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偷天換日
燕丞相到底是沒辜負燕望歡信任。
離了院子沒多久,就有小廝見大夫人乘了個不起眼的灰頂軟轎,偷偷從後門離開。
她獨自一人,連愫靈都未允許隨行。
直到天黑,才重新回到相府。
且心情好似輕鬆了不少。
房裏有婢女疏忽,犯了點小錯,換成之前,怕不是要給打個半死,再丟出去自生自滅,今個卻輕飄飄的略了,連句責罵都沒說。
槐蘭一接到消息,忙回去告訴了燕望歡。
她估摸著,既然行刑的時辰已經定下,天命不可違,大夫人應該心灰意冷了才對。
憑借她那脾氣,不鬧成天翻地覆,都算是氣力不支。
哪來有好心原諒婢女的時候。
莫不成,是有了旁的法子?
槐蘭琢磨不清,報給燕望歡,她卻隻是笑笑,沒有絲毫緊張慌亂之感。
像是一切盡在掌握當中。
難道大夫人此刻的所作所為,燕望歡都知曉?
但應該沒這麽玄吧?
又不是個神算子。
槐蘭摸不著頭腦,見燕望歡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也就未做多問。
總之,她家主子,一定會有辦法的。
無論遇到什麽。
槐蘭都永遠相信她。
之後幾日,大夫人皆是早出晚歸。
燕望歡反倒是安靜了下來,給房裏調養身體,除了偶爾到老夫人房裏走上一走,連七皇子上門,都找了借口不去拜見。
距離燕景安的行刑之期越來越近。
相府的氣氛也一日比一日凝重。
偌大的後院,來往婢女小廝不少,卻連呼吸聲都微不可查。
誰也不想在此時去觸黴頭
大夫人的神經已經崩到了臨界點。
之前的篤定全都成了惶恐。
此事太險。
一個萬一,不僅燕景安救不回來。
連整個相府都跟著陷入險境。
可她不得不賭。
大夫人變得暴躁可怖,晚上整宿整宿的睡不著,給房裏來回踱著腳步,口中更是念念有詞,誰也聽不清楚,她那話裏,到底都說了些什麽。
房裏婢女到底是沒逃出生天,給打死了兩個,打殘了一個,除了愫靈外,各個都是生死線上走了一遭。
過的再謹小慎微,也能給抓出點錯處來出氣。
好在,給一片怨聲載道中,燕景安的行刑日,終於到了。
午時將至。
一片凝重。
燕丞相照常上過早朝,回府後就獨自留在書房,神情模樣,都與平日一般無二。
他一切如常,大夫人那頭卻忽然鬧了病,折騰了一上午,最後摔了一房間的東西,關緊房門,留愫靈守在外頭,誰也不準接近。
大夫人這邊動靜太大,給整個相府都折騰得團團轉,從曹大夫到幾個小姐,給叫來走了一遭,卻又不讓進門,給寒風裏站了小半個時辰,才同意讓著離開。
除了燕望歡之外,幾乎丞相府所有人都給大夫人突發的重病,鬧得不得安寧。
他們苦不堪言,但喏喏的誰也不敢叫一聲的不是。
今個可不是尋常日子。
要是大夫人這樣就甘心,不再出幺蛾子泄憤,才是奇怪。
一片混亂當中,沒人注意到,兩頂軟轎,一前一後的離了相府。
京城牢獄重地,戒備森嚴。
灰頂軟轎繞了一圈,落在一家客棧後院,隔著一條半街,正好能窺見牢獄後門一隅片角。
大夫人白紗覆麵,一身尋常布衣,發隻用一根素簪作綰,她低著頭,快步走進後院,左右張望了一圈,瞧見一側柴房門扉半掩,忙走過去,道:
“我來了,人呢?。”
“別急,還要等等。”
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門給從內拽開,青衣男子顯出身形來。他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高大,麵容也算俊美,隻是那雙眼睛,雙瞳生的太過靠上,顯出過多的眼白,嘴角又向下撇著,頗有幾分凶戾之氣。
“沒出來,但應是快了。”
“真的能行嗎?”大夫人渾身打顫,額角冷汗密布,她越想越是難安,忍不住邁進一步,道:“景安是我唯一的兒子,無論如何,我都要救他!這次,可千萬不能有差錯啊。”
“放心。”男子皺緊了眉,安慰道:“姑姑莫急,一切早已妥當,幸好景安表弟拘押之地並非皇家天牢,不然,怕是真的插翅難飛。”
大夫人更是心驚,捂了心口,忙道:“你們安排的人,可信?”
“自然,此計偷梁換柱,百密無疏。連當值的那些獄卒,我們也用了各種方式威脅收買,他們自然會好生配合,姑姑安心等下便是。”
“除非見到我兒,否則我怎能放心?”
“不會用太久,姑姑還是想想,該怎麽去安置表弟,給他繼續留在京城,定是行不通。”
“景安才受過傷,又打小身子弱,不在我眼皮底下,我哪能安心呐!”
一想到燕景安才逃死劫,便又遇生離,此後半生,都要躲躲藏藏,還不知道能再見幾次,大夫人頓時紅了眼眶,一顆心酸楚更甚。
她的好兒子,怎就這般命途多舛。
一身才華抱負還未展露,就要遠走他鄉。
“都是那燕望歡!”
想到這個名字,大夫人像給所有的一切,都找到了源頭一般。
她恨的兩眼更紅,從嘴裏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無邊的怨毒。
憑什麽?
她的兒子要受到這般折騰?
燕望歡那賤種,就可以好生生的活在這世上。
區區私生女。
她也配!
“燕望歡?”青衣男子顯然對這名字並不熟悉,思索一番,才道:“我略有耳聞,燕丞相的那個私生女?”
“那就是個災星!是個喪門的東西!她回來後,這相府沒一日消停,她是恨不得,給我們所有人都害死才高興!”
大夫人咬著牙,恨意襲心,對那燕望歡,她是恨不得吞肉吸髓,連提起這名字,都一口銀牙磨在一起,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響。
她如此怨憤,男子卻不以為意,隻道:
“一介女流罷了。”
“她可不是尋常女流,她.……”
大夫人話到一半。
遠處,一輛糞車駛出大牢。
青衣男子瞥去一眼,眸光一亮,打斷道:“來了!”
隔了老遠,陣陣惡臭撲鼻而來。
大夫人也沒心思捂鼻,探出頭去,急聲道:“在哪?”
“車裏。”男子隨意一指,道:“之前藏了個身形模樣有幾分相似的替身給裏麵,進去後有獄卒接應,那獄卒我拿了他一家老小的命,定會盡心。”
大夫人點點頭,瞧著糞車上放的幾個木桶,卻絲毫瞧不出端倪來。
從外表看,各個都是髒得很。
穢物沾滿糞車,守後門的獄卒對視一眼,簡單檢查一番,也不細看,大手一揮,放了行。
糞車徹底離了牢門。
給大夫人緊張的注視下,緩緩向著客棧駛來。
車輪轉動,臭氣迎麵擊來。
大夫人越發激動。
就快了。
她的兒子,就藏在那其中一個木桶裏。
等著見到天日。
他們很快就能見麵!
即使相處不了一會兒,燕景安就要被送離京城,可這條命終究是保下了。
遲早有一天,他能正大光明的回來。
大夫人深吸口氣,握緊了拳頭,眼中淚光盈盈。
糞車終於停下。
不等青衣男子開口,大夫人立刻衝了上去。
她二話不說,伸長了手臂,也不顧身上沾到穢物,去一個個掀開木桶蓋子。
沒有?
這個也沒有!
剩下的木桶越來越少。
大夫人那顆才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兒子呢?
怎麽木桶裏麵沒有?
青衣男子也跟了上來,瞧過一眼,並沒有上手去幫,而是看向了車夫,寒聲道:
“人呢?”
車夫沒吭聲,指了指最後剩下的,給最中央放著,最為髒兮兮的那個。
大夫人眼睛一亮。
忙踮著腳,彎著腰過去掀開了木桶。
果然,有一人蜷在木桶裏,他一身囚服,沾滿了穢物,低垂著頭,長發散亂,瞧不清楚麵貌。
“景……安?”
大夫人聲音發顫,眼白驟然爬滿血絲,如道道血蛇蜿蜒生長,逐漸仿是連瞳仁裏,都染上了一抹紅。
她又驚又喜,一雙手抖的厲害,聲音才落,又跟著再次呼喚兩聲。
可燕景安好似睡著了一般,毫無反應。
大夫人這才慌了,忙完:
“景安這是……”
“有氣。”
青衣男子並未多言,退後一步,示意車夫去給人先移下來。
車夫給其他木桶移開,給裝著人的那個搬進院子,之後話也不說,立刻趕著車離開。
大夫人也沒心思注意他。
正忙著給人從木桶裏移出來。
生怕再傷著燕景安分毫,她也不顧那髒汙,廢了好大的氣力給燕景安挪進柴房。
青衣男子守在一邊,道:“時間緊迫,不容多留,請姑姑盡快。”
大夫人紅著眼點了點頭。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
燕景安真的逃出生天。
重新出現到她麵前。
可惜很快,就要再次分別。
甚至不能等到他的傷勢稍微好轉一些。
路途艱難,若是再傷到分毫,可當如何?
大夫人一顆心,既是酸楚,也有欣喜。
好在,終究是活下來了。
“我的兒,你可要千萬照顧好身子,等娘……”
她伸出手,小心撥開燕景安麵上的亂發,聲音卻是驟然一頓,再無後響。
青衣男子皺了皺眉,警惕道:“怎麽了?”
大夫人真似突然發了病,全身痙攣一般劇顫,連發都散了,整個人如同瘋魔一般。
半晌,她回過頭,兩眼瞪得老大,喃喃道:
“這個人,不是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