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三合一
兩人都是一晚沒睡, 但一個氣色紅潤精神抖擻, 一個面色蒼白眼裡還有紅血絲。
仇飛倩看看這個, 又看看那個,最後遞給殷炎一個「只是同睡一晚,居然就憋成這樣」的同情眼神,自以為瞭然地拍拍殷炎的肩膀,和殷禾祥一起出了門。
「唐嘉約了我打球, 大哥,喻哥,我先出門了。」
殷樂也緊跟著出了門, 怕自己再在家呆下去會忍不住腦補大哥和喻哥的夫夫生活。
砰,大門關閉, 喻臻側頭看殷炎。
殷炎一臉平靜的掏出一顆丸子吃下, 把喻臻掛在玄關架子上的圍巾取下, 圍到了他的脖子上,順便擋住了他的眼睛。
喻臻:「???」
「去公寓。」
再次提著一堆食材站在了公寓廚房裡,喻臻握著菜刀茫然幾秒,然後果斷放下刀轉身走向客廳,問道:「殷炎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有哪裡不——」
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爬過地毯,蔓延到沙發上, 把沙發和靠在沙發里睡著的殷炎都照得暖融融的。
喻臻閉嘴, 看著殷炎即使是睡著也依然還是那副沒表情模樣的臉, 放輕腳步上前, 蹲下身看他。
殷炎很好看,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此時他卻滑稽地眯著眼,想模糊這張臉的五官。
撇開這副皮囊,現在被冠上「殷炎」這個身份的殘魂,真實的模樣會是什麼樣子?
是會比現在更好看,還是面目平凡?
肯定也有著漆黑如夜的眼瞳和頭髮,肯定也很白,但眼睛弧度也許會更冷一點,唇總是抿著,嘴角很少上揚。
修真者的話,應該是長頭髮吧……
手不自覺伸出朝著殷炎摸去,就在指尖快要碰到對方的臉時,一道白影突然出現,正正扒在了他的胳膊上。
「喵~」
虎頭虎腦的白色小貓仰起頭,朝他軟軟叫了一聲。
喻臻回神,立刻收回手把奶貓抱到懷裡,輕輕揉它一把,眼睛彎了起來,壓低聲音說道:「怎麼出來了,餓了?」
虛無甩了甩尾巴,直立起身體,開始在他身上嗅來嗅去。
「傻乎乎的。」
喻臻揉揉它的腦袋,看一眼殷炎,抱著虛無起身,放輕腳步轉身朝著樓上走去。
從稍顯空蕩的衣櫃里找出一條厚毛毯抱著,他看一眼蹲坐在地上等他的虛無,正準備開口讓它蹦到毛毯上來,虛無就嗖一下順著他的腿爬了上來,徑直爬到他頭頂,趴了下來。
喻臻僵著脖子不敢動,眼球徒勞往上看了一眼,自然什麼都沒看到,感受著那條撩撥著腦後頭髮的尾巴,無奈笑了:「你可真會找地方。」
說是這麼說,卻沒趕它下來,就這麼頂著它抱著毛毯下了樓。
把毛毯給殷炎蓋上,還調整了一下沙發上抱枕的位置,免得殷炎睡得不舒服,喻臻心滿意足地看了看,伸手把虛無捉下來捏捏它的尾巴,轉身進了廚房。
洗洗切切,煎炸煮燜。
鍋里的湯咕嚕嚕冒著熱氣,虛無踩著貓步在料理台上走來走去,時不時探出爪子偷吃。
「你本體是塔,吃這些沒問題嗎?」喻臻好奇詢問。
虛無仰頭看他,喵了一聲,又竄到了他身上,用尾巴掃他頭髮。
「看來是沒問題。」他微笑,乾脆專門給它煎了一碟小魚。
菜上桌的時候殷炎還在睡,喻臻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準備喊醒他。
殷炎睡著后姿勢一直沒變過,喻臻先是用「瞻仰」的眼神觀察了一會,然後才伸出了手。
陽光偏移,殷炎一直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看到喻臻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立刻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眼裡露出了一絲緊張恍惚的情緒。
「我吵到你了?」
喻臻任由他握著手,笑著晃了晃,說道:「起來,吃飯了。」
虛無適時從他身上蹦下去,直接落在殷炎腹部,朝著殷炎叫了一聲。
殷炎眼裡的情緒迅速收斂平靜,低頭鬆開他的手,坐起身按了按額頭,問道:「我睡了多久?」
「也就三四個小時,要還困的話,等吃了飯再去床上睡。」
殷炎抬頭看他,幾秒后挪開,托著虛無朝著餐廳走去。
喻臻看著他的背影,疑惑臉捂胸口。
奇怪,怎麼又開始不對勁了,不是說吃了界引就會好嗎?
「只是暫時緩和,並沒有痊癒。」
飯後,對於他的疑問,殷炎給出了這樣的回答,然後握住他的手,手裡力量無聲流轉。
喻臻只覺得被他握住的手很熱,是那種很舒服的熱,讓人忍不住沉溺。
熱意膨脹到極致后慢慢消散,殷炎鬆開他的手,問道:「還冷嗎?」
喻臻緊了緊手指,搖頭,期待問道:「不冷了,我發冷的毛病是不是快好了?」
「你現在只是魂體增強,並沒有補全,以後如果魂魄受到衝擊,體寒的情況仍會出現。」
殷炎解釋,示意他在對面坐下,取出一本古籍,說道:「以你目前的魂體強度,已經可以試著引氣入體了,但此界靈氣匱乏駁雜,正常的引氣之法並不會起作用,所以我找出了這個。」
古籍上的字似乎是篆體,但又稍微有些不一樣,喻臻並不認識。
「這是修真界的文字,肉眼無法閱讀,閉上眼,引一點功德覆蓋到書上。」
喻臻依言照做,手摸上古籍,回憶了一下殷炎昨天教他的方法,把功德金光逼了一點出來。
漆黑一片的眼前突然出現一本半透明的書籍,他屏住呼吸壓下驚訝,「看著」書籍一點點變凝實,慢慢顯露出封面上的字。
「《農經》……」
這次文字變成了現在通用的簡化華國語,他忍不住低念出聲,然後一縷清風拂面,眼前的書化為光點消失朝他飄來,他反射性睜眼,就見手下的書已經大變了模樣。
本來古樸的褐色書皮變成了柔軟的羊皮質地,大小也變了,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皮殼筆記本。
「你喜歡種花,那就以花入道,此界靈氣稀薄,難以吸收,但七情浮動,機緣遍地,天道並不挑剔入道的方式,吸收靈氣不成,那便積攢功德。」
以花入道?
喻臻聽不太懂,卻莫名覺得那個筆記本很吸引他,忍不住伸手把它拿起來,輕輕翻開。
封面翻開后,現代氣息的紙面上,卻豎寫著幾個毛筆大字——一問:女兒蕊。
一股淺淡的墨香散開,他伸手摸上去,那文字像是有溫度和生命般,在他摸上去的瞬間模糊變幻,化為一行字:為女者,須度人生七苦。
人生七苦?這不是佛教說法嗎?修真的話……不應該是道教嗎?
「我說過,入道不分方式。」
殷炎像是看出了他的疑問,解釋之後起身,說道:「走吧。」
喻臻跟不上他的思路,茫然問道:「去哪?」
「買種花的工具。」
低調的黑色轎車停在了B市郊區的一個苗圃外,殷炎花大價錢從老花農手裡買來一整套用了很久的工具,遞給喻臻說道:「用這個,入道之初,新不如舊。」
喻臻看著這套還帶著泥土氣息的工具,拿起一個修枝剪摩挲了一下上面長年累月使用留下的痕迹,看一眼殷炎,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謝謝。」
相比於新工具,他也比較喜歡老物件。
只可惜他自己的工具全被埋在了道觀廢墟下,腐朽找不到了。
殷炎看著他臉上帶著一點溫柔氣息的淺笑,視線恍惚了一瞬,說道:「你變得愛笑了。」
「是嗎?」喻臻摸自己臉,笑容更燦爛了:「大概是這兩天心情好吧。」
也變得自信了,和人說話不再小心磕巴,能正常和人對視,不再總是膽小避開了。
煉魂效果初顯。
殷炎收回視線,走到車邊拉開車門,說道:「上車,去下一站。」
一個小時后,汽車停在了B市郊區不太出名的一座山下,殷炎拎出一袋糖遞給喻臻,說道:「去,用這些糖找山民換種子。」
「種子?」喻臻低頭看一眼懷裡這一包一看就很貴的進口糖果,懵懵的:「什麼種子都可以嗎?」
「都可以,現在討來的種子只是用來作以後修鍊的載體,不拘泥品種。」
喻臻似懂非懂點頭,抱著糖朝著山下最近的一個村落走去。
住在皇城腳下的人都是很聰明的,哪怕喻臻穿著講究,人也看著和善不像騙子,但大家還是對他豎起了一百二十分的防備心,大部分人家不等聽完他的要求就擺手要求他離開。
喻臻無奈,回頭看一眼遠遠候在村口的殷炎,把圍巾往下拉了拉,乾脆轉換思路,專門找小孩和老人。
這次行動終於順利了許多,靠著陪小孩玩和哄老人開心,他成功換到了一小袋種子,大多是菜種,小部分是麥種和花種。
「謝謝奶奶,夠了夠了,已經夠了。」
喻臻笑著攔住還想塞種子給他的老奶奶,扶著老奶奶入屋坐了,感謝之後又有些好奇,觀察一下這間冷清又陰暗的屋子,問道:「奶奶,您一個人住嗎?子女呢?」
「沒了,都沒了。」
老奶奶坐在堂屋的木椅上,渾濁的雙眼環顧一圈這個彷彿陽光永遠照不進的屋子,語氣是平靜的,卻又帶著一股看透世事的蒼涼。
「我十六歲嫁來這裡,生了五個子女,老大一出生就沒了,算命的說他投錯了胎,所以又回地府重新投胎去了。」
「老二是個閨女,胖胖的,愛哭,長到七歲,不聽話玩水,救上來的時候肚皮鼓這麼高,我就躺在水岸上哭啊,眼睛都差點哭瞎了……」
「老三是個好孩子,就是總也長不胖,鬧飢荒那會說要去找吃的給我,結果一去就再沒回來。」
「老四當兵去了,活生生的人送上火車,換了一套軍裝回來,哭不出來了,哭不出來了。」
「老五……老五嫁了,嫁去了城裡,那城裡車多啊,人說沒就沒了,留下的小外孫也不知道被老五男人帶去了哪裡,找不到了。」
「後來老頭子也走了,這家就空了,只剩我一個。」
老人說著,視線落在止步於門檻處的陽光上,眼裡沒有眼淚,臉上沒有難過,還能露出一個笑容,抬手去摸桌上的茶杯和茶壺,說道:「孩子,渴了吧,來喝水。好久沒人聽我說話了,現在政策好啊,每月都有人給我送油送米,還有你這年輕人給我送糖,日子好了啊。」
喻臻接過老人遞過來的水,紅著眼眶朝老人笑了笑,把水一飲而盡,跟著感嘆:「是呢,日子好了呢。」
已經看透一切的老人不需要蒼白的同情和安慰,安靜傾聽是他能做的全部。
喻臻高高興興帶著糖進村,出村的時候卻低著頭塌著肩。
殷炎看著他走近,問道:「要回家嗎?」
喻臻點頭,又很快搖頭,像是想到什麼,伸手把裝種子的布袋往他懷裡一塞,又轉身朝著村內跑去。
殷炎摸了一下布袋上的兩點濕痕,邁步跟上。
回到村頭小孩子聚在一起玩耍的地方,喻臻找到之前主動和他說話的小朋友,問道:「村附近有湖嗎?或者有水的地方?」
「有的,西邊有個小池塘,但你最好別去,爺爺說那裡有水鬼,吃人的!」
「謝謝,哥哥是捉鬼的,不怕鬼。」
喻臻摸摸孩子的腦袋,徑直朝著村子西邊走去。
越往西走周圍的房子越少,到後來甚至完全看不到屋舍痕迹了。
腳下的小路慢慢被枯草覆蓋,可見平時根本沒有人到小池塘這來。
咔。
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音傳來,喻臻被嚇了一跳,驚懼回頭。
「是我。」殷炎走到他身邊,看一眼前方的小池塘,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喻臻鬆了口氣,也跟著看向小池塘,回道:「想試著找個人、不是,是想找個鬼。」
「這裡沒有鬼。」殷炎斷言。
喻臻聞言一愣,不死心地上前一步,又在池塘周圍看了看。
「你是半魂之體,又與我命運相連,視鬼是最基本的能力,若這裡真有鬼,你一靠近就能看到。」殷炎解釋,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尋找的動作,說道:「能逃過陰差捕捉的鬼只是少數,大部分人死後就立刻投胎了,喻臻,你到底想做什麼?」
喻臻側頭看他,話還沒出口,一聲嘆息先逸了出來。
在村頭商店買了些水果米面,喻臻和殷炎一起,提著東西再次來到老奶奶的家。
老奶奶堅持不要東西,推拒半晌,最後拗不過喻臻收下,又說要留他們吃飯,喻臻借口家裡有人在等給推掉了,和殷炎一起出了屋子。
出門后殷炎說道:「命格奇特,無子女緣,且陽壽將盡。」
喻臻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命批,張著嘴啞然半晌,回頭望一眼那棟破舊的老房子,問道:「那……有沒有辦法讓老人走得舒服一點。」
「有。」殷炎點頭,垂眼看著他的眼睛,補充道:「還能讓她在死前見到已經去世的子女和老伴,但有代價。」
喻臻眼睛唰一下亮了,問道:「什麼代價?」
「把你積攢的功德分給她。分給她,她只能在死前見一見心裡挂念的人,而你卻要修為折半,再次受體寒困擾。」
喻臻臉上的驚喜慢慢淡去了,眉頭攏起。
殷炎靜靜看著他,問道:「要分嗎?」
喻臻緊了緊溫暖的手指,抿緊唇,抬眼和他對視,用力點頭:「要!你告訴我怎麼分?冷我不怕,不是還有你嗎,功德沒了再攢就是了。」
明明那麼怕碰鬼。
殷炎在心裡嘆息一聲,牽起了他的手。
把帶著金光的麥種埋入老奶奶屋前,喻臻邁著僵硬的雙腿衝到殷炎身邊,把手塞入他手裡,朝著他露出一個堪稱傻氣的笑容,說道:「回家吧,天晚了。」
殷炎看著他帶笑的眼睛,握緊他的手,低低「嗯」了一聲,拎著一袋種子帶著他朝停在村口的汽車走去。
兩人手拉手回家,然後被客廳里堆滿的袋子盒子堵在了玄關里。
「小臻回來啦,快過來,試試這件羽絨服,看合不合身!」
仇飛倩站在滿地服裝袋和盒子中間,手裡拿著一件白色中長款羽絨服,紅光滿面的招呼。
喻臻咽口水,視線掃過茶几上那堆拆出來后胡亂搭著,還帶著吊牌的衣服,試探問道:「媽,這些是……」
「給你和小炎買的衣服,都是最新款,今天去公司開完例會我就去商場了,H省商場的單品還是單調了點,沒這邊的多。快來試試,看喜不喜歡,不喜歡媽媽明天再給你換一批!」
一、一批?
喻臻連忙搖頭,說道:「不用不用,這些就夠了,馬上就春天了,冬裝買太多也穿不了。」
在他的概念里,一個人的衣服只需要幾套換洗就夠了,現在這滿客廳的東西實在太挑戰他的認知。
仇飛倩聞言皺眉,放下手裡的羽絨服,想了想說道:「也是,這冬天都快過去了……」
「嗯嗯,就快過去了。」喻臻瘋狂點頭。
「那春裝也該辦起來了,商場果然還得再去一趟!」仇飛倩拍板,又抽出一件駝色毛衣,繼續招呼:「小臻快來!這件毛衣我一看就覺得適合你,快來試試!」
喻臻:「……」
「去吧。」殷炎推推他,說道:「等賺了錢你再回禮就是,長輩的好意不可推辭。」
所以錢在你眼裡是那麼好賺的東西嗎。
喻臻無奈看他一眼,依依不捨地鬆開他溫暖的手掌,硬著頭皮朝仇飛倩走去。
被折騰著起碼換了八套衣服,期間就連殷樂都被抓了壯丁,幫忙拆衣服包裝,整理包裝盒。
直到晚飯上桌眾人才解脫,喻臻和殷樂對視一眼,一股無形的革命友情在兩人之間升起。
殷樂走到喻臻身邊,滿臉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媽她對什麼都不太熱衷,就喜歡買點東西……習慣就好。」
「……」
未免繼續換衣服,吃完飯喻臻就主動拉著殷炎回了房,逃離了客廳的一地衣海。
「休息吧,你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殷炎開口,指了指浴室:「先去洗漱。」
功德分出去了部分,喻臻早就覺得困了,聞言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邊點頭邊拐入浴室,關上了門。
水聲響起,殷炎在門外站了會,後退,再後退,一直退到了距離浴室最遠的窗邊沙發處才停下,坐下后喚道:「虛無。」
白貓出現,乖乖蹲坐在他面前。
殷炎伸手點住它的額頭,一抹金光閃過,虛無舒服地眯起眼,抖了抖耳朵。
「跟著他,保護好他。」殷炎收回手,低聲吩咐。
虛無睜開眼,起身抖了抖毛,點點頭,消失在了空氣里。
喻臻是真的困了,洗完澡頭髮都沒來得及擦乾就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殷炎從窗邊起身,走到床邊彎腰摸了摸他的頭髮,手中力量無聲流動,喻臻半濕的頭髮很快變干,重新蓬鬆柔軟起來。
「晚安。」
他低語,給他蓋好被子,轉身進了浴室。
夜半,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殷炎睜開眼,看著那個縮在被子里無意識發抖的身影,無聲嘆息一聲,起身上前,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察覺到熱源,睡得迷迷糊糊的喻臻立刻滾了過去,手腳一伸,整個扒在了殷炎身上。
殷炎身體僵住,然後被喻臻拍了下胸口。
「別吵。」
殷炎捉住他的手,另一手掏出一枚丸子吃下,然後伸臂抱住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閉上了眼睛。
一夜無夢,喻臻在一片暖意中醒來,眼睛還沒睜開,腦袋先本能的在身前暖暖的胸膛上蹭了幾把,搭在對方身上的腿也往上挪了挪。
「該起床吃早餐了。」
一道微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熟悉又陌生。
喻臻唰一下睜開眼,盯著面前被自己蹭開的睡衣領口看了幾秒,僵硬收回搭在對方身上的胳膊腿,往後蹭蹭蹭,仰頭,對上了殷炎清明無比的眼神。
「呃……早。」
他試圖打破此時尷尬的氣氛。
殷炎靜靜看著他,掀被起身,然後扯起被子把他整個罩了進去。
砰。
洗手間的門關閉。
喻臻扯下被子小心望過去,稍顯懊惱地坐起身,搓臉。
難怪夢裡覺得暖融融的……所以殷炎是生氣了吧,他剛剛腿放的地方真的很不和諧。
吃早飯時仇飛倩又開始暗中觀察,掃一眼殷炎,氣色正常眼神明亮,似乎睡得不錯。又掃一眼喻臻,臉頰紅潤精神飽滿,還敢吃油炸的餅子,沒有忌口。
看來還是沒成。
「唉。」她忍不住嘆氣。
「大早上的嘆什麼氣。」殷禾祥疑惑臉看她,然後想到什麼,也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行了,不就是項目出了點事嗎,回頭找人去醫院慰問一下受傷的工人,這眼看著就要過年了,乾脆停工一個月,好好整頓一下,多發點補貼,讓工人過個好年。」
本來沒想到這茬的仇飛倩被他一提醒,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早餐也不吃了,皺眉說道:「禾祥,你說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搞我們,哪有那麼巧的事,同一個工地,連著一個月出三回事故,雖說都不太嚴重吧,但這麼搞下去,工人哪還有心思做工。我都要信外面那些傳聞,覺得咱們工地下面真有什麼古墓,在鬧鬼了。」
「什麼古墓不古墓的,咱們開工前可找人勘探過,那下面沒東西,別多想,應該只是趕巧了。」殷禾祥安撫,在桌下拍拍她的腿,示意一下孩子們還在。
仇飛倩打住話題,又拿起了勺子。
「工地怎麼了?」殷炎突然開口詢問。
早就在豎著耳朵偷聽的殷樂見大哥開口問了,忙也開口湊熱鬧,問道:「對啊,工地怎麼了?是年初開發的那個綜合商場出問題了嗎?」
綜、綜合商場?
喻臻啃餅子的動作一頓,小心臟再次受到了衝擊。
他一直沒問殷家到底是做什麼生意的,結果一來就來這麼大的?
「不是那個,是年末才開工的主題休閑館出了點問題。」仇飛倩回答,想著大兒子就要進總公司了,索性不再遮掩,詳細說道:「就是西城那塊夾在學校和體育館中間的雞肋三角地,年初你爸找了個設計師,可算是把那塊地給利用起來了,想著不能建房子,那乾脆弄個主題休閑館,造福下學生,結果審批什麼的都弄好了,工程隊也進去了,卻三天兩頭的出事。」
「那塊地是順手標下來的,當時同行都在說那塊地邪乎,建什麼都不成,聽說當年政府本來是想把體育館建在學校邊上的,卻不知為何空出了這麼塊地方,荒了十幾年,又拿出來賣了。」
說到這她看一眼殷禾祥,嘆道:「估計現在一堆人等著看熱鬧呢,那塊地位置挺好,就是面積尷尬,形狀也奇葩,現在又出了事。」
「好了,應該只是湊巧,我回頭再找人去看看。」殷禾祥拍拍她的肩膀,心態倒是很好。
殷炎突然側頭看了喻臻一眼,對仇飛倩說道:「出事的工人住在哪個醫院,我去看看。」
殷禾祥和仇飛倩全部一愣,側頭看他。
「就當是為年後進總公司熱身了。」殷炎給喻臻倒了杯豆漿,補充道:「也順便帶喻臻在B市轉轉。」
汽車再次停在公寓樓下,喻臻疑惑:「不是要去醫院看工人嗎?怎麼又來這了。」
「下午再去。」殷炎解開安全帶,示意他下車。
這次兩人終於沒再提著食材,進屋后殷炎徑直走到落地窗邊的乾坤轉盆邊,喚道:「虛無。」
白貓出現,朝著乾坤轉盆內鑽去。
「小無!」喻臻嚇了一跳,忙快走兩步追上去。
「沒事。」殷炎伸臂攔住他,不讓他靠近。
乾坤轉盆與喻臻的意識綁定,他可以看到轉盆內的景象,就見虛無鑽進去后,立刻在裡面的田地里撒歡跑了起來,還刨了幾下土。
「它這是幹什麼?」喻臻疑惑。
難道虛無是把息壤當成貓砂了,想上廁所?
「與轉盆建立聯繫,這樣以後即使你在外面,也能通過虛無查看轉盆內的情況了。」殷炎解釋,手輕輕一招,虛無停下撒歡,轉身從轉盆里鑽了出來,竄到殷炎掌心蹲坐下來。
殷炎取出一根銀色絲狀材質的項圈給它戴上,再扣上一顆形狀奇怪的寶石,把貓遞到喻臻面前。
喻臻連忙伸手接過,反射性揉了揉貓腦袋。
「中午在外面吃飯,上午你自由活動。」殷炎又遞給他一顆丸子,然後轉身上了樓。
客廳轉眼就只剩下了一人一貓,喻臻與虛無對視,忍不住揉揉它的腦袋,再揉揉,還揉揉,然後開心地香它一口,說道:「小無,我教你育種好不好?」
虛無被親懵了,扭頭看一眼樓梯,抖著嗓子「喵~」了一聲,蹦離了喻臻懷抱。
取出昨天買來的容器擺好,喻臻找虛無要來裝蓮子的雕花木盒,取出裡面飽滿喜人的蓮子,愛不釋手的摸了摸,然後一一破口,之後兌溫水,準備泡種。
蓮香隱隱瀰漫,喻臻撥了撥水裡的蓮種,想起那天殷炎給他的無垠之水,心裡痒痒的,找虛無要過來,試著滴了一滴進去。
水面微微晃動,盆中的蓮子像是受到了什麼衝擊,突然滾動起來,然後幾乎是立刻,蓮子變色開口,細芽長出,探出水面,化為一片嫩綠的圓形荷葉。
蓮香變濃,喻臻目瞪口呆地看著盆里擠擠挨挨湊在一起的蓮花嫩葉,側頭看一眼手裡碧綠色的水瓶,手一抖,忙讓虛無把無垠之水收了起來。
太誇張了,這哪是可祝植物生長,這完全是強效催熟劑!
蓮種的發芽完全在預料之外,喻臻忙拿出陶盆開始培土,但培土要兩周的周期,現在肯定來不及了,猶豫了一下,他又找虛無把無垠之水要了過來。
就一滴,一滴。
他小心往接好的水裡滴了一滴無垠之水,然後立刻把瓶口塞上還給虛無,伸手攪了攪桶里的水,這才繼續進行培土。
蓮種只泡了五個,他一一栽下,倒水虛虛浸住苗根,然後把陶盆全部搬入了轉盆里。
這樣就算初步栽好了,後面只要注意澆水,不讓蓮花苗乾死就行了。
拍拍手站起身,他看著空蕩蕩的轉盆土地,想起昨天討來的那袋種子,找虛無要來后坐在茶几邊分揀起來。
雖說只是些用來作載體的種子,但這麼多,估計也不會全用上,他記得裡面有一些花種,先挑出來分下類吧。
水仙花種球、百合、月季、玫瑰、芍藥、菊花……村民們給的都是些好養活的常用花卉的花種,十分好分辨,但有幾個奇怪的種子喻臻卻有些拿不準。
捏起一個細小乾枯形如爛根系的東西,他擰著眉分辨半天,終於模糊猜出了這個東西是什麼。
「蘭花種?」他小心撥了撥手裡的小東西,哭笑不得:「怎麼爛成這樣了,這到底是放了多久。」
蘭花本就是很難直接靠種子繁育的花卉,健康的種子經過繁複的真菌培育工作后都不一定能活,現在這爛得都快認不出的模樣,估計也沒了培育的價值。
「多半是哪個孩子從山裡摘來的。」
他嘀咕著,手一伸就準備把這些種子丟進垃圾桶里,視線接觸到地上自己的影子,又默默把手收了回來,撥了撥掌心的種子,站起了身。
試試吧。
自己這種失了大部分魂魄的人都能掙扎著活著,這些種子說不定也可以,畢竟有那麼多寶貝呢。
種子爛了,培育是不成了,他用剩下的稀釋無垠水把種子泡了泡,在轉盆里找了個小角落,把種子全部埋了進去。
「就……聽天由命吧,加油。」
哄孩子似的拍拍息壤,他起身,伸了個懶腰看著窗外的城市景色,眯眼舒服地曬了曬太陽,自言自語:「情人節要到了,乾脆種點玫瑰吧。」
說完自己先笑了,搖頭拍了一下自己腦門。
玫瑰生長周期長,又要夏眠又要冬眠,沒兩三年看不到成果,自己這是說什麼胡話呢。
殷炎下樓的動作卻一頓,看著站在落地窗前的喻臻,開口喚道:「喻臻。」
站在窗前的人立刻轉頭看了過來,身體沐浴在陽光下,臉上還帶著一絲未褪去的笑意,乍一看去,臉上的嬰兒肥似乎消了一些。
「怎麼了?」喻臻上前一步詢問,身體走離了窗邊過於燦爛的陽光。
殷炎挪開視線,走到沙發邊拿起外套,說道:「該出門吃午飯了。」
來到B市,怎麼可以不吃烤鴨,繼承了原主記憶的殷炎有點在意這個信息,於是特地提前定位,想帶喻臻去嘗嘗。
整個B市烤鴨做得好的店就那麼幾間,高檔的也就那麼一兩間,原主記憶中常去的也就那麼一間,殷炎對這個世界還處在摸索階段,所以自然帶喻臻去的也是原主常去的那間。
而這種經常去的地方,大概率會碰到熟人。
「殷炎!」
高大健壯的男子從窗邊街景最好的一桌站起身,朝著剛被侍者引進來的殷炎揮了揮手,熟稔招呼道:「這邊這邊!我這剛準備明天去你家找你呢,沒想到就在這碰到了。」
殷炎腳步一頓,在記憶力翻了翻這人的身份,牽住喻臻的手,邊上前邊回應道:「步辰,好巧。」
被喚作步辰的男子親自起身給他拉椅子,招呼侍者添碗筷,回道:「誰說不是呢,前一陣我在國外,等回來了才聽說你出了點事,你說你,出事了怎麼也不跟兄弟一聲,電話也撥不通,要不是昨天聽唐家小子提起,我都不知道你已經回B市了。」
「手機壞了,號碼也要換,所以最近沒怎麼用。」殷炎隨口解釋一句,沒有入座,而是半攬住喻臻,向步辰介紹道:「我愛人,喻臻。喻臻,這是步辰,我的發小。」
發小?那就是和原主很熟悉的人?
喻臻立刻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禮貌招呼道:「你好。」
步辰則一愣,視線在殷炎半攬住喻臻肩膀的手上停了停,抬手回了個招呼,然後給殷炎擠眼神。
兄弟之間聚會帶個把伴一起玩都很正常,但這麼正式的介紹,還用上了「愛人」這種字眼,這是來真的?可韓雅那邊……所以他現在該對這個喻臻拿出什麼樣的態度?
「我和他已經領證了,婚禮在一年後,到時候你可得給我當伴郎。」殷炎動了動戴戒指的手,讓他看得更清楚一點。
已經領證了?!
步辰臉上露出一個滑稽的懵逼表情,然後連忙回神,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朝喻臻露出一個幾近憨厚的笑容,熱情招呼道:「原來是弟妹、不是,原來是弟夫,你好你好,我是步辰,以後常出來聚。步蓮,怎麼還坐著呢,起來給你炎哥和喻哥打個招呼!」
一直穩坐步辰對面不動的步蓮聞言翻個白眼,放下手機起身看向殷炎和喻臻,半死不活地喊道:「炎哥中午好,喻哥中午好,小妹這廂有禮了。」
「你這什麼死樣子,給我把背挺直了!」步辰唬她一眼,再次招呼殷炎和喻臻坐,說道:「我妹妹養的貓前幾天死了,這一陣天天喪著個臉,你們別見怪。」
「哥!你怎麼又提!」步蓮突然炸毛,砰一下坐回去,把腦袋埋回胳膊里,開始哭。
喻臻驚嚇臉,這、這怎麼突然就哭了。
殷炎的視線在步蓮身上掃了一圈,傾身借著幫喻臻摘圍巾的動作在他眼前揮了一下,低聲說道:「是貓妖。」
空氣隱約波動,圍巾稍微擋了下視線,等圍巾挪開后,步蓮身邊突然多了一隻半透明的黑貓,貓身上還隱隱散著一股黑氣。
似乎察覺到喻臻的視線,它突然抬頭,直勾勾朝著喻臻看了過來,紅瞳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