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朱砂淚 二十四
“繼續吧!”
平靜得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讓大臣們皆紛紛噤聲,微微垂下的眼睛向身旁兩邊瞟了又瞟,都不願做那個出頭鳥。
安大人將這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裏,想起在戰場上不知生死的安瑜,心裏充滿了失望。前方將士們為了守衛邊疆,離開了自己的親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而在京城裏的這些人卻為了自己的一丁點兒利益,不顧百姓的死活,也不顧將士們用生命換回來的安寧,一心想著如何讓自己獲得更多的權利與地位。
是該辭官了!
安大人如是想著,上前幾步,向上麵那兩位拱了拱手,恭聲道:“臣有本啟奏!”
齊桪頷首:“愛卿請說。”
“臣以為,南方的戰事保持現在的局勢是最好的選擇。蕭將軍雖然已經身隕,但是在此之前的局麵卻非常的好,況且,犬子也未曾在折子裏要求再派一位將軍過去代替蕭將軍,那麽就說明,南方的戰事並不如我們所想的那般糟糕,因而,此時根本不宜輕舉妄動。”
“臣以為不妥。”之前那位叫囂得厲害,被長公主嘲諷的趙大人立刻站了出來,“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軍中此時群龍無首,必然軍心大亂,再有,我方的攻勢極好,完全可以一鼓作氣將敵軍趕出南方,但如此,就必須要派一個懂得領兵作戰的將軍去往邊關。陛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說完,趙大人便跪了下去。
“臣等附議。”朝中有一半以上的大臣跟著趙大人跪了下來,顯然是要逼齊桪答應他們。
齊桪額角猛跳,盯著趙大人的眼神深深沉沉,看不出一點情緒。
長公主微微側首看了他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齊桪垂眸,鬆開了緊捏的拳頭。
長公主回首,見底下呼啦啦跪著的一大片的人,嘴邊勾起了一抹諷刺:“聽諸位愛卿的意思,是想要身先士卒?”
“臣……”一聽這話,他們暗暗叫了一聲不好,就要開口為自己辯解幾句,隻見長公主玉手一揮,就截斷了他們接下來的話。
“如果愛卿們實在是擔憂邊關戰事,本宮可以成全你們。正好也讓諸位大人見識見識何為戰場。”長公主柔柔地道,那語氣卻是赤裸裸的嘲諷,聽得一個個大臣麵紅耳赤,“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嗬,諸位愛卿在擔憂邊關的時候,還是先想想自己是真的在擔憂邊關將士,還是在擔憂別的什麽,又或者,自己是否有那個資格去擔憂、責怪將士們。”
“長公主殿下,後宮不得幹政!”其中一位禦史漲紅了臉道。
聞言,齊桪目光犀利地看向那位開口的禦史大人,冷冷一笑:“先帝在時,常常讓皇姐幫忙處理政事,你的意思是,先皇昏庸無道,竟讓後宮女子幹政嗎?”
“臣、臣不是那個意思。”禦史連忙磕下頭,慌忙道。
無論先皇做的對不對,都不是他一個做臣子的可以置喙的。而且,先皇去世五六年了,死者為大,難道他還敢說些什麽大不敬的話嗎?
長公主朝齊桪擺了擺手,“陛下,此事交於本宮處理吧。”
“好,就依皇姐所言。”
她踱步而至禦史的麵前,麵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吐出來的話卻讓人心生寒氣:“拖出去,斬了。行斬腰之行。”
兩側候立的侍衛聞言,立馬上前拖走了禦史,隻留下他淒慘的呼喊聲。
眾位大臣們麵麵相覷,這才想起來麵前的這位的手段,不禁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長公主臉上淺淡的笑意,背脊直冒冷汗。此刻他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殺雞儆猴!
果然,有了這位倒黴禦史的前車之鑒,再沒有人敢跟齊桪唱反調。
接下來的事,就簡單多了。
齊桪采納了安大人的建議,邊關之事先暫且交於安瑜做主,其次,務必要找到蕭凜——哪怕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散朝之後,齊桪和長公主一同去了昭陽殿。
“皇姐,晤風的事,還要麻煩你多安慰安慰阿顏。”齊桪疲憊地道。蕭凜的事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讓他措手不及,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過神來。
長公主應了聲好,沉默了片刻才問道:“關於蕭將軍的事,真的是……”她失了聲,說不出後麵的那個字。
齊桪苦笑:“不知道。安瑜沒有說。”
長公主默默地歎息,沒有再問什麽。在沒有得到的確切的消息之前,說什麽都是枉然。
安府。
安大人剛剛從宮裏出來,就被安夫人派來的人告知了安顏知道了蕭凜的事後做出的決定,他一愣,反應過來後讓人回去告訴安夫人,務必要將安顏給看牢了,不許她踏出房門一步。
得到吩咐的小廝匆匆地回了府,將安大人的命令傳達給安夫人,然後,安顏被禁足了。
被禁足了的安顏沒有吵鬧,也沒有哭泣,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榻上,目光落在屋子裏的桌上。她太安靜了,安靜得讓碧珠感到害怕。
門外人影綽綽,不大一會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匆忙回到府中的安大人。
門外,安大人愧疚的聲音響起:“阿顏,爹知道,你現在恨爹。但是,為了打消你的念頭,爹隻有出此下策了。對不起,阿顏,等此事了了,爹會放你出來的。”
“夫人,派兩個粗壯的婆子守在阿顏的門口,防止她逃跑。”安大人不放心地囑咐了安夫人一句,而後又去了書房。
安夫人應了下來,看了一眼太過安靜的房間,略微有些擔憂。
門口除了多了兩個婆子外,很快就又恢複了平靜。
碧珠小聲地喚她:“姑娘。”
安顏動了動眼睛,抬眸看她:“碧珠,你會幫我嗎?”
碧珠被她那滲人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姑娘,我們出不去的。”就連窗戶都被安大人有先見之明的給釘死了,除了門口,她們根本沒有機會出去。
“等天黑。”
碧珠愣了愣。等天黑做什麽?
很快,碧珠就知道做什麽了。
夜晚子時剛過,門口就傳來什麽倒地的聲音,驚醒了趴在桌上的碧珠:“誰?”
安顏一早就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聽到動靜,無比淡定地拉開門,就看見了站在門外身穿黑袍,胸口處繡著黑色的篆形“蕭”字的男人。
見到安顏開門出來,他恭敬地向她抱拳:“安姑娘,可以走了”
碧珠目瞪口呆:“姑、姑娘,這是……”
“這是蕭凜留給我的人。”安顏轉身去屋裏拿行李。她也是今天上午被安夫人給派人看守了後,才知道原來蕭凜走的時候給她留了可用的人的。
碧珠回了神,也去拿行李,而後跟在安顏身後走了。
一路上,她們很順利的出了安府,沒有收到任何人的阻攔。安顏回頭看了看安府,心中無聲地歎息。
“安顏姑娘,接下來怎麽辦?”那侍衛見她不走了,問道。
安顏沉吟片刻,問他:“將軍府那邊,都還有誰在?”
“洛泠姑娘。”
這一次,洛泠沒有跟著蕭凜,反而是留在了將軍府。
“先去找洛泠,她應該知道一些關於蕭凜的事,而且,我也有一些事要辦。”
侍衛和碧珠看了一眼對方,皆道:“是。”
將軍府的書房此時燈火通亮,一個窈窕的人影落在窗戶紙上,看一眼就能引起無數的遐想。然而此刻的屋裏,卻不止一個人。
“將軍下身受重傷?”洛泠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臉上還有一道血痕的男人,皺眉問道,“這是什麽意思?不是說,將軍已經……”
男人低沉地道:“那隻是對外的說法,事實上,在將軍出城門追趕敵軍後,被身邊的人背板,中了對方的詭計,將軍被帶回軍中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意識,就連大夫也無能為力。”
“安公子呢?”
“大公子正在努力穩定軍心,可是,如果將軍遲遲不出現,恐怕……洛泠,你跟在將軍身邊的日子也不短,而且最為細心,所以,我希望你能去照顧將軍。”
洛泠聽了,心中沒有一點兒喜悅,相反,還有些難堪。什麽叫她在將軍身邊的日子不短,要她去照顧將軍?難道在他們的眼中,她洛泠就隻有這麽一個用處嗎?
“無涯,你去見安顏姑娘了嗎?”洛泠冷聲道。
男人——無涯聽出了她話中的怒氣,有些懵了。他做了什麽惹到她了嗎?
“洛泠姑娘,安顏姑娘來了。”蕭管家在房門外壓低了聲音道。
房中的兩人皆是一愣,洛泠揚聲道:“請她進來。”
管家的腳步聲遠去。
“安姑娘這個時候過來,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適?”無涯看著洛泠,納悶道。
洛泠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以安顏和蕭凜的感情,若是知道了蕭凜出了事,她怎麽可能還坐得住,當然是來向他們詢問蕭凜的事情的。
不得不說,身為女子,洛泠要更明白同樣是女子的安顏的想法。不過,對於安顏的心中所想,她隻猜對了一半,所以當安顏說出她要去南方的戰場時,無論是洛泠還是無涯,都一副傻眼了的樣子。
洛泠眨了眨眼,直視著身邊一臉淡然的女子:“安顏姑娘,你剛剛說什麽?你要去邊關?”
安顏眉頭一挑:“是。我希望能從你們這裏得到有關於蕭凜的情況,他到底有沒有死?”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都在看無涯,不錯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無涯為難地看向洛泠。將軍的情況不大好,但他不知道該不該和安顏姑娘說,畢竟,嚇到她了怎麽辦?
洛泠看著無涯看向自己的眼神,恨不得抓起桌上的被子朝他扔去,真是個沒眼色的!
“安顏姑娘,將軍沒事,可是,時間長了就不一定了。”洛泠盡量委婉地道。
聞言,安顏輕輕的籲了一口氣,明顯的鬆了口氣。不管怎麽樣,蕭凜還活著就是最好的消息。沒有人知道,即使安顏在看見無涯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經有了一些推測,但是在等待洛泠說出來的那刹那間,她的心依然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住了一般。她甚至不敢想象萬一洛泠的答案不是自己所以為的,她到底會怎麽樣。
“既然如此,準備一下,我們今晚就走。”
無涯以為自己沒聽明白,“安姑娘,您是說,你要去……”
安顏睨了他一眼:“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無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以為京城裏的千金大小姐們都會很討厭戰場呢!畢竟,戰場是死人的地方,那裏從來就是個吃苦的地方,嬌滴滴的大小姐們根本就受不了那個苦。但安顏卻是讓他刮目相看,他也從未想過她竟然敢以柔弱的女子之身前往邊關。
看出了無涯心中的想法,安顏抿了抿唇,沒有為他解惑。戰場無眼,誰不會怕?可是,與蕭凜比起來,這些都算不了什麽。
很快,他們就收拾好了東西,洛泠依然還是留下來坐鎮將軍府,安顏,無涯和碧珠三人出發。
出了城,安顏先去了寒山寺一趟,沒有人知道她去寒山寺做了什麽,隻是她出來的時候,臉色有些蒼白,眼神空洞,神色恍惚。隻是很快,她又恢複了之前的樣子。
三人向南方而去,因為有無涯,所以他們此行並沒有走多少冤枉路。而無涯也是此時才知道,原來他們將軍臨走前竟然還給安顏留下了足夠可用的人手,不由得默然:安顏姑娘在將軍的心中還真的是很重要呢!
幾人輕裝出行,不消幾日便到了臨陽城——這座城之前被蠻子攻破,隨後又被蕭凜帶人奪了回來,算是最接近戰場的地方,蕭凜和安瑜他們也在這座城中。
安顏一心隻想著趕快見到蕭凜,全然忘記了京城裏她的父母發現她不見了之後會怎麽樣。
京城,安府。
一大早,安大人才剛剛起來,就得知自家的寶貝女兒不見了,他端著茶杯怔忡了好久,安夫人自己也傷心不已,隻是見丈夫發呆的模樣,她不忍道:“老爺,阿顏她要走,便如了她的願吧!”
“從小她要做什麽,你都會答應,這有可能是她最後一次任性了。”
安大人放下茶杯,“夫人,阿顏有可能不會回來了。”
安夫人知道丈夫是什麽意思,她低聲嗚咽:“可是,這是阿顏的心願啊!我不願意她難過,所以……老爺,你是知道的,對吧?”
安府被安夫人治理得猶如銅牆鐵壁,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蕭凜的侍衛雖然很厲害,但也還沒到在這樣嚴密防守的安府來去自如的地步,唯一可能的是,這是故意的。
作為安府的主母,自己女兒房間發生的事情,安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安顏還是逃跑了,那麽隻有一個解釋:是安夫人故意放走了安顏。
安大人攬住妻子的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夫人,我沒有怪你。隻是,阿顏……她不該有這樣的命。”
安夫人再也抑不住哭聲,埋首在安大人的懷裏哭了起來。
為什麽偏偏是他們的女兒?如果她能知道有今天,當初是不是就不會選擇生下安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