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美人皮 六
朝煙的禁足被解除了!
長公主昨天從攬月宮離開後,直接去了昭陽殿,也不知她和宣德帝說了什麽,她離開後的半個時辰就傳來了解除攬月宮禁足的旨意。
長樂宮。
秦韻在第一時間聽說了這個消息後,氣得掰彎了手中的扇子。從朝煙被禁足的時間來算,她滿打滿算也就被禁足了半天……半天的時間禁足個毛線啊!!這還能算禁足嗎?
“娘、娘娘……”雨兒膽戰心驚地給她遞上一杯茶,咽了咽口水,勸道,“娘娘,您其實不用這麽生氣,陛下不是沒有寵幸她嗎?而且,如果不是長公主殿下替貴妃求情,她還指不定要被關到什麽時候呢!如此就能說明,陛下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心中。”
秦韻接過茶杯沉默地抿了一口。她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她知道,宣德帝一旦下了旨意,那就是無法更改的,然而長公主卻說動了宣德帝親自解除了朝煙的禁足,可要說動宣德帝朝令夕改又談何容易?她隻怕是長公主說了什麽讓宣德帝心軟的話,這才讓他不計較朝煙的事了。
一旦宣德帝心軟,那麽勢必也會對朝煙生出幾分愧疚來,有了愧疚感,就必定會處處照顧著她。這一來二去久了,恐怕就會生出其他的感情,不必說朝煙還有一雙那麽肖似那個女人的眼睛,要讓宣德帝對她有感情實在是太簡單不過了。
更讓她擔心的是長公主。
在她進宮前,長公主對她的態度就不如以往,甚至在她進宮之後,長公主除了必要,根本就沒有來見過她,這不得不讓她懷疑,長公主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娘娘,咱們的人傳來消息,陛下去攬月宮了。”一個小宮女一進門就慌慌張張地道。
秦韻的一顆心都沉了下去。宣德帝果然對朝煙那個賤人感到愧疚了。
“陛下一個人去的嗎?”秦韻盯著底下的小宮女問道。
小宮女跪在地上,搖了搖頭,“不、不是,陛下還帶了太醫。聽說,貴妃娘娘前兒個晚上發熱,所以……”
所以這是擔心她,才特意帶了太醫去攬月宮看她?
秦韻隻覺得心髒一陣一陣的疼,半晌,她深吸一口氣,起身整了整頭上的首飾,將手搭上雨兒的手,笑得溫柔無比:“雨兒,讓禦膳房做些精致的點心,本宮要送給妹妹嚐嚐。”
雨兒低著頭,恭聲應下了。
於是,秦韻帶著人浩浩蕩蕩地朝攬月宮去了。
攬月宮。
朝煙生病的事情是長公主告訴宣德帝的,就是為了勾起他對朝煙的愧疚感。
長公主原本是想著,宣德帝親自來攬月宮看望朝煙,然後不經意間就看到了朝煙小女兒姿態的嬌羞,被她吸引。至於朝煙,見到宣德帝來了,還帶著太醫,再加上她對宣德帝的感情,態度也軟化了下來。一個俊男,一個美人,就這麽理所當然的在一起了……
隻能說,想象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長公主的算盤打得很響,結果朝煙卻根本不配合。
朝煙的臉色還很蒼白。本來休息了一天,她也應該好了,隻是前天晚上發熱後,昨天又見了長公主,被她揭開了心中的秘密,心緒不佳,昨晚又沒有睡好,因而身體反倒更虛弱了。
心裏還很煩躁的朝煙一見到宣德帝就沒有什麽好臉色,她倚在床頭,手指有一下無一下撥動著紗帳上垂下來的流蘇,毫無誠意地道:“請陛下見諒,臣妾身子不適,不能給陛下請安!”
宣德帝沒有在意她的態度,掀了衣擺在她床邊坐下,聽聞她身子不適,眉峰緊皺:“朕帶了太醫來給你把脈。”
“哦?”朝煙聞言,抬眼看他,“多謝陛下,不過臣妾現在已經無礙了。”
說完,她重新垂眼,擺弄著青色的流蘇。
朝煙此話一出,候在門外的宮女太監們嚇得都跪了下去。整個皇宮裏,膽敢這麽跟皇上說話的人大概也隻有這位靜貴妃娘娘了。
她話裏的拒絕不加掩飾,宣德帝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她的手指很白,青色的流蘇在她指尖晃動,襯得她的皮膚更白了。
在記憶中,似乎也有個人有如她一樣的小動作。
輕咳了一聲,宣德帝移開目光,好聲好氣地問她:“真的嗎?可朕聽說你前幾天還在發熱,你的身子本就虛,那時也沒吃藥,還是讓太醫看看比較好。”
朝煙一聽,心底漸漸升起幾分不耐,不注意時就抓住了那流蘇,用力過猛之下,流蘇就被她扯了下來。
“呃……”要是沒記錯的話,這流蘇是青蓮不久之前才給她掛上床頭的,要是被青蓮知道她又手癢扯下了紗帳上的物件,她就死定了!!!
朝煙訕訕地把手往身後一藏,仰頭瞅了瞅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的宣德帝,撇了撇嘴,然後問站在她身邊的阿四:“阿四啊,你剛剛看見什麽了?”
阿四是個誠實的孩子,一聽她問就很老實地回答:“娘娘,您怎麽又扯掉了青蓮姐姐給您做的流蘇呢?如果被青蓮姐姐知道了,娘娘您就糟了。”
朝煙:“……”
“你可以當做沒有看見的。”朝煙和她打商量。
阿四堅定地搖頭:“不行!青蓮姐姐說了,要阿四好好看著娘娘。”
朝煙無比悲憤地看著她。阿四,你到底是我的婢女還是青蓮的婢女?
她那一臉的悲憤之情倒是取笑了宣德帝,忍不住笑出聲來,讓她還狠狠地瞪了一眼。
“娘娘,您讓奴婢做的米粥奴婢做好了,是等一會兒吃還是現在就用?”青蓮的聲音從外麵傳進屋裏,朝煙沉默了片刻,隨後將手中的流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入了宣德帝的手中,快速地躺下,把被子拉上來蓋住自己。
宣德帝被她的這一舉動給弄得一愣一愣的,又見她臉上悲憤的表情很快轉變成了對自己的控訴,不禁好笑。
這一幕看得隨行而來的周太醫嘴角直抽搐,而後很明智地低頭裝死。
下一刻,青蓮的身影出現在屋中——她手上提著食盒,臉上還有一抹笑意。
朝煙還是挺心虛的,又拉高了被子,遮住自己的臉,隻留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在外麵。
宣德帝看見她的眼睛,心裏微微失神了一瞬,回過神來時卻聽見某人惡人先告狀:“青蓮,陛下不小心弄掉了你掛在紗帳上的流蘇,但我相信,陛下也是無心之失,你就不要生陛下的氣了……既然已經那個已經掉了,你就再重新給我做一個唄!”
在場知情的人:“……”
看了看空蕩蕩的床頭,熟知她本性的青蓮收回視線,低頭把米粥從食盒裏端出來放到桌上。
被“栽贓陷害”的宣德帝又好氣又好笑地捏了捏被她強行塞到手中的流蘇,整好以暇地盯著她。
朝煙被他那眼神看得更心虛了,別過頭,默默地將手腕露了出來,算是妥協了:“咳……本宮身體不適,勞煩太醫替本宮瞧瞧。”
周太醫先是看了眼宣德帝,發現他對著自己微微頷首,這才上前,拿出一塊手帕搭在她的腕上,仔細地把脈。
“陛下……”李總管在門外高聲道,“皇後娘娘來了。”
宣德帝擰了擰眉,淡淡地道:“宣!”
朝煙垂眼,就當做沒有聽見一般。
“是。”
幾乎是李總管的聲音剛剛落下,秦韻就進來了。
青蓮她們都一一行了禮,朝煙放在被子中的手指動了動,掃過秦韻的臉,輕聲道:“皇後娘娘見諒,臣妾身體不安,無法起身向娘娘請安。”
秦韻大度地笑了笑:“無妨,既身體不適,便躺在床上,無須多禮。”
“是。臣妾多謝娘娘。”
宣德帝定定地看著她。如果之前朝煙對他說話的語氣是裝出來想要自己給她一個說法,那麽此刻聽見她和皇後這算不上討好也算不上客氣的話,他就明白了,朝煙之前說的沒有想過費盡心思討好自己的話是說的真的,甚至她對自己還有些厭煩,對皇後則是不喜。
“皇後此刻過來可是有事?”宣德帝不動聲色地挪開視線,轉而問秦韻。
秦韻轉身從雨兒的手中接過食盒,又轉身對宣德帝柔柔一笑:“臣妾聽說妹妹的身體不適,所以特意和禦膳房說了一聲,做了點心送給妹妹嚐嚐鮮。”
說著,她將食盒放到床頭的凳子上,打開食盒,從裏麵端出了那盤看起來精致的點心。
朝煙挑挑眉,很不客氣地道:“多謝娘娘,隻是臣妾不喜甜食!”
秦韻臉色一僵。
宣德帝也頗有不悅,“貴妃……”
“臣妾累了,周太醫,本宮的身體到底如何?”朝煙直接打斷宣德帝的話,轉移話題。
周太醫起身,阿四趕忙拿開蓋在朝煙手上的帕子,又把她的手放回了被子裏。
“啟稟皇上,貴妃娘娘身體虧空嚴重,若是好好調養,還能撐個十載。”周太醫躬身向宣德帝稟告。
聞言,秦韻眼底閃過一抹驚喜和笑意。
宣德帝臉上的不悅在聽聞了周太醫的話後盡數消失,他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了周太醫的衣領,眼裏充滿了戾氣:“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臣、臣……”周太醫嚇得哆哆嗦嗦,話都說不清楚。
朝煙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們,聲音淡淡的響起:“陛下還是莫要為難周太醫了,臣妾的身子臣妾知道。臣妾累了,陛下可否讓臣妾休息一下?”
宣德帝鬆開了周太醫,厲聲道:“全都給朕下去。”
青蓮擔憂地掃了一眼朝煙的背影,輕聲一歎出去了。
很快,所有人都出去了,就連皇後都不例外。
房門被人帶上,房間裏隻剩下一片寧靜,靜得兩人的呼吸都能聽見。
“你一早就知道?”宣德帝看了她的背影許久,心裏隱約冒出這個念頭來。
朝煙沒有瞞他:“嗯。”
然後又是一陣良久的寂靜。
宣德帝雙眸緩緩一眯,“為什麽一開始不說?”
這話聽得朝煙怒意橫生。她倏地掀開被子,坐起身來看他,怒道:“我沒有說過嗎?我沒記錯的話,在我們相遇的那一天我就告訴過你,我沒有幾年可活了,怎麽?你覺得那時我是在騙你嗎?哼……你肯定以為我為了進宮所以就用這個做借口了吧?”
她忽而收斂了怒氣,斂目道:“這樣也不錯,不是嗎?我死了,你就不用再擔心我什麽時候又踩了你的底線,惹哭了你的皇後。”
這是在諷刺他前天說過的那句“……你不要挑戰朕的底線!”嗎?
在這短短幾秒之內,情勢忽轉,宣德帝滾著喉結有些狼狽地移開了視線。
他竟然覺得自己不敢再跟她對視了。
但朝煙並不打算放過他,笑吟吟地看著他說道:“不過,陛下怎麽會因為知道了臣妾命不久矣就如此動怒呢?難道,陛下喜歡上了臣妾不成?陛下,您可別忘了,皇後娘娘才是您的真愛!”
不知道為什麽,宣德帝總覺得她最後那句“真愛”聽起來非常的刺耳。
似乎還嫌不夠,朝煙繼續挑戰他的底線:“陛下,臣妾可要和您說清楚,陛下如果真的喜歡臣妾,那臣妾是不會甘願做妾的…….嗯,說直接點,臣妾和皇後娘娘,陛下隻能二者選其一。”
“夠了!”宣德帝突然俯身下來,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盯緊了她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朝煙,你死心吧!哪怕這天下的女人都死完了,朕也不會立你為後的。”
朝煙很平靜地對上他淩厲的雙眼,忽地笑了出來:“你在怕什麽?怕喜歡上我嗎?”
宣德帝麵色猛得沉了下來,眼底驀然升騰起一股暗色,整個人瞬間便陰鬱冷冽起來:“你信不信,朕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朝煙隻是“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他甩開她,居高臨下地睨著她:“朕勸你不要肖想那些不屬於你的東西,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留下這句話,他轉身出去。
朝煙沒有抬頭,她的神色平靜得嚇人。輕輕地垂眸,她就看見了自己白嫩嫩的一截手腕上赫然多了一道紅硬子,心頭陣陣澀意湧起。
不要肖想那些不屬於你的東西……。
嗬……這一切本該都是她的,為何她不能取回來?
她仰頭閉目,逼回了浮上來的淚意。她用生命換來的機會,怎麽可能會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逍遙快活?那些欠她的,她都要全部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