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叩。

  像是被他看得惱了,一根桃花枝突然脫離枝頭掉了下來,正正砸在了他的腦袋上,然後順著他的後腦勺滑到了他背上的背簍里。


  「啊。」


  喻臻抬手捂頭,扭頭看背簍,只可惜視角限制,只能看到自己棉服帽子的一角。


  這枝丫長得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掉下來。


  他越發覺得莫名,乾脆扭身把背簍卸下來,彎腰撿起簍中乾柴上躺著的帶花桃枝,再次仰頭朝桃樹看去,想找找到底是哪根枝丫斷了,卻只看到了滿目光禿禿的樹枝。


  北風吹過,帶來一陣涼意。


  喻臻捏著帶花的桃枝,站在光禿禿的桃花樹下,瞪著眼傻掉了。


  花、花呢?

  他低頭看看手裡的花枝,又仰頭望望光禿禿的桃花樹,眼尖地發現樹木最高處的某根枝丫十分突兀地斷了一截,心裡一抖,腦中冒出各種神神怪怪的猜測,乾巴巴咽了口口水,再不敢多留,拎起背簍就朝著下山的小路跑去。


  安生日子過了沒幾天,喻臻又開始做夢了。


  夢境內容依然記不住,腦子一日比一日昏沉,更糟糕的是,消失一陣的四肢發涼毛病也隨著夢境一起捲土重來了。


  又是一個艷陽天,他頂著碩大的黑眼圈坐在觀門高高的門檻上,就著醬菜啃了一口包子,食不知味地咀嚼幾下,視線無意識挪動,挪到了門外地上那根依然開花開得燦爛的桃花枝上,喉嚨一哽,吃不下去了。


  快一個星期了,這根奇怪的桃花枝始終開花開得燦爛,上面的花不謝不蔫,粉嫩嫩的十分喜人,直把日漸憔悴的他比成了一根朽木。


  太奇怪了。


  他把包子放到門后的矮凳上,起身把花枝撿起來,伸手扯下一片花瓣捻了捻,豐沛的花汁沾了滿手。


  正常的花瓣怎麼可能捻出這麼多花汁。


  思維遲鈍地轉著,花香瀰漫,嗅覺喚醒味蕾,他鬼使神差地把沾著花汁的手放到嘴裡舔了舔,然後甘甜擴散,混沌的大腦陡然一清。


  嗯?

  他僵住,意識像是從一場沉夢中蘇醒,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在此刻突然顯得十分好吃的桃花枝,驚慌地把花枝丟開,瘋狂擦手。


  怎麼回事?他居然覺得桃花汁液很好吃,甚至還產生了桃枝也許是巧克力味的這種詭異錯覺。


  不對勁,一定有哪裡出了問題。


  【小臻,這世上有些東西不是你不信就不存在的,等哪天爺爺走了,你就明白了。】


  【這顆平安珠你一定要隨身攜帶,別弄丟了,明白嗎?】


  腦中突然閃過爺爺曾經在耳邊念叨過的話,他擦手的動作停下,心臟跳動的速度慢慢加快。


  四肢發涼、頭腦昏沉、失眠多夢的毛病好像就是在他燒了平安珠之後出現的,最近碰到的那些幻聽幻視現象也無法用科學的理論去解釋。


  醫生說過,檢查報告顯示他的身體完全沒問題。


  地上的花枝自顧自開得燦爛,舌頭上的甘甜感仍然沒散,他收緊手,感受著冰涼指尖隨著甘甜感的擴散而慢慢恢復的溫度,額頭滲出了冷汗。


  完了,他對自己說,不聽爺爺話的懲罰來了。


  一輛低調的黑色豪車在不太平整的土路上行駛著,速度慢得完全對不起它的性能。


  「翁叔,你慢點開,哥身體還沒好,經不起顛簸。」


  殷樂第五次開口提醒,聽得駕駛座上的翁西平滿臉無奈。


  「小少爺,再慢車就該熄火了。」


  殷樂看一眼窗外後退得十分緩慢的景物,意識到自己又犯了傻,乾巴巴笑了笑掩飾尷尬,透過後視鏡看向獨自坐在後座的殷炎,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本來他應該也跟著坐去後座的,但、但最近大哥太過沉默,帶得他也變得奇怪起來,總覺得現在的大哥帶著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氣質,讓他覺得隨意靠近都是對大哥的一種冒犯。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車禍一場瘦了一大圈的大哥不僅性子變了許多,就連長相都看著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明明五官還是那個五官,但眼珠和頭髮的顏色卻一天比一天黑,唇色也從最開始不健康的暗紅,慢慢變成了一種惹人不自覺多看的偏淡色澤。


  也許是瘦了的緣故,五官看起來更立體了,皮膚也變好了,就連身高似乎都比以前稍微高了那麼一點點。


  這哪裡像是重傷初愈,倒像是出國去整了趟容。


  後視鏡里本來一直看著車窗外的殷炎突然收回了視線,抬眼望了過來。


  兄弟倆通過後視鏡對上了視線,殷樂一愣,忙收回了視線。


  「怎麼了?」


  殷炎表情不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我現在是不是白得很難看,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蒼白修長的手指落在臉上,骨節分明,明明是很養眼的一副畫面,殷樂卻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沒有沒有,大哥還是那麼帥。」


  他用力搖頭,覺得自己剛剛簡直是魔障了,人瘦了五官當然會顯得更立體,大病一場皮膚在醫院捂白了,自然就襯得發色和瞳色更深了。


  天天吃營養餐,又被逼著整天躺在床上,這麼休養著,皮膚不變好才奇怪。


  至於身高,以前大哥喜歡塌著背,所以不顯個,現在因為醫囑時時挺直脊背,自然就看起來比以前高了。


  什麼整容不整容的,自家的親大哥,帥氣是基因裡帶著的,整什麼容。


  把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海,殷樂心裡橫著的距離感不知不覺消失,乾脆轉身扒住座椅,大大方方的又打量了一下自家大哥,美滋滋誇道:「還是媽媽眼光好,這新大衣穿起來真帥氣,可比你以前買的那些夾克好看多了。」


  殷炎配合地攏了攏深色長款大衣的衣襟,沒有說話。


  殷樂的視線隨著他的動作落到他的手上,然後又挪了上來,定在他長長了許多的頭髮上,雖然覺得比起大哥以前特意弄的造型,現在這隨意散下來的柔軟黑髮看起來更好看,但想起大哥的喜好,還是討好說道:「哥,你頭髮是不是該剪了,等回了B市,咱們一起去剪頭髮怎麼樣?」


  「小少爺坐穩,要上坡了。」


  翁西平出聲打斷了兄弟倆的友好交流,殷炎沒有應和殷樂的要求,只跟著囑咐道:「坐好。」


  「哦。」


  殷樂應了一聲,乖乖轉回身坐好,還調整了一下安全帶,乖得不像話。


  坡並不長,很快就平穩上去了,一條比之前更窄的土路出現在眼前。


  「直走。」


  殷炎開口,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


  殷樂覺得自己可能又魔障了,居然有種大哥現在很緊張的錯覺,明明大哥還是一臉沒表情,沉穩淡定得不像話的模樣。


  土路有些曲折,越往裡走樹林越密,路面越窄。


  當路邊出現一塊樹木斷裂區域時,殷樂的視線定了過去,臉上的快活不見了,抿緊了唇。


  翁西平也側頭看了那邊一眼,然後踩下油門,加快速度駛過了這片區域。


  道觀已經近在眼前,殷炎看都沒看事故現場一眼,視線始終落在前方,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道觀的模樣,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汽車在道觀門側停下,十分禮貌地沒有擋門。


  殷樂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破的門和這麼破的屋子,視線掃過院門上的老化縫隙和院內房舍簡陋的瓦片屋頂,小心臟抖了抖,突然有些發虛。


  在他的腦補中,救了大哥的未來大嫂是一個帶著樸實溫暖氣質的清秀姑娘,住處雖然簡單,但屋前是花田,屋后是清泉,不沾凡俗事物,滿身都是靈動自然的氣息。


  他覺得只有這樣的姑娘才配得上大哥,才能讓被韓雅傷透了心的大哥迷途知返,一見傾心,明白愛的真諦是溫暖和救贖,而不是虛偽的欺騙和無期限的絕望等待。


  「小少爺,腦補是病,得治。警察不是說過嗎,救了大少爺的人是個住在道觀里的年輕小夥子。還清泉和花田,平時少看偶像劇,多看書。」


  翁西平無情戳破殷樂的幻想,解開安全帶下車。


  殷樂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不自覺把腦補出的羞恥畫面給說了出來,臉一紅,忙回頭看向後座想要解釋,卻發現後座已經空空如也,他家那車禍后變得特別沉穩的大哥早沒了人影。


  嗯?人呢?車不是剛停下嗎?


  他茫然側身,然後在道觀門口看到了自家大哥那帥得讓人腿軟的身影。


  觀內。


  喻臻坐在陳舊的木桌前,緊了緊冰涼的手指,抿了抿完全沒了知覺的嘴唇,垂目看向瓷碗里飄著熱氣的桃花粥,深吸口氣,抬手,摸上了碗沿。


  沒時間也沒精力再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再這麼冷下去,他懷疑自己會被活活凍死。


  叩叩叩。


  摸到碗沿的手指停下,他疑惑眨眼,搖了搖頭。


  怎麼有敲門聲,又幻聽了?


  叩,叩叩。


  桃花粥的香味飄了上來,被凍住的思維開始轉動。


  他懵了幾秒,終於意識到敲門聲是從院門處傳來的,不是幻覺,連忙起身,隨手抓了抓自己晨起后沒有打理過的頭髮,扯了扯身上臃腫的棉服,轉身朝著觀門快步走去。


  真奇怪,平時幾年都不見得有人上門的小道觀今天居然有人敲門,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來了來了,稍等。」


  他提高聲音應了一句,免得客人著急,手已經摸上了門上的銅製手環。


  一絲淺淡的清涼味道穿過門縫鑽入鼻間,他拉門的動作一頓,被這奇異的味道一激,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最近遇到的奇怪事情實在太多,深山密林易出事,現在來敲門的會不會不是人,而是……


  叩。


  拉得微開的門板上再次傳來一聲輕扣聲,然後一隻修長蒼白的手從門縫處伸進來,扣住門板,輕輕用力,緩緩推開了門。


  對方的力道並不大,喻臻卻全無反抗之力,或者說,他此時完全沒了反抗的心思。


  他看著門上那隻蒼白的手,事故那晚有關於詐屍的記憶迅速回籠,不自覺後退一步,眼睛瞪大,牙齒開始打顫,滿眼驚懼地朝著漸開的門后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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