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花柳
這一年許靜安的花銷足有幾萬大洋,比第一年的時候只多不少。
許三友一臉恭謹把一摞取款單跟賬本交到姜老太太手裡,並且認真地跟姜老太太彙報著許靜安在京都的一切,解釋這麼幾萬大洋是怎麼花出去的。這些錢都是由許三友親自到銀行里取出來的再交到許靜安手裡的,許靜安為什麼會花這麼多,花到哪裡去了,自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在他的描述里:許靜安這一年翻然悔悟,一心一意的呆在學校里苦讀,成績也在班裡名列前茅,深得學校教授跟同學的喜愛。
佐證就是這次跟著許靜安一道兒回來的顧樂棠,那可是顧神醫家的孫子,一般人巴結不上,可是許靜安卻跟他相交莫逆,不但如此,顧家另幾位公子,對許靜安也是讚不絕口。
姜老太太對許靜安一年多時間就花出去幾萬大洋十分的不滿,對許三友沒的約束好許靜安也有些不滿。
但許三友可以說是從小在許家長大的,人一向聰明勤謹,何況前年許靜安在京都花錢如流水,也是許三友悄悄給她拍的電報,不然姜老太太也不會特意指了他去京都照顧許靜安,甚至把去銀行提錢的權力都交到了他手裡。
「就算你說的都有理,但他去是學習的,這麼花錢也太過於了些,你也知道,咱們底下莊子上,一年的出息也就這些,」姜老太太越算越心疼,「京都物價還不到這個地步吧?」
許三友一躬身,「回老太太的話,主要是少爺在京都呆的久了,來往應酬太多,可少爺心懷大志,一心想趁著在京都求學的機會多結交些人脈,老太太您是不知道,京都那些世家公子,」
許三友真心實意的「嘖」了一聲,「真的是揮金如土,他們平時還愛搞些詩社集會,咱們少爺不去又不成,但去了,總有個做東道回請的時候,這一來二去的,開銷就大了,而且從去年開始,京都就漸漸有些亂了,光上門收保護費的都不止一家。」
薛琰在外頭都聽笑了,敢情開詩社得花大錢,還有保護費什麼時候挨家挨戶收了?
就聽許三友又道,「老太太您不知道,少爺為了能給許家爭光,一心撲在學業上,那些外國洋人教授都誇少爺呢,就是他跟著外國教授做那些實驗,忒花錢,還得給教授另交一筆學費人家才帶咱們呢。」
什麼,做實驗?
你以為到了兩千年?
許靜安一個在匯文大學學國文的,用做實驗?
「奶奶,」薛琰挑簾進屋。
姜老太太見薛琰來了,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邊,「怎麼連衣裳都沒換呢?坐一天車了,你不累啊?」孫女可是抱怨幾回了,嫌馬車顫。
薛琰拿起桌子上的扇子,給姜老太太扇風,「奶奶不是更累?剛才大伯娘叫娘給顧公子安排住處呢,娘去忙了,我閑著沒事,就來奶奶這兒看看您歇下了沒有。」
這是變相來告老大的狀呢,不過這個徐氏也是,在家真是一點兒正事都不幹,顧樂棠是許靜安的好友,自然要他們長房好好款待,「你娘是掌家太太,她比你伯娘能幹,你伯娘是個享福的命,就叫她好好歇著吧,」
姜老太太眸光一閃,看了許三友一眼意味深長道,「等將來你大哥娶了媳婦就好了,你大伯娘那邊的事就由你嫂子來管,你娘也能清閑一些。」
許三友身子不由低了低,這話的意思他聽明白了,就算是大少爺娶了妻,大少奶奶也當不了許家的家啊!
他心裡正思索著回去得趕緊把這個信透給許靜安,就聽薛琰道,「那個,三友叔,你是不是病了啊?」
「病?我確實有些不太舒服,不過沒大啥事,回來的急路上累著了,」許三友下意識伯摸臉,他這陣子瘦了許多,常常不舒服,人也虛弱,但因為忙著陪許靜安回洛平,許三友沒太在意,反正瘦下來,正好跟老太太邀功。
「那個,」薛琰從口袋裡掏了掏,取出一隻口罩來給自己捂上,「三友叔,走咱們到外邊去,」
她一指許三友屁股底下的鼓凳,「麻煩您把這凳子也搬出去。」
「這是怎麼了?你三友叔,」
姜老太太看薛琰一臉嚴肅,連口罩子都捂臉上了,嚇了一跳,「三友,你到底哪兒不舒服?」
許三友也被嚇了一跳,「沒有啊,就是人瘦點,有些拉肚子,」
他伸開手,「也不是知道摸著什麼了,手心都開始長瘡了,不過沒啥大事,少爺特意給我買了西洋藥膏子抹呢!」
「奶奶您離三友叔遠一些,三友叔,您不但是手心長瘡,嘴裡也有吧?」薛琰又抽出一雙手套戴上,她一指許三友,「你快跟我出來!」
許三友被薛琰的模樣嚇著了,他搬著凳子跟在薛琰後頭,「大小姐,這,我真沒什麼事!」
其實他身上也出瘡有半年多了,後來越來越嚴重了,還沾給了小妾蘭香,不過蘭香去找大夫看了,說是沒什麼大事,還特意給他買了藥膏來兩個人用,已經輕了許多了。
當然這話他是絕不會告訴姜老太太跟大小姐的。
薛琰一把把許三友摁在凳子上,伸手在他淋巴上摁了摁,「都已經淋巴腫大了,」她把許三友的頭摁下,「你脖子後頭的瘡沒發現?身上也有吧?」
「發,發現了,我好好洗澡了,還天天抹著葯呢,」許三友被大小姐這麼摁著脖子,渾身不自在的扭動,「大,大小姐,您放心,小的沒事的。」
「沒事?你真的沒事?」許三友這是梅毒,她不方便再仔細檢查,但看目前的情況,最少都得是個二期!
「三友叔您現在是住在府上還是住在家裡?」看許三叔的年紀也有三十多歲了,這怎麼會沒有家室?
許三友被薛琰問的心裡打鼓,雖然抹著葯,但他這瘡時好時壞的,「那個,大小姐,我這只是小毛病,那個您要是沒別的事,小的告退了。」
說完站起來沖姜老太太一躬身,「嬸子,我回去了。」
「來人,把他給我看住了!」這種樣子還敢往外跑?一個大傳染源啊!
「靜昭,」
「大小姐?」
許三友一下子慌了,「您,您要幹什麼?我可是沒犯啥錯?」
「老太太,這是幹什麼?」
許三友鬧不明白許靜昭為什麼突然變了臉,難道真的如徐大太太說的那樣,二房想搶權了,所以先拿自己這個大少爺的心腹開刀?「老太太,我可是忠心耿耿的為許家啊!」
顧樂棠在門口看了半天了,他好歹也是中醫世家出來的,這許家大小姐的態度,加上許三友身上長瘡的病情,他本能的擋在正院兒門前,「許叔,你可能不知道大小姐的能耐,她可是在汴城學的西醫,保管能治好你的病!」
薛琰看了一眼顧樂棠,「三友叔,我沒有抓你的意思,只是你身上這瘡可有些說頭,我這是想給你治病呢!」
她臉色一沉,「最要命的是,你這病傳染!來人,去三友叔家把三友嬸也請過來。」
許三友常年跟著許靜安在京都,家裡家外全憑老婆翠枝一個人兒操持,翠枝是以前老太太房裡的丫頭,他們兩個沒成親之前就要好了。
現在許大小姐說他這個病傳染?
許三友想起被他染上的蘭香,心有些慌,「大小姐,我這是什麼病?不嚴重的話就別叫翠枝了,省得她擔心,我自己找大夫拿點葯來喝……」
薛琰冷冷的看著許三友,一個在外頭鬼混得了性/病的男人,能愛妻子有多深?不是怕翠枝擔心,是怕她知道他在外頭胡混吧?
「你知道你得了梅毒嗎?外頭都管這病叫『臟病』,『花柳』,」薛琰慢慢走下台階,「三友叔,你在京都日子過的真不錯啊!」
許三友不可置信的看著薛琰,「不,不可能,蘭香,不是,是我去看過大夫的,大夫說了,就是碰了髒東西染了瘡,天天洗澡抹葯就會好的,你可是千金大小姐,懂什麼啊!」
「我是千金大小姐,偏我還是個學醫的,大夫說你碰了髒東西?大夫說的沒錯啊,都得了花柳病了,能不臟嗎?」
姜老太太嘆了口氣,她沒想到自己最看重的許三友,把親孫子都交給他照顧的許三友,會在京都做出這樣的事,「三友,靜昭在汴城跟著西洋大夫學的,她不會騙你。」
姜老太太發話了,許三友抬起手看著手心裡的瘡,就聽薛琰又道,「你越來越瘦,包括開始腹瀉,這都是梅毒的癥狀,若是我剛才的診斷沒錯的話,你這病只怕得的時候不短了吧?起碼半年以上。」
「哼,你剛才說你去看大夫了?怕不是吧?梅毒雖不常見,但也不是什麼稀罕的病症,那個叫蘭香的沒告訴你?」許三友無意間提到名字,薛琰已經記下了,「還是她故意不告訴你的?」
許三友抬起頭,迎上薛琰看透一切的目光,「大小姐,你這是要逼死我啊!」翠枝來了,他要怎麼跟她交代?
「逼死你的是你自己吧?怎麼會是我呢?」薛琰對許三友毫無憐意,如今最可憐的應該是他的妻子兒女才對。
「我這是在救你,你知道你這病最終會是個什麼結果么?」
薛琰的目光幽幽的落在許三友下半身,「你的下半身會整個爛的,腫痛流腫,不止是這樣,你還會雙目失明,將來你不但會拖累你的老婆孩子,更會叫他們因為你而抬不起頭,羞於見人,甚至你還會把你的臟病過給他們,好好想想吧!」
許三友的臉隨著薛琰的話越來越白,他頹然的看著姜老太太,「撲通」一聲跪在她的面前,「嬸子,我錯了!」
姜老太太身子晃了兩晃,半天才長吁一口氣,「來人,將院子給我封起來,今天的事誰敢往外露一個字兒,等著去苦窯吧!」
她深深的看了孫女一眼,「李媽媽,在後頭倒座給三友找間空屋子,先叫他過去靜靜心,靜昭,你跟我進來!」
「等一下,」薛琰一指許三叔曾經坐過的凳子,這院里也就她戴著手套呢,雖然梅毒不見得坐坐凳子就能傳染上,但這會兒恐怕也沒有人敢動他碰過的東西,「你們在後院攏堆火,三友叔碰過來的東西,都燒了吧,」
她說著親自拎著凳子扔到後院,又回來把許三友喝過的茶碗拿過來一併扔了,除了常見的傳播方式外,因接觸被病患的分泌物污染的物品,身上有輕微的傷口的健康人,也容易被傳染上梅毒。
顧樂棠目瞪口呆的看著薛琰這一溜動作,他想問問許家大小姐怎麼認得花柳病的,可沒敢,「那個,我其實沒啥事,就是想來跟姜老太太說一聲,我一會兒想出去一趟。」
自己的腿雖然肉眼可見的好轉,但顧樂棠對薛琰還是有些不放心,想出去再找個大夫看一看,可沒想到居然看見這麼一出,想到他跟著許靜安一路回洛平,這個許三友一直從旁照應,這會兒顧樂棠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恨不得立時回去洗個澡。
顧樂棠看著已經木然的跟在僕婦後頭的許三友,小心翼翼道,「我,我用不用檢查下?」
他彎下腰指著臉上的一個痘痘,「你看,我這裡,我這裡是什麼?」
薛琰看著顧樂棠唇角上那個米粒大小的痘痘,驚恐的睜大眼睛,「呀,你,你怎麼?」
「我,我怎麼了?」顧樂棠兩腿發軟,帶著哭音兒道,「我可什麼也沒幹啊,我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呢!真的,你要相信我!都是他,肯定是因為我挨著他了!」
薛琰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咳,我是說你怎麼上火了?是不是辣椒吃多了?」
「啊?」顧樂棠眼裡還帶著淚呢,他一臉莫名的看著薛琰,好像聽不懂她說什麼?
「我信,我信你連女人的手都沒碰過,你別哭,千萬別哭!哈哈哈哈,」薛琰笑的直不起腰來,
「你放心吧,這個病不是那麼好傳染的,你也沒那個運氣,不過么,沒磁過女人是個好習慣,繼續保持!」
「許靜昭!」顧樂棠這次眼淚真的流下來了,他狠狠的一跺腳,半天道,「你太壞了!」哪有這樣的女人啊!
看著跑的跟兔子一樣的顧樂棠,薛琰笑著搖了搖頭,轉身進屋,「奶奶,」
「靜昭,你怎麼看出來許三友,」姜老太太沉吟了一下,才道,「得了那樣的病?」
自己能一眼認出梅毒,任誰都會懷疑的,「我在汴城的時候,見過神父治這種病人的,」
她見姜老太太沉了臉,忙道,「我也就是神父診斷的時候在旁邊看了眼,算是長長見識,具體治療是神父做的,」
姜老太太料著也是這麼個結果,但聽孫女說出來,還是安心一些,「今天的事我已經叫大家都封了口了,你出去跟誰也別再提了,唉,三友是我看著長大的,一向能幹,怎麼就染上這麼個毛病?」
姜老太太見多識廣,這人要是沾上臟病,怕是沒幾年活的了,她猛然想起許三友的妻子翠枝來,那可是她親自給指的婚,「你說翠枝會不會……」
這夫妻經年未見,久別勝新婚的,姜老太太只覺兩眼發黑,「我可憐的閨女……」
翠枝是她喜歡的一個丫頭,所以才特意定給了遠房侄子,想著就是給她一個好歸宿,這下她可把人給坑苦了。
薛琰不認得翠枝,但老婆在家操持家事,男人出去染了身臟病,就夠叫人同情的,「那個,奶奶,我這兒有點葯,興許對那個病有用,等翠枝嬸子來的,我給她看看。」
這會兒沒辦法做梅毒血清試驗,只有先將人給隔離起來了,好在只有三四周的潛伏期,薛琰空間里又有青霉素,治起來不算太麻煩。
姜老太太駭的差點從凳子上站起來,「靜昭,」
「啊?」
那可是臟病,姜老太太就沒見過治好的,多少堂子里的女人最後都是死在這上頭了?「你,」
薛琰知道以姜老太太的精明,自己再含糊肯定蒙不過她,「您也知道福音堂其實也是個勸人向善,做善事的地方,只要你信神了,就能得到幫助,所以許多三教九流,看不起病的窮人都會到那裡求醫,」
薛琰努力叫自己紅著臉,「所以裡頭也有那些女人,其實她們都是苦命人,修女嬤嬤從來沒有看輕過她們,我覺得也沒有什麼,畢竟她們做這些事,都不是自願的。」
「你這個孩子,就是心太善了,」姜老太太嘆了口氣,招手叫薛琰到身邊來,「你做好事奶奶不該攔你的,但你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叫人知道你懂這些,不但不會誇獎你,反而會引來許多流言蜚語。」
薛琰點點頭,「奶奶我錯了,剛才我看出來那三友叔已經病的不輕了,擔心他出去之後禍害別人,另外,他在那信口開河的騙您,我指出他的病,他就再也不敢拿瞎話哄您了。」
「三友騙了我?不能夠吧?」
姜老太太說的有些底氣不足,一個在外頭尋花問柳的人,還能信他的話么?「三友從小沒了爹娘,許家族裡佔了他家的地,還要賣他,他跑出來尋到你爺爺,我看他可憐,就叫他去咱們鋪子里當學徒……」
「奶奶,人總是會變的,他說大哥參加什麼詩社集會的,根本不是像他說的那樣輪流做莊而且大擺筵席,如果那樣,家境貧寒的子弟怎麼辦?還有什麼保護費的,京都就是不是咱們華夏地界了?您活了大半輩子了,什麼時候見有人敢挨家挨戶收保住費的?大哥住的地方,連這點保障都沒有?」
姜老太太哪會不明白這個,可越是明白,她的心越涼,「你大哥,」竟然把許三友給收買了。
薛琰跟姜老太太拆穿許三友的謊話就夠了,並不打算多說許靜安的壞話,「就是不知道許三友在京都認識的是什麼女人,還有我大哥,是不是也叫他給帶壞了。」
「對,」一想到唯一的孫子,姜老太太兩眼發黑,她再恨再嫌,許靜安也是她的親孫子,姜老太太哪能不愛呢?可要是有個萬一,「靜昭,你看你大哥有沒有……」
薛琰拍拍姜老太太的胳膊安撫她的情緒,「這個病真得上了,三四周就開始發作了,我看許三友的情景,怕是時候不短了,大哥應該沒什麼事。」
「那就好,那就好,明天,不,就現在,把你大哥叫過來,你給他也看看,真沒事我才能放心啊!」
姜老太太心都要操碎了,「這是做什麼孽啊,我就不該信你大哥的話,送他去京都念書!」
這事怎麼能怪姜老太太?「奶奶您不能這麼想,去京都的人多了,再說許三友的事,大哥未必知道,還有,他一月才多少月錢?經得起吃喝嫖?未必就沒有從大哥那邊挖的呢,這個您可得查清楚了,您一片善心,再不能餵給刁奴了!」
「你說的沒錯兒,」姜老太太一邊吩咐人去叫許靜安,一邊沖李媽媽道,「許三友那邊別給他送飯,叫他餓上幾頓好好想想自己都做過什麼?!」
……
許靜安被人帶到正院兒,一路上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的,雖然他已經拿女人把許三友給收買了,但姜老太太有多精明他也是心裡有數,這萬一叫她問出什麼來……
「奶奶,」
看著一身西裝的孫子,姜老太太心裡發疼,眼眶不由紅了,她一指屋檐下的凳子,「你坐下,靜昭,」
薛琰再次戴好口罩跟手套,走到許靜安跟前,「把上衣脫了。」
「啊,靜昭,你這是幹什麼?對了,剛才你是不是跟樂棠說什麼了?」
他側身看著許靜昭,「你是不是又打扮成這樣嚇他了?我跟你說,他可是顧家三少爺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被整個顧家捧在手心兒里長大的,比千金小姐還養的嬌呢,你可不要嚇著他了。」
剛才他看見顧樂棠跑回去一頭就扎到屋裡死活不肯出來了,那臉紅的都不能看了,肯定是叫薛琰嚇著了,「我跟你說,我可是在幫你呢,別說咱們洛平這種小地方了,就是整個京都,比他好的夫婿都難尋!」
「你閉嘴吧,」薛琰一把扯開許靜安的襯衣領子,狠狠在他淋巴結位置摁了幾下,「快把上衣脫了我看下,別說奶奶發話。」
「來,張嘴,」
許靜安偷看了姜老太太一眼,見她黑著臉一聲不吭的瞪著自己,心裡先怯了,也不敢再跟薛琰掰扯,懵懵懂懂地照著薛琰的吩咐把襯衫脫了,「你到底要幹什麼?」
薛琰仔細的幫許靜安查完,沖姜老太太點點頭,「應該沒什麼事的。」
「阿彌陀佛,」從不信鬼神的姜老太太雙手合什念了句經,衝到許靜安身邊照著他劈頭蓋臉的一通好打,「我打死你個小孽障!」
許三友在京都做下那等事,姜老太太不相信許靜安會一點兒都不知道?!
姜老太太雖然為人嚴厲些,生氣的時候說話也不好聽,但從來不動手的,這麼暴起打人還是頭一回,許靜安被姜老太太的樣子嚇的連躲都不敢躲了,「奶奶,奶奶您輕點,靜昭,到底出什麼事啦?!」
「哎喲!」
薛琰等姜老太太的氣出的差不多了,才過來扶姜老太太坐下,「大哥你也別生氣,奶奶也是叫許三友給氣狠了,這會兒已經叫人把他關後頭黑屋裡去了,連他的家人,也叫人去喊了,大哥,奶奶全都知道了,她把你叫過來,你可不能說瞎話騙她。」
什麼?許三友被關起來了?還累及家人?奶奶全都知道了?
許靜安也顧不得疼了,普通一聲跪在地上,「奶奶,奶,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姜老太太被許靜安的突然一跪嚇了一跳,「不敢了?你還有不敢的時候?」
她拍了拍桌上的賬本,「你給我老實交代。」
自己奶奶,強!
許靜安說來說去,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罪狀,不過就是怕人家覺得他是小地方來的看輕他,所以就格外的顯擺,請客必要在大飯店,時不時的還要請人出去遊玩,穿戴必須是洋裝,還得是定製的,薛琰的目光落在他腕上的那隻表上,呵呵,江詩丹頓,這東西要是留到她那個時代,能抵套房了吧?
姜老太太已經氣的渾身哆嗦了,她「啪」的一拍紅木八仙桌,「就這麼著,你一年花出去了幾萬大洋?!」
「你哄憨子呢!?」
幾萬?
薛琰也被嚇了一跳,腦子裡迅速算著能抵現在多少錢。
許靜安也被嚇了一跳,他膝行幾步,「奶奶您不知道,京都居大不易啊,而且我為了省租公寓的錢,就叫許三友幫著尋了間小公館,想著自己住自己在家裡吃,還能節省些。」
小公館?薛琰脫口而出,「那不是比公寓更貴?」當她啥也不懂呢?
這死丫頭,不但不幫他說話,還處處拆台,「雖然住上比公寓貴一些,但地方更大,也舒服些,因為是要長住,我一次交夠了一年的租金,又添了傢具,所以今年的開銷才會大了許多,以後再不會有額外的支出了,」
見姜老太太不吭聲,許靜安以為她聽進去了,「奶奶,我也是有苦衷的,現在京都時興辦酒會,開沙龍派對,人家請了我去,事後咱們不得還席,又總不能一直請人去飯店吧?有個自己的公館,也便宜些。」
他抬起頭,「奶奶您不知道,我已經結交了許多對咱們許家將來有用的人,以後有了他們的照拂,我肯定能在ZF里尋到一官半職,咱們許家到底是個商戶,雖然現在並不丟人,但無權無勢終是要看人臉色,就像咱們現在,不得處處看著西北軍姓馬的臉色過日子?等我畢業之後謀到了官職,再借著京都貴人相助,大展宏圖,到那個時候,咱們許家在洛平,不,在整個平南,誰的臉色也不用看了!」
呵,瞧這雄心壯志,聽著倒是挺嚇人的。
薛琰似乎對許靜安所謂的沙龍挺有興趣的,「大哥,那個沙龍我也聽學校的教授講過,說沙龍里必要有一位美麗風趣的女主人,才會令整個沙龍妙趣橫生,是不是這樣?」
女主人?姜老太太眉頭一動,小公館,在家吃飯,誰來照顧他的起居?她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孫子,「你跟許三友一樣,養了一個堂子里出來的女人?」
許靜安臉色一白,沒想這個老太太都知道了,「奶奶不要這麼說碧瓊,那樣的命運並不是她的選擇,碧瓊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姑娘,要不是家裡敗落了,也不會淪落到書寓里去,她對我是真心的。」
「哈!」姜老太太仰天大笑,「真心?婊/子跟你講真心?」
「奶奶,您不要這麼說碧瓊,我次本來我是想帶她回來給您磕頭的,但她知道自己身份見不得人,也料到您不會接納她,苦苦哀求我,願意留在京都無名無分伺候我,」許靜安聽不得人說碧瓊,即使自己的親奶奶也一樣。
「所以為了拉攏許三友,你那個『真心』的碧瓊,也給他尋了個『真心人』?」姜老太太跟看傻子一樣看著許靜安。問道。
事已至此,許靜安也不瞞著了,「三友叔隻身在外,他照顧我,誰來照顧他?碧瓊覺得他可憐,就把以前書寓里一個姐姐叫蘭香的說給三友叔了,平時外頭的事用三友叔幫我張羅,家裡頭有碧瓊打理,」
真有本事!
姜老太太痛心疾首的看著孫子,現在才知道,讓他去京都是她做的最錯的決定,「行了,我知道了,來人,把大少爺送回他院子里,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把他放出來!也不許他見大太太!」
「奶奶,奶奶我知道錯了,我也認罰,可現在咱們府里住著有樂棠在呢,我怎麼能不陪著他?奶奶您不知道,樂棠剛到洛平,張道尹就請他過去做客呢,您把我關起來,不是得罪了張大人?」許靜安振振有辭道。
沒想到顧樂棠那小子還成了許靜安的護身符了,薛琰想說那就叫顧樂棠直接搬到張道尹的官署里去,但看姜老太太的神色,知道她猶豫了。
「奶奶,就算是為了咱們許家,這時候得罪才上任的張道尹也不是明智的做法,他可是武大帥的心腹,不然也不會來洛平做道尹了,您別忘了,武大帥可是叫平南公署從鄭原搬到洛來呢!」
許靜安一心仕途,自然極為關心時事政務,「馬旅長雖然跟許家關係深厚,可他到底人在咸陽……」
姜老太太怎麼會不知道許靜安的心思,但他說的又有幾分道理,就算不是為了顧樂棠,許靜安作為許家的長孫,從京都回來了,也是要往官署里拜望一下張道尹的,何況現在又有顧樂棠這麼好的梯子。
「哼,那個姓武的,原本看著是個人物,可是去年鄭原多少人死在他手裡啊!」姜老太太神色黯然,「你起來吧,今天的賬我給你記著,我告訴你,你那京都小公館里住的可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次回去你就趕緊把人給我賣了!」
見許靜安不吭聲,姜老太太道,「你知道剛才為什麼靜昭要幫你檢查?許三友從京都染了臟病回來!身上都長瘡了!」
許三友身上的瘡許靜安也見過的,碧瓊還給過蘭香錢叫她帶著許三友看病去,蘭香回來說只是碰著了髒東西,拿了西洋葯來塗就會好的,「不可能的,怎麼會?他們找西洋大夫看過的!」
這會兒姜老太太已經可以肯定,這病恐怕是那個蘭香傳給許三友的,萬幸那個碧瓊沒染上,不然自己只有給孫子收屍的命了。
「堂子里的女人,死在這上頭的不知凡幾,你要是不信,我叫人帶你去小北街見識見識?」姜老太太冷笑一聲,自己這個孫子還是太純的都蠢了,才會被個女人給坑了。
許靜安低下頭,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多嘴了,同時心裡也在慶幸這次沒帶碧瓊回來,不然就憑奶奶的狠勁,非把碧瓊給賣了不可!
一出大戲就這麼結束了,薛琰意興闌珊的站起身,「奶奶,天不早了,我叫廚上送飯過來吧,」
她看了一眼許靜安,「大哥也在這一道兒吃吧。」
許靜安腦子裡亂轟轟的,更不敢在姜老太太這裡多留,「不了,我回自己院子吧,不知道娘把松竹軒收拾出來了沒有,樂棠說想自己住。」
「你放心吧,大伯娘已經把這件事交給我娘辦去了,這會兒應該差不多了,」薛琰冷笑一聲,「大哥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