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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明明是個大雪過後的艷陽天, 衣服也比平時多穿了幾件, 但還是冷。
揣在口袋裡的手一片冰涼, 雙腿僵硬而麻木,後背一片涼颼颼,就連大腦似乎都被凍住了, 有些轉不動。
是生病了嗎?
他抿緊唇, 發現嘴唇居然已經沒了知覺,忙加快了回道觀的腳步。
繞過屋舍, 穿過農田, 爬了個小坡,拐入入林的土路, 他步伐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著衝進道觀,找到放在角落的開水瓶倒了一大杯開水出來, 完全不覺得燙的一口灌下。
熱意從喉嚨口朝著胃部蔓延而去,四肢似乎回暖了一些,他長出口氣, 看向堂上掛著的黑白遺像, 出神良久, 然後難看地笑了。
「爺爺, 我好冷啊。」
堂內一片安靜, 熟悉的嘮叨聲再也不可能出現。
他低頭用力揉了揉眼睛, 見時間不早, 放下杯子開始收拾東西。
他這次回來本意是想磨一磨爺爺,讓爺爺和他一起去省城過年,為此他還特意新租了一套兩居室,想讓爺爺住得舒服一些,卻沒想到一回來面對的就是堂中放好的棺木和躺在棺木中體溫漸漸消失的老人。
像是知道他要回來一樣,老人掐著時間整理好了自己,然後在他推開觀門的那一刻咽了氣。
……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蓋行李箱的動作一頓,他仰頭深吸口氣把淚意壓下,然後關好行李箱,出門時視線掃到角落的火盆,腳步一頓,放下行李箱轉了過去。
盆里的紙灰堆得冒了尖,他探手在裡面扒拉了一下,翻出一顆沾滿了黑灰卻堅強的沒有變形的小圓球,捻動著看了看,突然笑了。
「不是塑料。」
塑料可不會這麼耐燒。
把圓球塞進口袋,他再次提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破舊的小道觀。
經過那天的事故現場時,他側頭掃了一眼路邊斷裂的樹枝和被踩得亂七八糟的雪,發現大腦似乎又被凍住了,居然已經想不起那個男病人的模樣,忍不住皺眉。
真的生病了嗎?
他捶了捶頭,繼續朝前走去,扯起圍巾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
還是找個時間去醫院看看吧,不然爺爺又該擔心念叨了。
回到省城,喻臻先拐去苗圃看了看自己養的那些寶貝花,然後才搭車回到自己新租的小房子,草草整理一下行李后好好洗了個熱水澡,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葬禮這幾天他一刻都沒閉過眼,此時已經是累到了極致,頭剛挨到枕頭,意識就沉沉陷入了黑暗。
「起來。」
「你果真要如此?」
「你我師徒一場,何必……」
……
「殺!」
喻臻唰一下睜開眼,滿頭冷汗地從床上坐起身,抬手按住額頭,發現觸手一片冰涼,仿若死人,心裡一抖,忙起身衝進浴室,打開熱水對著頭沖了起來。
好像做了個夢,但夢到了什麼?
……忘了。
夢境帶來的心悸感慢慢消失,四肢回溫,他在一室熱氣里看向鏡中模糊的自己,咽了口口水。
果然是病了嗎。
省城最好的三甲醫院裡,醫生接過喻臻遞過來的檢查報告仔細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喻臻蒼白的臉色和眼下誇張的黑眼圈,皺了皺眉,說道:「檢查報告沒問題,你這就是太累了,回去好好歇歇,吃點好的補補身體,年輕人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該吃吃該喝喝,心放寬點,啊。」
「可是醫生,我真的很不舒服,渾身發冷,失眠多夢,還總記不起夢境內容,腦袋也總是昏沉沉的,我……」
「但你這檢查報告確實顯示你身體沒問題,所以說你這是壓力太大了嘛,好好休息,吃點好的補一補。好了,下一位。」醫生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喻臻閉嘴,見下一位病人已經在家屬的攙扶下走了進來,頓了頓,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檢查報告,轉身朝外走去。
一場大雪之後,H省的氣溫開始穩步回升,天氣一日比一日好。
喻臻走出醫院大門,陽光很暖,他卻仍覺得四肢發涼,大腦遲鈍。
真的是壓力太大了嗎。
他提著裝著檢查報告和病歷的袋子苦惱想著,見人行道邊的紅綠燈轉綠,忙快走了兩步,準備過馬路去對面的公交站台搭車去苗圃。
明明是人流量很大的醫院門口,這一趟過馬路的人卻只有喻臻一個,人行道上空蕩蕩的,就連在兩邊等候通行的車輛都少得有些不科學。
「停下。」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低沉微涼的聲音,有些耳熟。
喻臻愣了一下,回頭朝身後看了看,什麼都沒發現,疑惑皺眉,腳步始終沒停。
「別再往前走了。」
聲音又起,這次像是直接響在腦海,喻臻陡然停步,發現隨著這聲話語在腦內的響起,始終冰涼的四肢居然回溫了一些。
怎麼回事?
他抬手扶住額頭,見綠燈快要結束,抬腿正準備繼續往前,身前突然刮過一道颶風,一輛寶藍色跑車幾乎是貼著他的身體呼嘯而過,然後一個囂張擺尾停到了路邊,掀起一地灰塵。
「咻咻咻!」
路邊執勤的交警氣急敗壞地吹響哨子,邊大步朝著闖紅燈還違章停車的跑車走去,邊擺手示意喻臻快點過馬路,綠燈快結束了。
喻臻從驚嚇中回神,快走兩步穿過人行道停在路邊,心有餘悸地按了按胸口。
差一點,就差一點,如果他剛剛不停步,以那輛跑車的速度,他絕對會被撞去和爺爺團聚。
那邊警察正在高聲和仍坐在車內的跑車車主說著什麼,本來空蕩蕩的人行道兩邊不知何時又擠滿了人,喻臻被一位著急趕路的大叔撞了一下,身體偏移間視線不經意掃到馬路對面,見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俊美男人正直勾勾看著自己,心裡一驚,正準備再仔細看看,人行道綠燈轉紅,兩邊等候的車輛啟動,一輛公交車駛過,遮擋了他的視線。
等車流駛過,再定睛看去,對面又哪裡還有什麼病號服美男的身影。
又是錯覺嗎?
他微微皺眉,側頭看一眼正隨著交警指示朝著角落處停去的寶藍色跑車,發現那車的造型居然和前幾天出事的紅色跑車一模一樣,想起那天的滿眼血色,心裡突然發慌起來,隨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就坐了上去。
「去錦繡小區。」
「好嘞!」
計程車發動,喻臻歪靠在車門上望著外面,後退的景物里隱約能看清一個高大男人正從寶藍色跑車裡跨步而出,身上隱隱飄著一層淡薄紅霧,皺眉,抬手扯了扯圍巾,把頭側了回來。
或許該好好休息一陣了。
「哥!」
殷樂衝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殷炎,邊脫下外套往他身上披,邊紅著眼眶說道:「不就是伍軒要來接韓雅走嗎,你衝出來又有什麼用!哥你醒醒好不好,這次韓雅差點害死你,你換個人喜歡行嗎,求你了哥。」
「好。」
殷樂一愣,抬眼看著自這次出事後就變得十分沉默的大哥,傻愣愣問道:「哥你說什麼?」
「小……樂。」
低沉微涼的聲音,稍顯怪異的語調,被喚作殷炎的男子終於收回瞭望著馬路的視線,微微側頭,蒼白俊美的臉沐浴在陽光下,竟彷彿多了點凡人勿近的不可褻瀆感。
「小樂。」語調從生澀到自然,聲音卻始終帶著絲以往不曾有的微涼感,問道:「你的願望是什麼?」
「哥你怎麼了?」
殷樂看著他臉上平靜得過分的表情和幾乎不含任何情緒的眼睛,忍不住抓緊他的手臂,心裡突然有些慌。
現在的大哥和以前太不一樣了,不再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說話也莫名其妙的,他、他有些怕。
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殷炎微微垂眼,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身讓他攙扶著朝醫院內走去,搖頭說道:「無事。」
說完想起這裡人的說話習慣,又補充道:「我沒事,走吧,該做檢查了。」
殷樂被他帶著被動朝前走了幾步,眼角餘光掃到伍軒大步進入醫院的身影,心中警鈴大作,再沒心思多想,欲蓋彌彰地隨便轉移了一下話題,扶著人朝著醫院內走去。
「不用緊張,我會看著你。」
喻臻握緊方向盤,眼睛完全不敢從路面上挪開,問道:「你會開車?」
他之前還以為殷炎把車鑰匙扔給他,是因為不——
「不會。」殷炎回答,語氣平靜淡定得十分欠揍。
喻臻淺淺吸一口氣,決定不再和他說話。開車需要專心,他不想分神。
「但我會學。」
殷炎見他不說話,繼續開口,然後閉目靠到了椅背上,開始閉目養神,說的和做的完全是兩碼事。
「???」
不是說會「看著你」然後「我會學」嗎?
喻臻忍不住抽空側頭飛快瞟他一眼,見他居然真的閉著眼睛靠到了椅背上,無語瞪眼,然後連忙回神,邊手忙腳亂的打轉向燈,邊心裡省略號刷屏。
一路小心謹慎、踏實平穩的開出市區,到達鎮上后,沿路的車和人都變少了,喻臻緊繃的神經稍松,剛準備正常轉彎進入回蓮花溝村的村道,就見前方本來空無一物的拐彎處突然多了一輛電動三輪,三輪車上還坐著一位老人。
他大驚,本能地想轉方向盤踩剎車,旁邊卻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死死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轉方向盤的動作,提醒道:「正常轉彎。」
「可是前面——」
「轉過去,那不是人,只是鬼影。」
喻臻一懵,方向盤沒動,剎車倒還是踩了下去,然後車身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直接穿過了那輛橫在路口的三輪車,斜斜停在了路邊,熄了火。
殷炎鬆開手,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
喻臻腦中反覆播放著剛剛車身帶著他直接穿過三輪車的畫面,仍有些回不過神,直到身側車門被殷炎拉開,冷風呼一下吹進來,思維才漸漸回籠。
「剛剛……」
殷炎按了按他的頭阻止他說話,彎腰幫他解開安全帶,牽著他的手引他下車。
天已經徹底暗了,進村的道口空無一人,路燈的光不穩跳動著,像是被風撩動的燭火。
「有怨氣。」
殷炎鬆開喻臻的手,上前一步,抬手輕揮。
路燈突然閃了閃,寒風吹過,喻臻被吹得眯了眼,等再睜開眼時,三輪車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路口,並詭異的呈現半透明的狀態。
喻臻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往殷炎身邊靠了靠。
「心愿未了,是最低級的地縛靈。」殷炎把手揣入口袋,側身,示意喻臻上前:「去吧,這個靈體沒有害過人,且已經快要消散,超度他助他入輪迴,否則他會魂飛魄散。」
地縛靈?
經歷過一次碰鬼,喻臻膽子稍微大了一些,聞言鼓起勇氣上前一步仔細朝著半透明的三輪車看去,然後在看清車上駕駛者的模樣后愣住,脫口喚道:「李二爺?」
本來半透明的靈體在聽到他這聲呼喚后突然變得凝實起來,面容漸漸清晰的駕駛者側頭看來,像是看不到殷炎一樣直接略過他,把視線定在了喻臻身上,臉上露出一個笑來。
「原來是道觀的喻小子,怎麼還沒回家?這麼晚也沒車會進村了,來,上車,二爺一會送你一程。」
喻臻並不認識多少蓮花溝村的人,但李二爺剛好是其中一個。
李二爺為人勤奮熱心,平時會種點菜去鎮上賣,偶爾碰到在外面讀書放假回來的村裡孩子,會順帶把人送回家。
喻臻住的道觀比較偏,回家的路和其他村民進村的路並不相同,以前放假回家時碰到村裡人,其他人都不樂意帶他一程,或者乾脆就不認識他,只有李二爺,每次碰到他都會熱情的拉他上車,特地繞路把他送回去,人十分好。
但李二爺在三年前就已經因為交通意外去世了,當年喻臻得知消息后還特地去村裡的墓地給李二爺上過墳。
因為是熟人,喻臻心裡的害怕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淺淺的難過。
三年了,他沒想到李二爺的魂魄仍被困在出事的這個路口,沒有去投胎。
「不用了二爺,我今天開了車。」
喻臻主動迎上前,看著老人不同於生前的慘白面容,盡量露出一個平常的笑容,關心問道:「二爺,這麼晚了您怎麼還停在路口?天冷了,再不回家,家裡人該擔心了。」
「不冷不冷,今天我孫女放假回家,我得等她呢。她平時節約,肯定不會在鎮上花錢攔車回來,可走回來多累啊,她一個女孩子,晚上一個人也不安全,這不等到她我不放心。」
喻臻聽得心裡酸酸的,緊了緊手指,伸過去握了握老人放在三輪車扶手上的手,說道:「那您不用等啦,我剛剛路過鎮上的時候聽說村頭王叔今天剛好去鎮上買菜籽,回村的時候碰到您孫女,已經把她安全帶回家了。」
「已經回家了?」
「對,已經回家了。」
李二爺表情茫然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慘白的面色慢慢恢復生前的模樣,身影卻越來越淡,聲音也縹緲了起來。
「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老頭子我這就放心了……喻小子,快回去吧,天冷,別讓你爺爺擔心。」
掌心靈體冰冷的觸感慢慢消失,三輪車的影子徹底淡去,幾點金光浮動,旋轉著飄入他的眉心,引得他的額發無風自動。
「走吧,束縛已去,陰差快來了。」
殷炎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後,攬住他的肩膀把他引到車邊,塞入車後座,然後拉開駕駛座的車門,上車后熟練點火,起步上路。
縹緲鈴聲被汽車發動的聲音蓋過,喻臻從自己的小情緒中回神,摸了摸還殘留著一絲微燙熱度的額頭,視線掃過車窗外後退的景物,然後悚然一驚,坐起身扒住駕駛座的椅背,磕巴問道:「你、你不是說你不會開車嗎?」
「嗯。」
殷炎點頭,繼續加速,神奇的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開出了彷彿在壓高速馬路般的平穩感,回道:「之前不會,剛剛學了學,就會了。」
剛剛?
「你剛剛去哪學了?」
「去記憶里。」
「???」
一路風馳電掣的回了道觀,喻臻拽住車輛頂部的扶手,徹底風中凌亂。
好、好快,也好穩,直接把他的車技比成了渣。
「到了。」
殷炎把車穩穩停在道觀門口,回頭看一眼他慫兮兮抓著扶手的樣子,平靜臉推門下車,然後直接進了缺了一塊大門的道觀。
「……」
喻臻看一眼自己抓著扶手的手,又看一眼殷炎漸漸被門板遮擋的背影,稍顯尷尬和心虛的把手收了回來。
以殷炎展現出的平穩車技,他抓扶手的行為實在是多餘,且滿含對司機的不信任。
雖然剛剛殷炎仍是一臉平靜的模樣,但從他自顧自下車,並招呼都不打就獨自進入道觀的行為來看,他應該是生氣了。
一直包容溫和的人突然發出了生氣的信號,喻臻有些不知所措,還稍稍有一點點慌。
現在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潛意識裡,剛剛失去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的喻臻,已經無形的把一種相依為命家人般的感情投注在了殷炎身上。
而喻臻對待家人,一向是緊張且遷就的。
先一步進入道觀的殷炎已經提前開了道觀內的燈,免了喻臻抹黑進入摔倒的可能。
然而喻臻沒意識到這點,匆匆拐入廚房,笨拙解釋道:「殷炎,我沒有懷疑你的車技,抓扶手只是、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反射行為,我……」
殷炎轉身把開水瓶塞到他手裡,說道:「我知道,去洗漱,然後睡覺,你吸收的力量需要消化。」
喻臻接住開水瓶,實在從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他的情緒,小心問道;「那、那你還生氣嗎?」
「像小狗。」
「什麼?」
「你剛剛的樣子。」
……
…………
喻臻擰起眉毛,提著開水瓶頭也不回的出了廚房。
等殷炎也收拾好自己進入房間時,喻臻已經面朝牆壁躺到了床上。
老床不大,才一米五寬,現在上面分兩頭擺著兩個枕頭和兩條被子,被子上還搭著一條厚毛毯。
殷炎記得,白天這張床上的枕頭是並排放著的,很明顯,鋪床的人並不想和同睡的另一個人有過多的交流,所以故意把床鋪成了這樣。
他沒說什麼,關了燈,十分識趣地躺入了空著的被子里,閉上了眼睛。
安靜的農村夜晚只有樹枝被風吹得晃動的聲音,喻臻突然睜開眼,發現外面陽光燦爛,而他正坐在道觀前屋的門檻上,面前是爺爺跪坐在祖師爺神像前拋灑銅錢的身影。
「爺爺?」
他疑惑,想起身,卻發現自己動不了。
「小臻,你沒事了,爺爺也該走了。」
老人沒有回頭,手裡拋灑銅錢的動作卻停了。
「爺爺?」
喻臻心裡一緊,隱隱意識到什麼,掙扎著想要起身去接觸老人。
「這所道觀被我強留這麼久,也該解脫了。」老人感嘆著,突然朝著祖師爺神像叩首大拜,嘴裡低低念起了讓人聽不懂的經文,然後聲音漸低,金光升起,周圍所有的事物開始褪色。
「爺爺!」
「小臻,享福去吧,下輩子,爺爺再繼續給你講故事。」
喻臻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夢裡道觀供奉的祖師爺神像突然化為一道金光飛入天際,然後道觀內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腐朽老化。
牆皮剝落,磚瓦斷裂,建築轉眼成為廢墟,而喻爺爺就在這一片廢墟里,追隨著神像化成的金光消失了。
夢境結束,他忍著淚意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裹著毛毯躺在汽車的後座上,而車前本該是道觀的地方,此時已經是一片廢墟。
清晨第一縷陽光灑落,殷炎在廢墟前轉身,隔著車窗與他對視,平靜開口:「喻臻,你此間塵緣已斷,該離開了。」
喻臻的睫毛很密很長,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偏嫵媚的眼型,卻因為主人清正和善的眼神而從沒被人發現注意過。
但這些都只是暫時的,等喻臻褪去青澀,掙脫失魂所帶來的膽小黯淡,這雙眼睛會美得讓所有人都忍不住駐足。
我的。
殷炎低頭,懸停在那雙眼睛上方,眼裡的平靜一層層化開,手臂慢慢收緊。
喻臻這一覺睡得很香,只除了夢裡也不知道是誰一直在他耳邊打鼓,「咚咚咚」的聲音雖然很有規律不太鬧人,但卻讓他在夢裡也被帶得熱血沸騰起來,醒來只覺得像是跑完了一場馬拉松般,渾身上下軟綿綿的沒力氣。
飛機準點抵達B市,下飛機后仇飛倩拉著殷炎去取行李,翁西平去聯繫過來接他們的車,殷禾祥則去了洗手間,於是原地只剩下了精神好得出奇的殷樂和一副沒睡醒表情的喻臻。
「喻哥你太強了,居然一路睡了回來,看這臉上睡出的引子。」殷樂指著喻臻側臉壓出的摺痕,像是看到了什麼稀奇的寶貝一樣,傻呵呵直樂。
喻臻聞言忙抬手去摸臉,果然摸到了一條壓根,猜測是在殷炎身上壓出來的,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剛準備說話,一道只聽過一次卻讓人記憶深刻的輕柔女聲突然在身後響起。
「你、你好,能聊聊嗎?」
喻臻一愣,側身回頭,就見之前在飛機上對著殷炎哭的女人站在身後,正一臉欲言又止的看著自己。
他艱難回想了一下殷家人對她的稱呼,禮貌點頭回道:「韓小姐,你好。」
「你知道我?」
韓雅聽完他的招呼卻表情一怔,然後神情越發局促了,還帶上了一點愧疚,突然朝他鞠了一躬,說道:「很抱歉辜負了炎的心意,這些年炎為我吃了很多苦,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倉促的和你在一起,但既然這是他的選擇,那……希望你能對他好一點,我……替我向炎轉告一聲,對不起!」
喻臻艱難轉動剛睡醒的腦子消化了一下她的話,鑒於完全搞不清楚情況,所以只撿著自己知道的事情客氣解釋道:「其實我不知道你,所以你說的這些……呃,那個韓小姐,殷炎以前是喜歡你嗎?車禍時,被他護在身下的人是你?」
旁邊的殷樂從見到韓雅出現時就覺得要大事不妙了,聞言忙跨上前一步把喻臻擋在身後,凶神惡煞地看著韓雅,生氣說道:「你有完沒完,我哥都結婚了!結婚了!是有夫之夫你懂嗎?快走,別來煩喻哥!」
韓雅眼裡一秒含淚,後退一步低頭說道:「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小樂你別生氣,炎以前是喜歡過我,也確實是我害他出的車禍,我只是想來道歉……」
「行了!你別說了,快滾!」
殷樂最受不了的就是她這一副不跟人正面剛,一理虧就哭、就瘋狂示弱的模樣!外人看了還以為他殷家人合夥欺負一個女孩子呢!
而且每次!是每次!每次這個韓雅在示弱之餘都要說點讓人膈應的話,他大哥好不容易拐了喻哥回來,現在韓雅在這一通說,萬一喻哥聽了多想,把喻哥氣走了怎麼辦!
這都多少次了,每次只要大哥醒悟一點,日子好一點,或者稍微聽勸了一點,這韓雅就冒出來搞事,這麼多年了,有時候他甚至想這韓雅乾脆死了算了,死了家裡的日子就能好過了。
殷樂兇惡瞪著的眼眶不知何時紅了,喉結滾動著,整個人像只綳到了極致的小公雞,因為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心裡的情緒,反而露出了一副要被氣哭的樣子。
喻臻沒想到他會突然爆發,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繞過去擋住他瞪著韓雅的視線,伸臂抱住他拍了拍,然後退開身揉了揉他的臉,把他緊繃的表情揉下去,安撫說道:「別急,我來和她說,都是小事,她來道歉,咱們接受就是了,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