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出其不意
「阿姐近來可好?」
巷久問著,心情複雜。
「阿姐一切都好,你姐夫對我很好,老爺也多有照顧。只是有些擔心小久,有些日子未見到小久了,甚是想念。阿姐知道小久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忙,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回來,阿姐能理解。有時候啊,總想起小時候的事,那時候小久年齡尚小,依偎在我懷裡,聽我講故事。轉眼小久已經這般大了,弟弟大了,不中留了。」
夏花不經意的摸著巷久鬢邊的頭髮,那會兒巷久才到她肩膀,現在已經比她高了快兩個頭了。果然是長大了,成熟穩重了許多。與印象中的小久,有些差距了,好似歲月無情劃開了一道大口子,匯聚成了一條河流,越拉扯越遠,越是模糊了。
「阿姐,小久一直都是那個小久呀。只是,需要處理的事情多了,由不得任性了。以後若是得空,一定抽出許多時間來陪阿姐。」
巷久依偎在夏花懷裡,就像是小時候一樣。他覺得很累,快要走不動了,一想到有姐姐,不管前路多漫長,還是能咬牙堅持,能忍著熬著一步一步走下去。
「老爺那兒的事情有的小久忙的,不用因為姐姐而任性。等忙完了那些事再說吧。小久在姐姐心中,一直都是最好的,無可取代。」
「那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小久做了一些錯事,阿姐還願意和小久一起,相信小久嗎?」
巷久害怕,他怎麼可能會不害怕。以後的路只會越加的兇險難測,他只有半條命,不知什麼時候就一無所有了。別人無法理解他沒關係,只要有阿姐在就好了。他可以對不起所有人,唯獨不會對不起阿姐。
「小久一直都是個心善的孩子,阿姐一直都知道。即便有一天,小久做了什麼事,阿姐其實都能理解。只要同阿姐沾上關係的事,小久便冷靜不下來。其實,阿姐啊從來不想做拖累小久的人。那時候不管多麼難得事,也都一一堅持下來,不是為了小久報答什麼,是想小久能夠隨心的活著。其實身在無間,心中也存著希望。」
夏花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平素沒什麼事的時候,就在自己的屋子。雖然老爺待她很好,一些事情,她是隱約知道的。老爺不是什麼大善人,不會突然對誰好,都會要求有所回報的。小久跟著老爺做事,做的究竟是哪些事,她不知道,也怕知道。
怕自己知道了去責怪小久,在明知道小久所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她的情況下。她不想傷小久的心,這樣,就當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就好了。
「小久明白了,會一直記住姐姐說的話的。只要靠一會兒,再靠一會兒就好了。」
他害怕自己一會兒去面對那婆孫兩的時候會下不去手,跟在傅仕身邊那麼多年,什麼樣的血腥沒見過?只有這次,下手之前會那樣的猶豫,會那樣的找不到方向。一遍一遍的在心中問自己為什麼。
「心中存著希望,才會想著暖陽。」
地牢里的蘭兒和婆婆緊緊的相擁,婆婆知道蘭兒害怕,便把她抱在自己懷裡,護著。突然出現的人,一言不發把她們兩人帶走後,沒再現身。之前張貼的告示,她們瞧見了,擔心著。
這些人,是為了余也而來,抓她們也只是為了余也。
「婆婆,他們會殺了我們嗎?余哥哥怎麼辦。」
蘭兒雖害怕,說話聲音都在顫抖,還是問著余也的去向。自上次余哥哥來之後,已經有許久未見了。她不識字,在鬧事乞討的時候,聽見眾人議論紛紛,似在說著誰,走近一聽才知道,他們說的是余哥哥。他們說余哥哥犯了事,被通緝了,蘭兒心中害怕,沒再過多停留,破碗都沒來得急拿就去找了婆婆。誰知,剛到住處,就來了一個大哥哥,把她和婆婆帶到了這裡。
「蘭兒,此番你余哥哥怕是惹上大麻煩了,他們只是利用我們來引出你余哥哥。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害怕,就抱著婆婆,乖乖的,好不好?」
老婆婆也是經歷了風雨,一路走來,能明白一二。她受些苦倒沒什麼,就是可憐了蘭兒,小小年紀就要隨著她東奔西走,嘗盡了苦。蘭兒若是出生在大戶人家,是個富貴命,多好。
可惜,命不由人,埋怨也得不了什麼,只能生生受著。
蘭兒不明白,看著婆婆神色慌張,也知道這不是小事,小聲應著。她沒什麼本事,年齡尚小,出了事之後,除了躲在婆婆身後,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突然,外面傳出了聲響,噠噠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的朝這邊走來。不一會兒,便進了她們所在的地牢。那人便是把她們抓過來的大哥哥,手中拿著長鞭,滿臉冷漠。蘭兒害怕極了,抱著婆婆的力氣不免又加深了幾分。
她能猜到,這個哥哥來這兒不是什麼好事。除了害怕,再沒有其他的情緒。
「你們要怪便乖余也,怪這世道吧。多的是逼不得已,你們是趕巧碰上了。我不是非要對你們不利,只是主人下的命令不能違抗。擔待著些。」
巷久看著這小姑娘害怕的樣子,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余哥哥是好人,你們才是壞人!余哥哥是善人,是天下最好的人!十個你們也比不上半分。」
蘭兒怒吼道,她最聽不得的就是有人說余哥哥的不是,更何況這人還把所有的錯,所有的不是都推到了余哥哥身上。明明是他們不放過,步步緊逼,憑什麼能推得乾乾淨淨,過得自在?
「蘭兒,別說了。」
老婆婆知道蘭兒是為了余也好,這個時候卻由不得多說什麼。一會兒只希望自己能多受些苦,蘭兒還小。
「公子有什麼仇怨全報在老身身上,與娃娃有何干係?你們這般齷齪,不過是為了能逼著余也罷了!余公子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良心,而你們,連他半根手指頭都不及。」
巷久不惱,道,「的確是比不上余大公子半根手指頭,無需著急,等他知曉后,自然是會來救你們的。屆時可以看個清楚,看看余大公子如何對你們好。」
巷久終是落下了鞭子,沒用十足的力氣,只是半分,卻足以見血。老婆婆護著蘭兒,不捨得蘭兒受到半點傷害。
「你這個壞人,怎麼不去死!」
「壞人,不得好死!」
「余哥哥一定會殺了你們的!」
……
蘭兒憤怒著,哭著,親眼看著婆婆被打,除了哭喊什麼都做不到。她心疼婆婆,想挨幾鞭,婆婆抱得緊,她只能依偎在婆婆的懷裡,被護的嚴嚴實實。
整整十鞭,一鞭不落的打在了老婆婆身上,老婆婆上了年紀,暈了過去。
打的差不多后,巷久別過臉,沒接著看。他終是走了,手上沾滿了許多鮮血,只有這次那麼痛苦。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放婆孫兩離開,怕自己心中僅有的善心作祟。不看會更自在一些,他早就該都盡數放下的。奈何,敗給了心中僅有的最後的善。
「婆婆,你不能死,婆婆別睡,婆婆求求你睜眼看看蘭兒,蘭兒還未及笄,還未長大……婆婆,你說要陪著蘭兒一起的,蘭兒都記著,一刻都不敢忘。蘭兒不希望自己活多久,只求婆婆能夠長命百歲……婆婆……」
蘭兒大哭大鬧,希望有人可以來救救她的婆婆。沒有一個人能聽到,也不會有一個人會來。這世間,只有婆婆和余哥哥待她最好,婆婆給了她一個家,可以遮風擋雨又溫暖的地方。不管是什麼事,都會護著她,給了她所有的所有,僅有的最好。
扶太守同餘也坐在一輛馬車裡,余也的能力,他是見識過的。只是不明白,這樣一個本該有大好前程的人,會選擇另一條背道而馳的路。這條路上全是殺意,惹了那麼多仇家,值得嗎?
「有些奇怪,原以為你是浪得虛名,真看到你之後才會發現並非如此。其實,你比誰都看的通透,做事也只是憑著興趣。你想做一個隨心所欲的人,且也有這個本事。只是,老夫有些不明白,為何還要回來,自投羅網?」
扶太守終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不是什麼喜歡好奇的人,對其他人的命運也沒什麼興趣。唯獨這個余也,讓他有些上心,有些想要去了解,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太守心中一定覺得,余也並不是什麼善人,也不會做沒有回報的事。的確如此,若非太守是好人,扶霜亦是好人,我是不會過來的。不想看著好人被逼成惡人,見得多了,更加不願意。」
余也願意同扶太守說一些,因著扶太守的性子,的確是不錯的。方才他進府時,說了那些話后,扶太守最後許下的承諾無疑是證明了他的人品。太息有這樣的一個清官,實則太息之幸事也。
若是其他地方,儘是如同扶太守的人,也不會有那麼多人顛沛流離,大同也並非只是一場夢。
「如若你不是大盜,老夫看見小女同你是朋友,還覺得欣慰呢。可惜你選擇一條,註定會都背道而馳的路。無論結局如何,還是希望你活著吧。」
扶太守之前在扶霜為了余也頂撞他的時候,覺得生氣,把所有的火氣都算在了余也的頭上。以為是個十惡不赦的人,沒成想是這樣的一個人,突然之間也恨不起來了。
他同霜兒的年紀差不了幾歲,如若家中父母尚在,想必走的那條路會比現在好上許多。可惜,永遠不知道會經歷什麼,在最開始的時候。沒人能猜得到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因這份神秘,驚喜和意外交錯著,才成就了生活。
扶太守把余也送過去后,傅仕同他保證,他也未再多說什麼。最後看了余也,就離去了。他只能選曼之,余也的生死,只得看造化。
「你便是那余也?看起來,同傳言也搭不上什麼邊,還以為是個厲害的角色呢。現在看著,倒是挺心疼之前浪費的人力的。」
傅仕不屑的看著余也,他眼裡的神色,是赤裸裸的嘲諷。余也也不惱,慢悠悠的坐在旁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此時要是有根狗尾巴草,簡直完美。
「余也本就是俗人,是傅老爺自己要大費周章,那余也能有什麼辦法?如今,我人也來了,傅老爺打算如何?」
余也倒是有幾分膽量,估計也是靠著這膽量,才到了如今的位置。有勇有謀還有運氣,天時地利人皆和,這樣的人不成器,又能輪得到誰呢?
「也不是什麼打算,只是想請余大盜見兩個人。」
傅仕笑道,拍了拍手,巷久便把老婆婆和蘭兒都帶來了。老婆婆身上都是血,蘭兒衣服上也染上了血,哭著。他們竟然上刑了,余也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這些人竟會喪心病狂的把蘭兒她們婆孫兩抓來。
余也當即就坐不住了,過去接住了老婆婆,蘭兒哭著拉著他衣袖,小小的身子抖個不停。入秋了,天有些涼了,老婆婆傷勢嚴重,蘭兒沒什麼厚衣裳,親眼見著這些,兩人都是受不住的。
「有什麼便沖我一個人來,抓婦孺算什麼本事?」
余也紅了雙眼,青筋暴起。
「即是說給余大盜準備禮物,如果禮物不到位的話,那顯得多沒誠意?之前,掘地三尺的找余大盜的消息,找了許久什麼消息都沒得到。我又不是什麼善人,不想些其他的招數,怎麼才能讓余大盜來呢?」
巷久擋在傅仕身前,余也的刀鞘被巷久擋住,並未碰到巷久身後的那個人。傅仕臉上的笑意,著實諷刺。余也不是沒有殺過人,唯獨眼前的這人,讓他徹底動了殺念,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就看這些人能不能護住你一輩子,一旦我出去,定不會讓你好過。今日你所給我的,他日必將悉數加倍奉還!」
「那就要看余大盜是否有這個本事,近的了我的身。連身邊人都護不住的喪家之犬模樣,竟同我說加倍奉還,天大的笑話。」
傅仕將巷久推在一旁,就這樣堂而皇之的看著余也。余也也太小瞧他了,自接到消息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準備了,在屋內點了迷香,聞一會兒到沒什麼事,這要是一直聞著就未必了。更何況,余也方才坐的位置是離迷香最近的。
他和巷久都吃了解藥,自是無事的。余也被這兩人帶進了情緒中,越是憤怒,勁兒頭越大。方才激怒他,他扔了劍鞘過來,已經是使了全部力氣。
「余大盜不妨試試能否使得上力氣?」
傅仕蹲在余也面前,看他渾身鬆軟,像待宰的羔羊。還真是無趣,果然如一開始說的那樣,不是什麼厲害的人,逃跑的功夫倒是厲害,除去這點來說,簡直不堪一擊。
這才是只是開場,就成了這個樣子,一會兒的重頭戲可怎麼挨的過去。
蘭兒像是被惹急的兔子,抓住傅仕的手,勁勁兒咬著,眼裡都是恨意。所有的事都是眼前這個人惹起來的,他才是最該死的那個。憑什麼要害余也哥哥,都錯了!
傅仕惱怒握住了蘭兒的脖子,不過是個小娃娃,也成不了什麼氣候,脆弱的就像個剛做好的泥娃娃,稍稍一用點力氣,就碎了。殺一個孩子對他來說,只是動動手指頭的功夫。
「蘭兒!」余也想伸手抓住蘭兒,只是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蘭兒被傅仕抓住。第一次有那麼深的無力感,什麼也握不住,什麼也做不到。就像是突然回到了小時候,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絕望著像個廢人一般。
「傅仕,你有什麼事都沖著我來,對付一個小孩子算什麼本事!你想玩兒,和我玩兒就好了。堂堂傅員外,竟用如此厚顏無恥手段,不覺得贏了也沒意義?」
巷久有些動容,老爺的確沒必要對一個孩子下手。此次為了逼余也現身,做的事情實在是不光彩,他執行命令的都覺得老爺做的太過了。有什麼事,余也都來了,這樣折磨,也不知道是圖什麼。
當然這些話,巷久不敢說出來。老爺的性子是越是求情,罰的越重。現在老爺只是掐著這小姑娘的脖子,一旦他開口求著老爺放過,下一刻,老爺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擰斷這她的脖子。殺雞儆猴,老爺做的比誰都好。
「的確,殺一個小孩子算不上什麼光彩的事兒。我還真沒什麼善心,向來喜歡斬草除根,永絕後患。這小女娃兒親眼看到了一切,難保以後長大不來報復。余大盜,你說,我是該留還是該殺?」
傅仕沒放了蘭兒,也沒再用力氣,就這樣,等著余也的回答。他還真有些好奇,余也會如何選。斬草除根,余也不是沒做過。該如何?
「傅仕,今日你若再動他們分毫,來日便等著我一寸一寸來取。就算是死在這兒,變作厲鬼,也放你不得。」
余也在逼傅仕,激將法。越是求著傅仕,傅仕越覺得沒意思,反而會殺了蘭兒,倒不如把所有的話挑明,看傅仕該如何。
算著時間,之槐等人也該來了。
「那我就要看看,你是如何變成厲鬼,如何不放過我了。以往有不少人跟我說過同樣的話,可惜的是,他們沒等到把我弄死的那天,已經死無全屍了。死相極慘,還是沒變成厲鬼呢。活著我都不怕,難不成死了,還怕?還真是有趣,又一個加入他們的人。」
傅仕放下了蘭兒,把蘭兒甩到了一邊,將余也揪了起來。
「江湖上傳言,說你是九命貓,稱你餘九命。不如今日就試試,看看是真的餘九命,還是變成余沒命?」
傅仕不急,看著乾瞪眼的余也覺得有些有趣,又覺得無趣。畢竟余也使不上半分力氣,他是贏的不光彩,可那又怎樣?只要贏了,是把別人踩在腳底下的那個,用了什麼手段都無所謂。
人都是一樣的,只會看到風光無限的樣子,沒人在意你是用怎樣的手段站在高處。
如今的傅仕,有權有勢,有誰敢在他面前趾高氣昂?當初不屑傅家的人,現在哪個不是眼睜睜的只想巴結?凡是聽到傅仕二字,有誰不怕?有誰不尊敬?用的那些手段,哪怕是堂而皇之的擺在明面上,又有誰敢說他的不對?
也只有這余也不同,這麼不怕死的闖了過來,給有些無趣的生活添了些樂趣,也是挺好的。既然都選擇去劫他的東西,有了那個膽量,就應該做好該付出代價的準備。他的手段,連這余也都中計了,服不服氣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便試試。」
余也未怕,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又不是沒試過,哪兒會被眼前的事嚇住?今日若不是蘭兒她們被帶了過來,有些亂了陣腳,也不會中計。
之槐同他說傅仕詭計多端,不是善茬,他記住了卻沒放在心上。真是不多吃一些苦頭,不會長記性,都是自己找的。真該聽之槐的話,而不是擅作主張。
好在來之前同之槐商量好了,否則有的受的。之槐有的是怪招,便是余也最後的退路。
「既然余大盜都如此迫不及待了,那便無需再等了。巷久,取小刀來。余大盜輕功和武功都不錯,善長用劍。第一件事呢,先挑了雙手雙腳的手筋和腳筋,再廢了武功,慢慢地,一點一點的折磨如何?如同廢人一樣,苟延殘喘,想想都覺得很有意思。」
巷久愣了一下,還是去取來了小刀。余也同他沒什麼交代,聽著這些是挺慘的,可誰叫余也不長眼睛的惹上了老爺。老爺眥睚必報,換了誰,也得不到好果子吃。余也啊,就自求多福吧。
傅仕拿著劍,用小刀碰著余也的左手,有意無意的划著,並不著急下手。
「壞人!放開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