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朱砂淚 十六
洛泠在後院找到蕭凜的時候,後者正負手站在水池邊,臉上的神情平淡如水,沒有半分波瀾。
看見他這幅神情,洛泠就知道他此時的心情算不得好,在原地躊躇了片刻,而後猶猶豫豫地上前,福身行禮,“將軍!”
蕭凜沒有回應她,洛泠秀眉微皺,站直了身子看著蕭凜,開門見山地問:“將軍可是在生安顏姑娘的氣?”
聽聞這話,蕭凜終於有反應了,他回頭瞥了一眼洛泠,吐出來的話卻是冷淡無比:“是安瑜讓你來勸我的嗎?”
“不是!”洛泠回視他,“管家和奴婢說,安顏姑娘今兒走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看,是以,奴婢才有此一問。”不過,也不用問了,單看他現在的臉色洛泠就知道這事兒是真的了。
“你想說什麽?”
洛泠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奴婢有些想不明白,將軍是為了什麽和安顏姑娘生氣?”她頓了頓,想起了那日安顏和她說起蕭凜拒絕她的時候,安顏那一臉淡然的神色,不由在心底歎了口氣,無奈地看他,“其實,奴婢不明白的是,安顏姑娘很喜歡將軍,且也是個很有分寸的姑娘,若是安顏姑娘生氣了,那麽想必就是將軍做了什麽讓安顏姑娘生氣的事兒。”
蕭凜愣住,說實在,他委實沒有想到洛泠竟然敢暗指是他做錯了,回過神來不禁冷笑道:“本將軍每日為了朝堂和邊關的事忙破了頭,何來時間去招惹她?”
洛泠卻是一聽他這話,雙膝一彎,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錯!”
蕭凜雖然性子冷冽,其實人還是很好說話的,至少在屬下和府中的下人麵前,他從來都不會用本將軍來自稱,但隻要他用這麽個稱呼時,就代表他生氣了。
“日後,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丟下這麽一句話,蕭凜隨即轉身離開了。
洛泠麵上浮現出一陣苦笑,看來,安顏姑娘這次的確是惹火了將軍,連她勸說將軍都會生氣,看來隻能另想辦法了。
蕭凜垂手離去,心中也有了淡淡的怒氣。若沒有安瑜和洛泠的這番話,他或許也不會怎麽生氣,但這兩人話裏話外都是他不對的意思,讓他心頭也有了怒氣。
況且,他也確實什麽都沒做,憑什麽他就要擔這罪?突然,眼角的淚痣一陣灼熱,讓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茫然地抬頭看了看已經黑沉的夜色,心頭也是沉甸甸的。
不管蕭凜是怎樣想的,安顏又做噩夢了!
她夢到了一片幽密的樹林,夢裏的她一身紅衣,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她回身時,恰好就看見了凝視著自己的蕭凜。
男子眉間溫柔之色明顯,映著晨光亮如火焰。他輕輕地笑著,好像在和她說些什麽,隻是嘴巴一張一合,發出的聲音卻微弱的如同小喵咪一般,輕得風一吹就散了。
因為始終聽不清楚,安顏忍不住走近他,隻是抬手觸碰他的瞬間,他便後退了幾步。見狀,她又跌跌撞撞地靠近,隻是每次都到他麵前時,他都會後退……如此反複。
安顏捏了捏手指,這次卻未再伸手——她分明是離他越來越近,然而每次的接近都是分開。
蕭凜低沉溫涼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入的夢:“安顏,為何不牽住我?”
她是想牽他的啊,可是……他沒有給她機會。
似是知道她的所想,他的聲音再次響起:“那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一定要牽住我好不好?牽得牢牢的,不要放開。”
安顏委屈地看著他,“你不要我了,就算我牽住了你,你也會放開我的手。你不要我了!”
他在安撫她:“我不會不要你的,就算哪天你不要我了,我也不會放開你的手。我會給你你要的一切,安顏,永遠不要離開我。”
他低語著,安顏卻忽然看見他的胸口被一把利刃刺穿,鮮紅的血液濺了她一身,讓她的紅衣染上了暗沉的紅色……
安顏突然從夢中驚醒,一睜眼,卻是窒息一般壓抑的漆黑。
她嚇得渾身發抖,背後冷汗淋淋。平複了好一會兒,她才擁著被子坐起來,抬眼環顧了四周一眼,入目的是一片黑暗。
她想了想,丟下被子穿了鞋子下床,她看著外間,碧珠沒有醒,抿了抿嘴,她摸索著到了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潤了潤嗓子,重新呼了口氣。
在桌邊坐了一會兒,感覺到身體打了個冷顫,她才上了床。隻是躺下來後,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腦海裏閃過的都是剛剛夢中的情形,歎了口氣,她又坐起來,靠在床頭,看著黑暗中的橫梁出神。
待天色漸亮的時候安顏才回神,吐了口氣,揚聲喚道:“碧珠!”
話音落了十秒左右,就聽見外間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然後就是碧珠的聲音:“姑娘醒了?”
“嗯!”
碧珠披著外衣進來,見安顏根本不想是剛剛才睡醒的樣子,又見她眼底有著淡淡的青色,頓時悟了,“姑娘一夜沒睡?”
安顏疲憊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替我更衣吧!”
碧珠應了聲是,便出去叫人了。
等好一陣的忙活之後,天色已然大亮,用過早膳後,就有宮裏的嬤嬤來傳話,太後請安顏進宮。
安顏便又回房換了身衣裳,而後跟著嬤嬤進宮了。
到了慈寧宮時,安顏才發現,原來不止自己一個人進宮來了——秦韻,長公主殿下早就來了。
“臣女給太後娘娘請安!”安顏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太後不過才四十多歲,保養得如同三十出頭的女子,一雙和長公主相似的鳳眸含著淡淡的威嚴。見安顏給自己鄭重其事行了一禮,她不由忙叫人扶著她起來,又讓人賜座,這才打趣道:“難得能見到阿顏給哀家規規矩矩的行禮,這真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知曉是怎麽回事的秦韻和長公主聞言都不由得低頭悶笑,要是太後知道她在安顏的心中還不如一個才認識不久的男子,不知會做如何想?
安顏被說得臉色發紅,本性又暴露了:“太後娘娘可真會打笑我。我如今知禮懂禮了,怎的太後要揭我的老底呢?”
真是帥不過三秒鍾!
碧珠不忍直視地別過頭。
長公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指著她笑得很愉悅:“你說說你這性子,要是說親,被人知道了,還不得把人給嚇跑了啊!”
安顏勉強一笑,微微垂頭,掩去了眼中的黯然。
秦韻很給麵子的沒有笑出來,她暗暗打量了一下安顏的臉色,斂去了臉上的笑意,“阿顏,我看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昨晚沒有睡好?”
長公主這才注意到安顏的臉色——確實不怎麽好看。
太後聞言,也看了過來,“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無礙。”安顏輕輕地搖了搖頭,“隻是昨兒沒睡好罷了。”
“既如此,便在哀家的宮中睡一會兒吧。”
安顏下意識地就想拒絕,就聽長公主忽然說道:“一會兒下了朝,聖上要過來給母後請安,想來安太傅和蕭將軍也會過來。”
這沒有聯係的話聽得太後一愣,“歡兒,有什麽問題嗎?”
長公主沒有說話,反而是一臉的意味深長看著安顏。
安顏避開她的目光,輕聲謝過太後,隨後跟著宮女去了慈寧宮的偏殿。
安顏側身背對著外麵,睜大了眼睛看著裏側的帷幔,思緒又發散了,想了想,她還是起身,遣人去和太後說一聲,她想禦花園逛逛。
宮人回來傳達了太後的意思,安顏便施施然地離開了慈寧宮。
安顏繞過轉角時,不經意遇上了吳太妃,就想要裝作沒有看見她,背身離去時,誰料人家已經看見了她:“安顏姑娘!”
安顏腳下一頓,轉過身,慢吞吞地給她見禮:“臣女拜見太妃娘娘!”
吳太妃是先帝的妃子,隻是她膝下育有一位皇子,這才避免了被殉葬的命運。
“快起身!”吳太妃笑容可親地看著她,“當真是好久不見阿顏了,最近過得可好?”
安顏緩緩地起身,垂下眼看著自己的鞋尖,聽到她問話,恭敬地回答:“臣女過得很好!”
“去那邊陪本宮坐坐。”吳太妃指了指不遠的亭子。
安顏很想拒絕,吳太妃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樣,話說完,率先朝亭子走了過去。
無奈之下,安顏隻得跟在她身後。
兩人坐下後,吳太妃揮退身邊的宮女,和藹地笑道:“阿顏沒有多久就要及笄了吧?”
“嗯。”
“及笄了就是大姑娘了!”
“是。”
吳太妃抿了口茶,笑眯眯地道:“安夫人可給你說人家了?不要不好意思,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子及笄後,就可以嫁人了。”
安顏木著臉看她,沒有回話。
碧珠也木著一張臉,心裏隻覺得這個太妃不懷好意。
安顏不回答,她也沒有多大的意外,再怎麽懂事,也是女孩兒家,聽到關於自己的終身大事難免會害羞嘛!
吳太妃一臉和氣地說道:“若是沒有定人家,那本宮就替成王求娶你,你意下如何?”——成王正是她膝下唯一的兒子。
她意下如何?
她不如何!
安顏隻想嗬嗬她兩聲,繞過去繞過來,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怪不得她說好不容易進宮一趟就好巧不巧地遇見了這位不怎麽露麵的太妃,原來這次兩人的巧遇,也是她特意打聽過了自己的行程,然後來禦花園堵自己。
再說了,如果成王是真心想要求娶她,大可以讓吳太妃將安夫人召進宮來,當麵詢問,而不是如現在這般,當著她的麵說這種話。
當著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說出這種話,不僅是看輕了她,同時若她有羞恥心的話,聽了這話,就該找根白綾把自己絞了脖子,否則,傳了出去隻會是敗壞了她的名聲。當然也是她,倘若換個臉皮薄一點的女子,聽了她這話,恐怕早就羞憤地要跳河了!
安顏抱臂,冷笑著看她要如何說下去。
“你若歡喜,本宮可以現在就和你母親說……”
“太妃娘娘,您是不是忘記了我安顏是如何的性子了?”安顏冷笑道,“不要以為我這些日子安分了下來,就是可以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說罷,安顏隻幹了一件事情。
她掀了桌子。
霹靂吧啦的瓷器碎裂的聲音在這亭子裏響起,驚動了不遠處的宮女太監們。
吳太妃驚呆了,她氣得渾身顫抖,指著安顏就要罵她,不過,安顏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安顏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睨著她,“不要說我看不上成王殿下,就算我真的看上了他,就衝著您,我也會把他剝皮抽筋了,至於這個麽……”她掃過地上狼藉,冷聲道,“這隻是我對你這次做的事情所給你的小小的回報。假如再有下一次,碎的可不就是這些物件了。”
說完,安顏搭著碧珠的手冷豔高貴地走了。
吳太妃那個氣啊,抓著手中的被子就砸了出去,怒罵道:“她反了她,本宮、本宮……”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宮女們一臉慌張地替她拍背,為她順氣,其中一個看起來是大宮女的女子低聲說道:“太妃娘娘,您消消氣,安顏姑娘本就是這麽個性子,您又何苦與她生氣?”在她看來,她們太妃娘娘就不該在安顏的頭上拔毛,這不,把人給惹毛了吧!
要知道,早些年安顏可是連皇帝陛下都敢捋毛的人,又更何況一個太妃呢?最主要的是,安顏那鬼見愁的性子根本就沒有人能鎮得住,這京城裏多少好人家的兒郎沒有被她抽過?結果呢,安瑜一出馬,那些人全都熄火了,更遑論現在安瑜已經是帝師太傅了。
吳太妃恨恨然,“本宮一個太妃,豈是她一個大臣之女可以隨意欺負的?走,去慈寧宮,本宮要找太後討一個公道。”
那宮女其實很想讓她家太妃打消這個念頭,如今宮中都在太後和聖上的掌握之中,禦花園這事兒那兩位肯定也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隻是從事發到現在,都沒有人來傳喚安顏問罪,就足以可見那兩位的態度了。現在她們太妃去慈寧宮問罪,恐怕隻會得罪了太後,到時候反還要弄得個不成體統的罪名。
吳太妃正氣頭上,哪能想到那麽多呢,帶著人氣勢衝衝地往慈寧宮去了。
安顏的臉色還是一片鐵青,咬牙切齒地道:“我就該把那茶壺直接扔她臉上去的。敢打我的主意,看來她是嫌日子過得太安生了!”
碧珠的臉色也不好看,自家姑娘竟然被人如此惡心,要不是顧忌對方的身份,她早就一拳揮過去了——好吧,其實這位也是個很凶殘的主!
“姑娘,咱們現在去哪兒?”碧珠壓低了聲音,問道。
安顏揚眉,“當然是回慈寧宮看戲了。想必,這位太妃娘娘現在應該去找太後告狀去了吧?咱們也去看看。”
碧珠默默頷首。她也想看看那位太妃娘娘此時的臉色。
吳太妃猜的沒錯,這事兒齊桪在第一時間就知曉了——下了朝,就有人向他稟告禦花園中的事情,齊桪聽完,沉默地讓人退下,扭頭默默地看了安瑜一眼,內流滿麵。
真真是夠了!為毛安顏每次進宮都會給他惹出一大堆的事兒來?
被齊桪那古怪的一眼看掃過,安瑜疑惑地挑眉,“聖上,可是出事了?”
“你們跟朕來,朕邊走邊說。”齊桪說完,抬腳就走,留下蕭凜和安瑜麵麵相覷。
同時,身在慈寧宮的太後和秦韻、長公主二人也知道了這件事兒——太後眯了眯眼,心中不禁冷哼,看來這吳太妃還賊心不死,想拱她兒子上位呢!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安顏身上,膽子大了嘛!
秦韻無力吐槽,安顏的這性子真的是讓她好無奈的說。
長公主偷偷地瞄了一眼太後的臉色,見她自有主張,就曉得太後這是看透了吳太妃的打算,想來,安顏應該不會受到什麽責罰了。
就在三人心思各異之時,吳太妃哭哭啼啼地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