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風雨同舟
又八日過去, 信期始終未至!
連著幾日,蘇幼薇心神不安, 謊稱身子嬌軟疲乏、受不得累, 拒絕了俞君泊的求歡。
俞君泊雖有失望,但見她態度強硬,顧惜著她,便也不強求,只夜夜抱著她安歇。
「去傳個太醫, 給你看看。」這句話, 他已不知說了幾遍,但總得到她否決:「不行, 我會累全都因你,讓太醫瞧了,我哪有臉?」
「那已是二十幾日前的事。」俞君泊輕語, 捏了捏她的鼻尖, 沉吟片刻, 「你近日總疲,我私下問過疾醫,你會否是……」
蘇幼薇心一震,臉色微慌,忙打斷道:「不可能!」這三個字,她說得斬釘截鐵。
「為何?」俞君泊一怔, 「你怎知身體是否有恙?若是生病, 也當儘早查出。」
「君泊, 我自有分寸。」蘇幼薇搪塞道,笑盈盈地推著他出去,「傅將軍尋你有正事,你快些去,不必管我。待會,我會傳喚疾醫,你儘管放心,別誤了國事。」
「也罷。」俞君泊頷首,溫情地抱了抱她,俯首在她唇上印了一吻,「今日天氣不錯,等我回來,便帶你出皇宮,去城外走走。」
他自是知道,她在皇宮很無趣,但他初登基,政務繁忙,只能過了這一陣,再與她下江南,踏遍萬里河山,順便體察民情。
趁他去商談國事時,蘇幼薇給自己打氣,在做了一番心理準備后,才喚來太醫,恰在此時,有宮女稟道:「娘娘,嚴郡主求見。」
她心裡一動,想到一個妙招,忙驚喜道:「快請!」
「蘇妹妹,幾日不見了。」嚴飛仙笑道。
蘇幼薇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鄭重而隱晦地道:「嚴姐姐,隨我去內殿。」她雖已做了皇后,但兩人感情如故,並沒有上下之分。
她屏退幾名宮女,拉著嚴飛仙去了榻上,又放下床前帷幔,板著個小臉。
這一連串動作下來,嚴飛仙懵圈,一臉納悶地問道:「蘇妹妹,發生了何事?」
「我求你一事。」蘇幼薇正色道。
聞皇後傳召,兩名女疾醫匆匆而來,得到准可后,才輕聲慢步入內殿。床前帷幔掩著,看不清內部情況,兩人見禮后,一人拜道:「娘娘,請伸出一隻手,讓臣號脈。」
嚴飛仙蹙眉,看了看蘇幼薇,便挽起衣袖,伸出一隻潔白的手去。
兩名疾醫輪番細細把脈,一會兒后才稟道:「娘娘玉體無恙,一切安康,無須擔憂。」
「再看一人。」蘇幼薇忽道,心怦怦直跳,嗓子發乾,挽起衣袖伸出手,察覺到疾醫的手指搭來時,下意識屏住呼吸,繃緊身體。
結果,在她的意料之中。兩名疾醫對視,皆是納悶心疑,猶豫著稟道:「回娘娘,據臣號脈,這已有一個月左右的身孕。」
聞言,嚴飛仙笑逐顏開,正在為蘇幼薇開心時,猛地瞧見她蒼白的臉色,那一副天塌了般的表情,讓她心驚狐疑。
她仔細回想,目光驟然一顫,忙捂住欲驚叫的嘴,悚然心驚。往前推一個月,當時,她們正在外面遊玩,已與俞君泊分離。
那麼,孩子的父親是誰?
嚴飛仙狠狠一咬唇,強自鎮定下去,盡量讓聲音平靜:「今日之事,不可對外言,否則後果自負,你們可明白?」
陌生的女子聲音……兩名疾醫對視,神情已顯慌張,忙應道:「臣遵命!」
直到疾醫退出去,蘇幼薇仍在發獃,目光空洞無神,整個人失魂落魄,面孔雪白。
「蘇妹妹,你別嚇我……」嚴飛仙焦急道,先撩開帷幔,仔細周圍動靜,才小聲勸道,「只一個胎兒罷了,總有處理之法,別擔心!」
「君泊……」蘇幼薇輕語,聲音顫著,雙唇已無血色,只喃喃這兩個字,須臾,豆大的淚珠順著臉滾落,整個人似崩潰了般。
她原本想著,便是有了身孕,在回京后,她與俞君泊也有雲雨,或許是兩人的結晶,但胎兒有一個月左右大,那便只剩溫泉那次。
「蘇妹妹,我們偷偷去墮了他!」見此,嚴飛仙提議道,有點緊張,是以語速急促,「小產後,便道是生了風寒,去我王府休養,陛下近日忙於國事,必能瞞住他……」
蘇幼薇本六神無主,一聽,便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忙不迭地點頭,但很快又驚醒,不斷地搖頭否決,哽咽道:「不行!」
這麼大的事,她怎麼能瞞俞君泊?原先她無法確定,想著別節外生枝,才一人獨受著,可今已懷了身子,怎能再瞞著他?
嚴飛仙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在外十幾日間,她三人一直在一起,不曾分開過,怎平白多了個胎兒?
「泡溫泉那日,我醉酒落了水,有人救下了我,我迷糊間將他當做君泊……」蘇幼薇定了定神,緊攥著手指,「是我粗心大意!」
「那人不是陛下?」嚴飛仙狐疑。
蘇幼薇搖頭,回道:「我問過,不是君泊!」
「將胎兒打了罷。」嚴飛仙長嘆道,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錯認了人,並不算背叛陛下,將孩子墮掉,揭過這件事便可。」
「若瞞他,我問心有愧!」蘇幼薇卻道,此時已平靜下去,蓋因早有心理準備,除了一開始崩潰外,很快便已接受。
嚴飛仙沉吟道:「陛下是男人,更是一國之君,他能容此事嗎?他縱因愛你,一時容忍下,但心裡不會介懷嗎?夫妻間有了裂痕,他還會承諾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每一個問題,便似一把重鎚,狠狠砸下。蘇幼薇咬牙,本堅定的心開始動搖,許久后如同虛脫了般,一身是汗,回道:「我想想……」
——若是我被人輕薄了……
——別擔心,我會護住你。
——若是你沒有護住呢?
——那便是我無能,自會安慰補償你。
當日的一問一答,浮現在她的腦海里。
蘇幼薇咬牙道:「我決意告訴他!在泰山上,他說過不會放開我,我……相信他!」
更何況,夫妻當同甘共苦。發生這件事,她已懊惱悲痛至極,正是慌亂不安時,作為她的夫君,便該與她一同渡過,風雨同舟。
嚴飛仙蹙眉道:「蘇妹妹……」
「若是,」蘇幼薇勉強笑道,擦去臉上的淚,故作輕鬆道,「若是他受不住,我便離宮。到時,我們去浪跡天涯,踏遍萬里山河。」
「什麼受不住?」便在此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俞君泊踏入內殿,語氣溫和,「你們說些什麼?身側怎都不留一個伺候的人?」
早有人稟報,他已知是嚴飛仙在。
「嚴姐姐,你先回去。」蘇幼薇淺笑,撩開帘子下床,目光落在俞君泊身上,微微一顫,心口泛著疼,「君泊,我有一些話要說。」
「這……」嚴飛仙張了張口,臨到嘴邊,才換了另一句,「我在殿外等著。」
「薇薇?」俞君泊幾步上前,手指撫過她的睫毛,觸到一點濕意,心猛的一跳,又見她眼眶微紅,那目光驟然冷厲,「誰欺負你了?」
回應他的,便是蘇幼薇的擁抱。她抽噎著,壓抑不住惱恨,在他懷裡顫抖著,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哀哀道:「君泊,對不起,我、我懷了別人的孩子……」
俞君泊一怔,腦里似有一陣雷鳴,似千萬朵煙花綻開,轟轟轟作響,又復一片空白。他略顯僵硬地低頭,見她正仰頭望著他。
她臉上的期盼、緊張、哀怨乃至絕望……他猝然驚醒,忙一手抱住她,一手輕撫著她的背,強自穩住心緒,溫柔道:「別怕,別擔心,有我在,一切有我……」
這幾句話,他重複了幾遍。蘇幼薇心神一緩,眼淚卻流得更凶,差點嚎啕大哭。
俞君泊一邊幫她擦著淚,一邊柔聲勸道:「乖,別哭,別傷了身。」說罷,他還輕聲逗著她,「你看我的龍袍上,全是涕淚。」
「對不起。」蘇幼薇低喃,飛快地看了看他,囁嚅道,「關於我腹中孩子……」
「薇薇。」見此,俞君泊輕語,盡量將聲音放柔軟,生怕嚇到她般,「你若不願說,我不過問。我相信你的心,明白那必是無意!」
蘇幼薇輕抿著唇,緊緊抱著他,一顆心總算安穩下去,只生出一點澀意,軟軟道:「那個孩子,我不想要,讓太醫熬一碗葯,給我打了罷?」
顯然,俞君泊想得更深,沉吟道:「不急,你身子一貫弱,得先讓太醫號號脈,做好一切準備,確保無礙,總歸不能傷到你。」
夫妻倆輕聲說了些話。
「我想休息。」蘇幼薇困意上頭。她這十幾日心神不安,每日皆未睡好,且又懷了孕,今日與他言明,得他安撫,落了心中大石,倦意便流轉四肢百骸。
俞君泊輕聲道:「我會陪著你。」
「好。」蘇幼薇安心道,淺淺一笑,情緒不高。
直到她睡熟后,俞君泊起身,面上猶似罩著一層寒霜,身上更似有殺意,放輕腳步,在出了內殿後,低喝道:「全部出來!」
一時間,人影連晃,十幾人出現,全都穿著夜行衣,一同拜道:「陛下!」這正是杜大等人,奉命保護著帝殿。
俞君泊背負著手,目光冰冷。在民舍成婚時,他與她皆是第一次,而在那之後,一直由杜大等人保護她。他們是如何保護的?
竟讓她受此傷害!
杜大直冒冷汗,提醒道:「陛下,娘娘已有一月身孕。一月前,在溫泉……」
俞君泊一怔,身上氣息一瞬間獃滯。
這是一個月以來,蘇幼薇睡得最舒坦的一次。直到在晚間,她才悠悠轉醒,一眼便看見俞君泊,當下笑道:「君泊。」
她心想著,他果然守諾,一直陪著她。
「薇薇,」俞君泊輕語,臉色有異,「在溫泉那一夜,與你雲雨的,其實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