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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朱砂淚 二十七

  “我來尋你回去。”


  安顏擦幹了臉上的眼淚,隻是在離開之前回首看了一眼安大人夫妻的房間,隨後一言不發地跟在男人的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地朝院子外麵走去,就在安顏踏出月形拱門的那一刻,身後響起房門打開的聲音,繼而是安夫人傷心欲絕的挽留:“阿顏,不要走!”


  安顏的腳步一頓,她沉默地站在拱門前,整個人仿佛都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安大人淒涼地喚她:“阿顏,留下來。”話裏有一絲哀求。


  安顏心頭一顫,父親從未用過這麽無助,這麽低聲下氣的語氣求過誰。她轉身,舉目,望見了父親滿含悲苦、焦慮的麵容。


  父親老了。何時變得這般蒼老的?


  她這樣想的時候,身後的男人開口了:“阿顏,不要再猶豫不決了。你應該知道,你留下來隻會帶給他們災難。”聲音低沉,聽起來更像是警告。


  她的目光掠過兩人臉上苦苦哀求的表情,緩緩地閉上了眼,在這夜色裏,沒有人看見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滑落,悄無聲息地滴在泥土裏。


  再睜開眼時,她眼裏隻剩下決絕,沒有一絲留戀,轉身離去。


  男人深深地看了安大人和安夫人一眼,沒有說什麽,抬腳跟上安顏,轉瞬間就失去了蹤影。


  “阿顏……”安夫人想追上去攔下安顏,卻被安大人給拉住了,她無助地跌坐在地,淒慘地哭出聲來,“阿顏,阿顏……”


  安大人緊緊地擁住安夫人,心中也是疼痛不已。那是他的女兒,而他卻沒有理由留下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幽靜的大街上沒有一個人影,安顏垂首跟著麵前的男人,視線落在自己的鞋上。


  “青鸞已經知道你將自己的內丹給了人類,她已經讓人去取回來了。”男人突然道。


  安顏猛地抬頭:“你說什麽?”


  男人——藍尋靜靜地凝視著她:“深幽穀有規定,凡是深幽穀的東西,絕不允許流落在凡間。阿顏,你沒了內丹,會落得個什麽下場,你知道嗎?”


  安顏握緊了拳頭,她冷冷地看著藍尋,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要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不過是灰飛煙滅罷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可你們不該去動他,我的內丹早已被我震碎,喂給了他,他已經和我的內丹融為一體了,你們取不回來的。”說到最後,她的語氣有些譏諷。


  藍尋神色不變:“青鸞猜到了你會這麽做,她下了命令,如果取不回你的內丹,就殺了蕭凜。總之,絕不能讓深幽穀的東西留在一個凡人的身上。”


  聞言,她轉身向將軍府而去,藍尋抬手攔她:“阿顏,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現在去,是想要和青鸞作對嗎?而且,你現在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去了,也是白費力氣。”


  “讓開!”她厲聲道。


  藍尋沒有動。


  見狀,她反手摸向自己頭上的發簪,將之取了下來,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藍尋,讓開,否則我現在就和他一起去死。”


  藍尋皺了皺眉:“阿顏!”他的聲音裏有些不悅。


  安顏充耳不聞,隻是抵在脖子上的發簪朝下壓了壓,很快,她白皙的脖子上就多了一條血痕。她淡淡地道:“我沒有開玩笑。我本就是將死之人,你覺得我還會怕死嗎?”


  藍尋惱怒地看她,卻拿她無可奈何。他和安顏有著五百年的交情,即便不為此,他也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


  他放下手,輕聲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安顏咬了咬唇,抵在脖子間的力道鬆了幾分,她仰頭看向他,歉意道:“對不起,藍尋!還有,謝謝你!”


  藍尋不說話,他看了她很久,然後收回目光,率先朝將軍府而去:“走吧。”


  安顏收起了發簪,跟上藍尋。


  兩人到將軍府的時候,深幽穀的人已經被放倒了,一個個的全部都渾身是傷的躺在地上。


  藍尋見著這些人,驚了片刻。這次青鸞派來的人雖不是很厲害,但也絕不是普通人就能對付的,他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誰,在這麽一會兒的時間就把他們給製住了。


  他還在出神思考,身後忽地閃過一道亮光,他眼神一閃,一掌拍向身後,可這一掌卻落在了空處。下一刻,他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回身的時候,一把泛著冷光的長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隻要他敢動半分,長劍就能劃破他脖頸的皮膚。


  他垂眸看了看這把薄如蟬翼的長劍,心裏很快有了打算,他抬眼看向執劍之人——他一身黑袍,一頭筆直剛硬的烏發隨意挽起,隻用一根黑色的發帶係著。俊美的容顏上沒有絲毫情緒,就連他看著藍尋的目光也是清清淡淡,就好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一般。


  正在兩人對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男人身後響起:“這是怎麽了?”


  隨即,身著青衣的少女笑著出現在安顏和藍尋的視線中。少女梳著丫鬟髻,清麗的小臉上帶著笑容,給人很親切的感覺。


  阿顏看見她,微微一愣:“浮生姑娘?”


  浮生甜甜一笑,對著安顏福了福身:“沒想到阿顏姑娘還記得浮生。”


  藍尋看向浮生,沉聲道:“浮生?往生閣的人?”


  “正是!”


  藍尋又看向拿劍指著自己的人,了然:“那麽,這位就是墨竹了?”


  被稱為墨竹的男人沒有搭理他,反而是朝浮生看去。


  浮生擺了擺手,“墨竹,把劍放下,被公子知道了可就慘了。”


  墨竹聞言,將劍拿開,反手收入劍鞘中,退後幾步站到浮生身後,警惕地看著藍尋。


  “我記得,往生閣的人無事不出世,現在現身是為了什麽?”


  浮生指了指安顏,淺笑道:“阿顏姑娘與我家公子有過一個交易,如今是該兌現的時候了。因此,浮生奉了我家公子之命,特地來請阿顏姑娘前去往生閣一趟。”


  藍尋將安顏擋在身後,鋒銳的眸子中殺氣凜然:“阿顏是我深幽穀的人,何時輪到往生閣的人來決定她的去處?”


  察覺到藍尋的殺意,墨竹拿劍鞘的手略微傾斜,劍身微微出鞘,隨時等著見血。


  浮生就像是沒看見這兩人動作一般,依然說道:“藍尋公子,阿顏姑娘既已和我往生閣做了交易,那麽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她便是我往生閣的人。何時她與往生閣的交易了了,她才與往生閣沒有半分關係。現在,還是請藍尋公子將阿顏姑娘交給我的,免得受皮肉之苦。”


  藍尋陰冷地看了浮生一眼,手中卻暗含著內勁兒。


  他沒有打算把安顏交給浮生,往生閣那個地方,他聽說過,自然也知道與往生閣做交易的人會付出什麽代價,所以他不會在明知阿顏必死的情況下還將她推出去交給往生閣。他想著,如果浮生敢硬來,他就是拚著這條命,也要和浮生同歸於盡。


  他這麽想的時候,他身後的安顏卻從容地走了出來,無視了藍尋的眼神,她走到浮生身前,輕輕地道:“在與你走之前,我可不可以再看蕭凜一眼?”


  她眼裏的悲傷讓浮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於是她微微頷首:“一炷香的時間。”


  安顏感激地朝她一笑,瞬間失去了身影。


  浮生吐了一口氣,又是一個被情所困的人!

  安顏猶如過無人之境般出現在蕭凜的床前——男人已經睡著了,窗外的月光打在他的臉上,讓安顏能清晰地看見他此時安靜的麵容。


  在床沿邊坐下,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龐,眼中泛起了淚光,開口時,聲音隱約有幾分顫抖:“我要走了,日後,你我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我們之間的婚約也不存在了。”


  “從此刻開始,我安顏與你蕭凜,恩斷義絕,我們再無任何瓜葛。”


  她彎腰俯下身,窗外的月光打在他的臉上,能讓她清晰地看見他的麵容。她的指尖摩挲著他眼底的淚痣,毫無預兆地,她眼中的淚珠滑落,砸在他的淚痣上。原本顏色就淡了不少的淚痣仿佛被這滴淚水給洗滌了般,鮮豔的紅色快速地褪去,很快就不再見淚痣的影子,就如他的眼底從來都沒有過這滴淚痣一樣。


  沒有了,他們之間唯一的聯係也沒有了,他們的緣分,斷了!

  安顏緊緊地咬住下唇,咽下了嘴邊的哭泣,她指尖顫抖著拂過他的眼底,淚水很快模糊了雙眼。


  “知道你忘記了我時,我心裏很痛很痛,我希望你能想起我,希望我能是你心中唯一的,可是……”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讓哭泣衝出嘴,“既已無緣,那麽,便忘了我吧。但願你能找到一個你愛的女子……我願,你永遠不要想起我!”


  她低頭吻在他微涼的唇上,腦中卻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情景……


  桃花林裏落英如雨,十八歲的少年看到才不過十六歲的紅衣少女在花語中翩然起舞。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阿顏。我叫阿顏。”


  從此墜入情障再也不得掙脫。


  一炷香過後,安顏紅著眼睛走向浮生,“多謝!”


  浮生看了一眼她的身後,心底微微一歎,“公子在等我們了,阿顏姑娘,走吧。”


  安顏點頭。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院中。


  藍尋捂著胸口靠在牆邊,看著三人消失的地方目眥欲裂,他的嘴邊還流著血,是之前和墨竹交手時吐的,突然,他轉頭看向房門口。


  那裏,蕭凜一身白色的裏衣,他靜靜地看著三人失去身影的地方,神色不悲不喜。而他右眼底下的紅色淚痣已經消失了,他抬手摸了摸恢複如初的眼底,眼角邊閃過一抹淚光,嘴角翕動:“阿顏……”


  往生閣。


  臨淵坐在院子中,看了墨竹一眼,溫和地笑道:“這次有勞你了!”


  墨竹淡淡地道:“舉手之勞。”


  “去休息吧。”


  墨竹點點頭,轉身朝後院走去。


  “坐。”臨淵對著浮生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含笑道。


  浮生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在臨淵身邊坐下。一坐下,臨淵就倒了杯茶給她,浮生笑著接過喝下。


  “抱歉!”安顏低聲道。


  臨淵眼皮也不抬,淡聲道:“阿顏姑娘,請坐!”


  安顏在臨淵對麵的位置坐下,想了想,說道:“我們之間的交易,被我搞砸了。我沒有可付公子的報酬了。”


  聞言,臨淵終於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地道:“看來,阿顏姑娘很有自知之明。”


  看安顏還想說什麽,臨淵抬手阻止了她:“不過,阿顏姑娘也不必愧疚。我當初承諾於你的,是給你一世的廝守,而現在,很明顯我食言了。所以,這與阿顏姑娘你無關。”


  “我沒有做到給你的諾言,所以你的那半顆內丹也不需要給我了。隻是……”他有些無奈地道,“你可真是胡來啊!修行多年的內丹,你毫不猶豫的就之震碎喂給了蕭凜,你可有想過你自己?”


  安顏舉起手,那隻手開始呈現透明狀,浮生吃了一驚:“阿顏姑娘,你……”


  “失去內丹,麵臨的是灰飛煙滅的結局。臨淵公子,我在恢複記憶的那一瞬間就知道了,但我不後悔!”


  臨淵皺眉:“你的打算呢?”


  “求公子幫我護著蕭凜,不讓深幽穀的人去打擾他。”安顏咬唇道。


  “那你可知,我若答應了你,你要付出怎樣的代價?”臨淵清冷道,“你現在沒了內丹,又有什麽可值得我答應你的地方?”


  “公子……”浮生聽聞,看了看刹那間就白了臉的安顏,心中升起一股不忍,偷偷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公子,我們幫幫她,好不好?”


  臨淵垂眸看她,見她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小姑娘的頭頂,溫柔地一笑:“好,我們幫幫她!”


  他鄭重其事地看著安顏,臉上多了幾分嚴肅:“我答應你,隻是,你要留在往生閣,等什麽時候我允許你可以走了,你才能離開。如何,可答應?”


  安顏遲疑地道:“公子的意思是……我日後就是往生閣的人了嗎?”


  “你也可以這麽理解。”臨淵漫不經心地道,“和墨竹一樣,等什麽時候我需要你,你就必須出手。當然,平日裏你最應該做的就是護著浮生。”


  安顏默默地點了點頭,“好,我答應公子。”


  臨淵挑眉,隨手給她拋了一個荷包:“這是天界蟠桃園中種植蟠桃的泥土,你就用這個穩固你的靈識,重新修煉吧。”


  “多謝公子!”安顏起身行禮。


  “去後院吧。”


  這次,安顏沒有再說什麽感謝的話,再次福了福身,她轉身走開。


  見安顏離開了,浮生連忙拉住臨淵的胳膊,嬌笑道:“公子,兩百年前蕭公子和阿顏姑娘是怎麽回事?”


  臨淵顯得興致缺缺,慢吞吞地道:“也不是什麽有趣的事兒。不過是蕭凜誤打誤撞地遇見了才化形的阿顏,彼時的阿顏還是個對人類世界一無所知的天真家夥,對於見到的第一個人類自然是心生好感,然後就和蕭凜相愛了。”


  “不過,兩人的事很快就被青鸞知道了,阿顏無奈之下,發誓不再見蕭凜,否則生生世世和他有緣無分。可是,蕭凜卻為了救阿顏而死,阿顏放不下他,就偷跑出深幽穀,找他去了。”


  浮生眨了眨眼,歪著頭問他:“阿顏姑娘之前一直都錯過蕭公子,就是因為她發的那個誓言嗎?”


  臨淵笑著點頭。


  “所以,阿顏姑娘和蕭公子之間本來就是有緣無分?”


  臨淵“嗯”了一聲,沒再搭話。


  浮生又想到了什麽,搖著他的胳膊問道:“公子,你說蕭公子是為了救阿顏姑娘而丟了性命,那,是誰想要阿顏姑娘的命嗎?”


  臨淵失笑地彈了彈她的額頭:“小腦袋瓜裏都在想著什麽呢?”


  “那隻是一個意外。當時他們在深幽穀外道別,不遠處有個在修煉法術的兔妖,隻是她修煉時日尚短,無法將控製更高的法術,這才誤傷了阿顏和蕭凜。”


  “而且,正因為她的殺生,這一世,她也被貶到人間,隻有報了恩她才能回到深幽穀。”


  “那個因為法術失誤而殺了人的兔妖不會就是蕭公子身邊的洛泠姑娘吧?”浮生木著臉問。


  “聰明!孺子可教也!”臨淵讚賞地道。


  浮生:“……”真是好大一個巧合!!


  “公子,深幽穀那邊,你要怎麽辦?”


  臨淵起身,背著手悠悠然地朝書房而去,愉悅地道:“修書一封即可!”


  浮生不解地看著他的背影,關於阿顏姑娘留在往生閣的事,真的能靠一封信解決嗎?

  一日後,深幽穀的妖王青鸞收到了來自往生閣閣主臨淵的一封信,誰也不知道他在信中說了什麽,隻是自從青鸞看過了信後,就再也沒提起過安顏和蕭凜的事,就連派去人間的人她也全部讓之回來了,就好像深幽穀從來都沒有過一個叫阿顏的桃花妖一樣。


  安顏的事情完美地解決了,浮生放心不少,隻是在知道京城中的安府的姑娘安顏香消玉殞之後,心裏莫名的有些難受。


  她側臉看了看栽在後院中的唯一一棵桃花樹,壓下心中的難受,好奇地問她:“你對此有什麽看法?”


  彼時的阿顏已經褪去了塵世的煙火,整個人都平靜清淡許多,聞言,她隻是微微一笑:“對不起他們罷了!三生陰晴圓缺,一朝悲歡離合,他們了我生命,而我卻給了他們一世的痛苦。”


  浮生沉默了一瞬,想起聽來的關於安府的事,她小心翼翼地瞥了阿顏一眼:“安府後院的桃花,全部都枯死了。”


  “那很好!不必再有牽掛。”


  浮生拿不準她說的是誰,隻能閉嘴不言。


  阿顏笑而不語。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得了過去,回不了當初!前世的姻,來生的緣,錯在今生相見,徒增一段無果的恩怨。


  若能重來一次,她隻願從未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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