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醫院

  停屍三天後,喻臻在蓮花溝村村幹部們的幫助下把喻爺爺下葬了。


  葬禮在午飯前結束,喻臻請村幹部們在村上的小飯館里吃了頓飯,又買了條好煙分給請來的抬棺人,然後告別眾人,慘白著一張臉獨自朝著道觀的方向走去。


  年齡最大的村主任看著他逐漸遠去的消瘦背影,嘆息著搖了搖頭,說道:「也是可憐,這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喻老頭卻……唉,回頭把年節補貼挪一份給他吧,雖然平時不怎麼來往,但他到底是咱們蓮花溝的人。」


  「可現在喻家就只剩喻臻一個了,道觀又那麼偏那麼破,他會留在道觀過年嗎。」負責管理補貼發放的幹部出聲提醒。


  村主任聞言攏眉,想了想,又嘆了口氣,擺手說道:「那先留著,等年節到了我親自過去一趟,如果他不在,那這補貼就算了。」


  清虛觀雖然屬於蓮花溝村,但卻距離村子很有一段距離,出村的路也是單獨的,不與村路相連,如果不是特意繞路,喻臻爺倆平時幾乎碰不到蓮花溝村的鄉親們。


  喻臻小時候有些傻,到小學才記事,喻爺爺怕他讀村裡小學被欺負,就花錢讓他讀了鎮上管理嚴格的住宿小學,之後一路住宿中學住宿高中讀下來,幾乎和蓮花溝村的人沒有任何交集。


  沿路都是陌生的面孔,喻臻知道這些鄉親們在偷偷打量自己,竊竊私語地聊著什麼陳年八卦,但他卻沒有精力去注意這些。


  好冷,明明是個大雪過後的艷陽天,衣服也比平時多穿了幾件,但還是冷。


  揣在口袋裡的手一片冰涼,雙腿僵硬而麻木,後背一片涼颼颼,就連大腦似乎都被凍住了,有些轉不動。


  是生病了嗎?

  他抿緊唇,發現嘴唇居然已經沒了知覺,忙加快了回道觀的腳步。


  繞過屋舍,穿過農田,爬了個小坡,拐入入林的土路,他步伐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著衝進道觀,找到放在角落的開水瓶倒了一大杯開水出來,完全不覺得燙的一口灌下。


  熱意從喉嚨口朝著胃部蔓延而去,四肢似乎回暖了一些,他長出口氣,看向堂上掛著的黑白遺像,出神良久,然後難看地笑了。


  「爺爺,我好冷啊。」


  堂內一片安靜,熟悉的嘮叨聲再也不可能出現。


  他低頭用力揉了揉眼睛,見時間不早,放下杯子開始收拾東西。


  他這次回來本意是想磨一磨爺爺,讓爺爺和他一起去省城過年,為此他還特意新租了一套兩居室,想讓爺爺住得舒服一些,卻沒想到一回來面對的就是堂中放好的棺木和躺在棺木中體溫漸漸消失的老人。


  像是知道他要回來一樣,老人掐著時間整理好了自己,然後在他推開觀門的那一刻咽了氣。


  ……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蓋行李箱的動作一頓,他仰頭深吸口氣把淚意壓下,然後關好行李箱,出門時視線掃到角落的火盆,腳步一頓,放下行李箱轉了過去。


  盆里的紙灰堆得冒了尖,他探手在裡面扒拉了一下,翻出一顆沾滿了黑灰卻堅強的沒有變形的小圓球,捻動著看了看,突然笑了。


  「不是塑料。」


  塑料可不會這麼耐燒。


  把圓球塞進口袋,他再次提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破舊的小道觀。


  經過那天的事故現場時,他側頭掃了一眼路邊斷裂的樹枝和被踩得亂七八糟的雪,發現大腦似乎又被凍住了,居然已經想不起那個男病人的模樣,忍不住皺眉。


  真的生病了嗎?


  他捶了捶頭,繼續朝前走去,扯起圍巾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


  還是找個時間去醫院看看吧,不然爺爺又該擔心念叨了。


  回到省城,喻臻先拐去苗圃看了看自己養的那些寶貝花,然後才搭車回到自己新租的小房子,草草整理一下行李后好好洗了個熱水澡,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葬禮這幾天他一刻都沒閉過眼,此時已經是累到了極致,頭剛挨到枕頭,意識就沉沉陷入了黑暗。


  「起來。」


  「你果真要如此?」


  「你我師徒一場,何必……」


  ……


  「殺!」


  喻臻唰一下睜開眼,滿頭冷汗地從床上坐起身,抬手按住額頭,發現觸手一片冰涼,仿若死人,心裡一抖,忙起身衝進浴室,打開熱水對著頭沖了起來。


  好像做了個夢,但夢到了什麼?

  ……忘了。


  夢境帶來的心悸感慢慢消失,四肢回溫,他在一室熱氣里看向鏡中模糊的自己,咽了口口水。


  果然是病了嗎。


  省城最好的三甲醫院裡,醫生接過喻臻遞過來的檢查報告仔細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喻臻蒼白的臉色和眼下誇張的黑眼圈,皺了皺眉,說道:「檢查報告沒問題,你這就是太累了,回去好好歇歇,吃點好的補補身體,年輕人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該吃吃該喝喝,心放寬點,啊。」


  「可是醫生,我真的很不舒服,渾身發冷,失眠多夢,還總記不起夢境內容,腦袋也總是昏沉沉的,我……」


  「但你這檢查報告確實顯示你身體沒問題,所以說你這是壓力太大了嘛,好好休息,吃點好的補一補。好了,下一位。」醫生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喻臻閉嘴,見下一位病人已經在家屬的攙扶下走了進來,頓了頓,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檢查報告,轉身朝外走去。


  一場大雪之後,H省的氣溫開始穩步回升,天氣一日比一日好。


  喻臻走出醫院大門,陽光很暖,他卻仍覺得四肢發涼,大腦遲鈍。


  真的是壓力太大了嗎。


  他提著裝著檢查報告和病歷的袋子苦惱想著,見人行道邊的紅綠燈轉綠,忙快走了兩步,準備過馬路去對面的公交站台搭車去苗圃。


  明明是人流量很大的醫院門口,這一趟過馬路的人卻只有喻臻一個,人行道上空蕩蕩的,就連在兩邊等候通行的車輛都少得有些不科學。


  「停下。」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低沉微涼的聲音,有些耳熟。


  喻臻愣了一下,回頭朝身後看了看,什麼都沒發現,疑惑皺眉,腳步始終沒停。


  「別再往前走了。」


  聲音又起,這次像是直接響在腦海,喻臻陡然停步,發現隨著這聲話語在腦內的響起,始終冰涼的四肢居然回溫了一些。


  怎麼回事?


  他抬手扶住額頭,見綠燈快要結束,抬腿正準備繼續往前,身前突然刮過一道颶風,一輛寶藍色跑車幾乎是貼著他的身體呼嘯而過,然後一個囂張擺尾停到了路邊,掀起一地灰塵。


  「咻咻咻!」


  路邊執勤的交警氣急敗壞地吹響哨子,邊大步朝著闖紅燈還違章停車的跑車走去,邊擺手示意喻臻快點過馬路,綠燈快結束了。


  喻臻從驚嚇中回神,快走兩步穿過人行道停在路邊,心有餘悸地按了按胸口。


  差一點,就差一點,如果他剛剛不停步,以那輛跑車的速度,他絕對會被撞去和爺爺團聚。


  那邊警察正在高聲和仍坐在車內的跑車車主說著什麼,本來空蕩蕩的人行道兩邊不知何時又擠滿了人,喻臻被一位著急趕路的大叔撞了一下,身體偏移間視線不經意掃到馬路對面,見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俊美男人正直勾勾看著自己,心裡一驚,正準備再仔細看看,人行道綠燈轉紅,兩邊等候的車輛啟動,一輛公交車駛過,遮擋了他的視線。


  等車流駛過,再定睛看去,對面又哪裡還有什麼病號服美男的身影。


  又是錯覺嗎?

  他微微皺眉,側頭看一眼正隨著交警指示朝著角落處停去的寶藍色跑車,發現那車的造型居然和前幾天出事的紅色跑車一模一樣,想起那天的滿眼血色,心裡突然發慌起來,隨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就坐了上去。


  「去錦繡小區。」


  「好嘞!」


  計程車發動,喻臻歪靠在車門上望著外面,後退的景物里隱約能看清一個高大男人正從寶藍色跑車裡跨步而出,身上隱隱飄著一層淡薄紅霧,皺眉,抬手扯了扯圍巾,把頭側了回來。


  或許該好好休息一陣了。


  「哥!」


  殷樂衝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殷炎,邊脫下外套往他身上披,邊紅著眼眶說道:「不就是伍軒要來接韓雅走嗎,你衝出來又有什麼用!哥你醒醒好不好,這次韓雅差點害死你,你換個人喜歡行嗎,求你了哥。」


  「好。」


  殷樂一愣,抬眼看著自這次出事後就變得十分沉默的大哥,傻愣愣問道:「哥你說什麼?」


  「小……樂。」


  低沉微涼的聲音,稍顯怪異的語調,被喚作殷炎的男子終於收回瞭望著馬路的視線,微微側頭,蒼白俊美的臉沐浴在陽光下,竟彷彿多了點凡人勿近的不可褻瀆感。


  「小樂。」語調從生澀到自然,聲音卻始終帶著絲以往不曾有的微涼感,問道:「你的願望是什麼?」


  「哥你怎麼了?」


  殷樂看著他臉上平靜得過分的表情和幾乎不含任何情緒的眼睛,忍不住抓緊他的手臂,心裡突然有些慌。


  現在的大哥和以前太不一樣了,不再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說話也莫名其妙的,他、他有些怕。


  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殷炎微微垂眼,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身讓他攙扶著朝醫院內走去,搖頭說道:「無事。」


  說完想起這裡人的說話習慣,又補充道:「我沒事,走吧,該做檢查了。」


  殷樂被他帶著被動朝前走了幾步,眼角餘光掃到伍軒大步進入醫院的身影,心中警鈴大作,再沒心思多想,欲蓋彌彰地隨便轉移了一下話題,扶著人朝著醫院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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