遠處的涼亭裏,坐下後才看見跟在自己身後的閨秀們,心中不禁冷哼,這些人為何討好她,她心知肚明。
“真是無趣!我本想著和你們好好說說話,生生的讓這些人壞了興致!”長公主低聲道。
安顏一手倚額,偏首瞄了一眼守在涼亭外的姑娘們,隻覺得無聊,聽得長公主一言,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
秦韻真是想把她的這張嘴給堵上,身為主人家,有這麽說客人的嗎?
“怎麽不把殊哥兒帶來?”安顏側臉看她。
長公主撇了撇嘴,“我意在和你們敘舊,帶殊哥兒來做什麽?”
“所以,”安顏笑得像個小狐狸一般,眼中透著狡黠,“你就把殊哥兒丟給他爹了?”
說起這個,長公主就一肚子的火氣,“皇上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讓世子進宮去了。足足兩天都未回過府。”
秦韻若有所思地道:“好像安大公子和蕭將軍也在宮中待了兩日。是有什麽急事嗎?”
這個,長公主就不知道了。放權於齊桪後,她就沒有再插手政事,平日裏也不會過問南衍關於朝中的事。
三個人說了半響的話,還是秦韻實在看那些姑娘們頂著炎炎日頭有些可憐,遂向長公主求了情:“不如讓她們也進涼亭裏歇歇吧!這日頭看起來著實太曬,萬一有個好歹怎麽辦?”
“好吧,聽你的!”長公主細想了想,發現如果出事了,自己可是要擔責任的,這才吩咐綠腰將那些姑娘們請進來。
四五個姑娘向長公主道過謝後,便安分的落座,不敢多言。
好景不長,就見一姑娘身邊跟著兩個看起來是名門閨秀的過來了。
那三人,有兩個她們都認識,一個是濟寧侯世子的表妹,名喚蔣如玉,一個是秦韻的表妹,名喚喬璃。至於那身穿淡紫色長裙的姑娘,在場的姑娘們沒有一個是認識的。
蔣如玉生的小家碧玉,麵上帶笑,給人溫和的感覺。
喬璃的容貌在她之上,眉心一顆淚痣,三千青絲如墨如漆,柔順如綢,挽了個流雲發髻。右插一支藍田玉細雕荷花雙彎鏤空流蘇簪。藍田玉精雕而成,明麗精細的荷花雕在雙彎玉柄上,荷花底部,掛著銀質玉珠長流蘇,藍色玉珠鑲嵌在銀質雕花柄罩上,煞是好看。
兩人齊身向長公主行禮請安:“見過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微抬下巴:“免了!”她瞥了一眼兩人身後的那女子,詢問道:“那人是誰?怎的本宮從未見過?”
“長公主殿下沒見過這位姑娘實屬正常,這位是蕭將軍的紅顏知己,洛泠姑娘。因為之前洛泠姑娘受了傷,一直在調養,前兒些日子才好。近日才被蕭將軍允許出門。”蔣如玉恭敬道。
聞言,端著茶杯的安顏手一抖,茶水就順著杯沿流了出來,濺濕了衣裳。
洛泠……他身邊的人!她眼眶微微發紅,多少心緒翻湧,也隻能盡數收斂。
以前的安顏或許還會不管不顧的胡鬧,現在的安顏卻已經沒有了胡鬧的資格,不論是為安家還是蕭凜。
風間雪月而過,片葉未沾身,正如她和蕭凜,本就是無幹係的人!
彼此不擾,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