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電話那邊生出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周謹沉的聲音緩緩傳來:「你在今典?」
「對……」
周謹沉似乎和司機說了句什麼,片刻模糊之後,聲音才重新變得清晰:「兩百米外路標,位置發你。」
手機傳來一陣短暫的嗡聲震動,很快,那邊就把電話掛掉了。
發熱的手機握在掌心燙的驚人,光潔的屏幕上沾了一點頰側滑落的汗水。安許莫用紙巾草草清理了屏幕,起身走進盥洗室洗了把臉。
清澈的水珠順著精緻的輪廓緩緩流下,白|皙的膚色在沾水之後顯得更加通透。安許莫平日練習時沒有化妝的習慣,他本身的條件極好,整個人又透著一種少年獨有的清澈感,儘管和周謹沉的氣質並不相同,但毫無疑問,兩人都在不自覺間對旁人散發著極致的吸引力。
只是當安許莫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時,卻難以生出一點自信和安心來。
原以為下午還要換回練舞服,他身上只隨意套了一件純白的套頭T恤和黑色短褲。這身衣服就是穿在原來的高中里都顯得寒酸,更別說是去見他哥。
安許莫一邊編輯信息給唐棠請假,一邊咬著舌尖想兩人沒見的時間。他一焦慮就喜歡咬自己的舌尖,這原本是他用來止餓的方法。其實安許莫也不需要怎麼想,他每天都在算著那個累加的日期——他和周謹沉上次見面是在一年前,三百七十天過去,這個日期終於可以歸零,再從頭開始算起了。
唐棠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安許莫的舌尖有點麻,他儘力地賠著不是:「實在對不起,家裡有很重要的事,我回來就把練習補上。」
也幸好他今天新跟了經紀人,課程還沒有確定下來。唐棠叮囑完幾句就鬆了口,安許莫不敢再耽擱,扯了扯自己的T恤下擺,就匆匆離開了公司。
黑色的賓利停在銀行門口,安許莫看了一眼,就察覺那是家裡的車。他匆忙跑過去,梳著背頭的中年男人在一旁拉開了車門,安許莫低聲道謝,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才彎腰坐進了後排。
前排是司機和管家,後排坐著的自然就是那個計數到三百七十的男人。車內空間寬敞,氛圍清雅,前後兩排之間還有隔音屏障。安許莫怕自己的聲音失禮,只能儘力壓制著急促的呼吸。
但對方的第一句話就輕易打破了他偽裝的平靜。
「為什麼不去上學?」
安許莫還沒想好要不要說自己和今典簽約的事,就被男人一句話打得措手不及。周謹沉把手中的平板翻了個面,冷冷的屏幕光刺進了安許莫眼睛里。
那是他和今典的簽約合同。
周謹沉查到的顯然不只有這份合同,他的長指一劃,安許莫就看見了自己的好幾份資料縮略圖。他的表演視頻、音域分析、課程表格,都在上面。
相貌的確給周謹沉的事業提供了不小的助力,但他一出道就能拿下絕佳資源,卻是因為周家給今典集團砸下的投資。
短短几分鐘內,周謹沉就拿到了安許莫的所有資料。
畫面最終定格,被放大的是一張莊重又透著喜氣的錄取通知書。頂尖高校的校徽明晃晃地掛在最上方,下一行開頭就是安許莫的名字。
男人的聲音依舊低醇動人,儘管只有短短兩個字:「解釋。」
安許莫捏著自己的褲縫,聲音裡帶著少許的含糊:「我想……做明星。」
周謹沉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為什麼不告訴家裡?」
安許莫低聲:「這事也不用打擾他們……」
他的話沒說完,平板就被「啪」的一聲扔在了兩人之間。
安許莫低頭去看,上面顯示著他這個月的所有開支。訓練、食宿、服化……還有體能飲料。
零零總總,除了必選,其餘全是所提供選擇中的最差級別,加起來總計還不到三千。
三千對於普通學生來說可能夠一兩個月的生活費,但對於周家來說,他們請一天保潔的錢都比這個多。
安許莫無法繼續嘴硬,事實明晃晃地擺在兩人面前。
他被周家趕出來了。
周家三代經商,到了周老爺子這更加人丁興旺,他總共有四個兒子。安許莫原本被最小的周允杉養著,後來周允杉病逝,剛剛三歲的他就寄養在了排行第二的周允林家,也就是周謹沉的家裡。
養著歸養著,周家卻從未掩飾過對安許莫的排斥。
周允杉自小聰穎伶俐,備受疼愛,經商天分也格外喜人。他處處都好,最後卻栽在了愛情上。周允杉把安許莫抱回來的時候,周家差點沒炸開了鍋——誰也沒有想到,名聲顯赫的周氏財團,順風順水的周小少爺,竟然會鐵了心要幫未婚妻養別人的兒子。
安許莫甚至都不是周允杉的種,他的存在對於周家來說完全是一種恥辱。但周允杉死活不願同心上人解除婚約,直到他後來纏|綿病榻,也沒有忘記把安許莫託孤給自己那位只有一個孩子的二哥。
周允杉去世后,周家就給安許莫改回了母親的姓。他們自認養了外姓孽種將近十八年,應有的責任已盡,安許莫拿到大學通知書的第二天,就被徹底斷絕了所有聯繫。周謹沉忙於拍戲趕通告,一年也不一定能回家一次,沒有人通知他,他自然也不知道這件事。
離開周家的時候,安許莫手裡只剩下之前生日時周謹沉送他的手機,還有周允杉去世前留給他的遺產。他尚未成年,周允杉的那份財產每個月只能取出兩千,周家倒是給他交了大學的學費,但安許莫已經不想再繼續讀下去了。
他考得再好,表現得再乖,也沒有人因此會改變對他的態度。對於周家來說,安許莫從出生起就是一個恥辱。
問題並未因此停止,周家不關心安許莫擅自簽約的事,但同樣在圈內工作的周謹沉卻不可能置身事外。男人的聲音不疾不徐,近距離落在安許莫耳中,和他的相貌一樣極具壓迫感。
「為什麼不告訴我?」
周謹沉的氣勢本就驚人,對象還是素來怕他的安許莫,如此的追問下,安許莫早已亂了心神,臉色也顯得愈發蒼白:「我怕,給哥添麻煩……」
周謹沉淡淡地截下了他:「既然不想添麻煩,就不要在外人面前叫我哥哥。」
安許莫臉上的血色霎時間褪得一分不剩。
他其實完全明白這個道理,周謹沉有自己的考量。娛樂圈魚龍混雜,媒體恨不能掘地三尺,周謹沉一向不喜歡曝光隱私,自然不會把兩人的關係公之於眾。所以安許莫簽約了這麼久,從未和別人提起過周謹沉,連唐棠都不知道這件事。
真正讓安許莫不知所措的,是擺在他面前的事實——周家已經和他徹底斷絕了關係,連監護人的身份都移交了出去。所以現在,安許莫已經沒有資格再叫那個稱呼。
周謹沉掃了一眼面前清瘦的男孩,視線在人蒼白手背上那青色的血管停留了一瞬,很快便收了回來。他按下對講鍵和司機說了一個位置,方向隨即調轉,昂貴的汽車減震性能極佳,轉向時也平穩到感受不出任何顛簸。
等周謹沉鬆開按鍵時,便聽見一貫語氣輕快的對方用微微沙啞的聲音道:「我明白。我會努力,絕不打擾前輩。」
周謹沉聞聲挑眉,俊美的臉龐帶著些高深莫測。他本想開口說些什麼,看到安許莫的臉后卻不由一頓。
安許莫正垂眼盯著那暗下去的平板,直到一隻修長的手遞來了一塊濕巾。他匆忙抬頭,就聽抬手的男人道:「嘴角。」
安許莫下意識用手背一擦,白|皙的手背上蹭出了一大片血跡。
他才發現自己把舌尖咬破了,匆匆道謝后,安許莫連忙從對方手裡接過濕巾,小心地擦掉了流出來的鮮血。
車廂內一時平靜下來,等安許莫想起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想開口問時,卻聽見對方用一貫低沉醉人的聲音道:「鏡頭之外,想怎麼稱呼隨你。」
安許莫懵懂地抬頭看過去,周謹沉的側臉被光線勾勒出完美的輪廓,在這麼近的距離中,足夠將他的飢餓感全數撫平。
「前輩就算了。」周謹沉淡淡地說,「你還沒出道呢。」
安許莫原本想問為什麼壽宴還要讓自己參加,卻被周謹沉一句話沖得七零八落。他愣愣地坐在那,覺得自己似乎是耳鳴,又或者是會錯了意。
平穩行駛的賓利緩緩停了下來。周謹沉拉開車門,率先從一側走了下去。安許莫手邊的車門也被管家打開,他有些恍惚地走下車來,抬頭向前看去。
矗立在面前的並不是那冰冷如同血盆大口一般的主宅正門,而是一座華美精緻的高大商廈。幾個赫赫有名的奢侈品品牌在牆外佇立著大面積的招牌,明亮的櫥窗擺放著小巧而昂貴的新品。
戴著墨鏡的周謹沉擦身走過,對著穿了一身廉價品的安許莫偏頭示意了一下。
「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