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困獸（上）
在寂靜的夜色下，房門輕輕的被推開了，她走到幾案旁小心翼翼的打開香爐，將調至好的安魂香放了下來，剛蓋上蓋子時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她一頓，淡淡一笑推開了他的手。
“這麽晚了還不睡？”
“睡不著。”說著燭台上的蠟燭被點燃了，房間裏瞬間亮了起來，暗中的那張容顏也漸漸出現，他似是帶著些許困意，睡不著這話倒像是在開玩笑。
守夜人提起馬燈，聲音格外溫柔，“小少爺，該睡了。”
“那你呢？”他突然開口，而這話卻讓她愣住了，眸色微動暗自搖頭調笑道：“我是守夜人，晚上如何睡覺？安心睡吧。”
“安神香裏的配方變了。”
“你也長大了。”
他不該被困在這，隨著年齡增長他已經可以保護好自己乃至整個山莊，而她也終將老去。
看到她眼中微妙的變化，他難得叫了她的名字，“千易，你這是何意？”
“小少爺，老身雖為下人，可到底還算是你的奶娘，你這般直呼老身名諱怕是不妥吧。”
湯千易是她的名字，許久都未曾聽到有人這麽叫她了，但誰都可以唯獨他不可。
“你非要如此嗎？”他看著她，眼裏多了幾分委屈與不甘，她最不忍看到他這樣，輕歎了一口氣，“你該知道，我命不久矣。”
“我說過，我會找到法子救你。”
“萬人血祭嗎？平湖的事我希望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她雖溫柔，可神情卻格外嚴肅，不容一點質疑，他張了張嘴，最終跌坐在了椅子上，溧陽恩怨分明也極其記仇，艾以的平湖血祭是他主張的，沒想到的是湯千易竟聯係了千機門，千機門門主不遠而來目標又哪裏是看望他這個老友，若非湯千易被牽連其中他又如何會輕易收手。
“萬人血祭本就是傳說，百年前的事真假無人知曉，少爺不必再為此費心。”她放下馬燈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雙手捧著茶杯遞給了溧陽，看著她滿目瘡痍幾近蒼老的容顏，溧陽忍不住伸出手，還沒有碰到她的臉湯千易便將茶杯塞進了他手中，“人終有一死，這一點誰都無法改變，你要看開才是。”
“那不隻是傳說，他不是活下來了嗎？更何況師父她都相信我為何不信？”
這世間最無力的便是生離死別，他已經經曆過太多，如今他想要抓住一個人，哪怕希望渺茫都想要試一試，艾以那次實驗他其實很清楚根本不會成功，她缺少太多要素，哪怕拿全城人陪葬也不會有好結果，可他就算知道還是想試試，人大多自私他也不例外。
“我以為你成長了。”湯千易歎了口氣，提著馬燈轉身欲走，手腕卻被溧陽抓住了，他緊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有太多不甘，“我隻是想留住你。”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徘徊，隱約中她仿佛想起昔日那個孩童，抱著一捧小雛菊跟在她的後麵咿咿呀呀的說個不停，明明連話都說不清，可他還是堅持要說，像是許久未見的朋友，又像是將她當做唯一的親人。
那年靈泉山莊遭遇變故，莊主夫婦不幸離世，尚在年幼的溧陽無依無靠，他哭紅了雙眼小心翼翼的抓住她的衣角，聲音軟糯而又帶著怯意，眼中滿是期許，他說：“杯皺……”他那樣小，便失去了雙親，連話都說不清，可他在求她懇求她留下。
湯千易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心地善良之人你，她來不為其他隻為一人，如今他身死而去她又有什麽理由留下來？當時她一點一點掰開了他稚嫩的手，毅然決然的要走，身後是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猶記得那人臨死前曾將自己的孩子托付給了她，他是那樣的自私，致死都不願說一句喜歡，卻將重大的擔子交付於她。
到底她做不得一個負心人，也沒有辦法對一個孩子視而不見，在他哭到聲音幾近沙啞時她轉過身回了頭，走到他麵前蹲下去扶著他的肩膀看著他哭紅的眼睛心裏異常複雜，“我上輩子大概欠了你們一家恩情吧。”她無力的搖頭將溧陽摟入懷中，突然被抱住他放聲大哭了起來，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小聲安撫，“別怕，有我在。”
她並不喜歡這個孩子，因為是他們所生，她終究抵不過他們青梅竹馬，在這段感情中成了陌路人，依稀記得他們初次相見，他月下一曲笛音讓她記了許多年，從而甘願伴他左右不離不棄，他曾許諾她深情不移，可回到靈泉山莊卻不得不遵從長輩遺願娶了他曾經的青梅竹馬。
他們成親那日，她一把火燒了新房，被下了誅殺令，是他不顧生死護住了她，那時她在想他或許是喜歡自己的，可他逃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斷了他們間山盟海誓，她一腔怒火看到他滿身傷痕時煙消雲散，他是翩翩佳公子年少又稱的少莊主，他們之間本就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他不該為她如此狼狽，於是她割袍斷義再不相見。
在短短的幾年時光中，靈泉山莊遭遇諸多變故，老莊主夫婦也因病相繼離世，在他們離世的第二年，她再次遇到了他，並將她帶回了山莊，那時她才知曉他一直未曾放下過她，而她何嚐不是，隻是即便回到他身邊他未曾給她一個身份，可她亦不在乎，隻要留在他身邊比什麽都好。
可她終究錯了，他尋她回來不過是想讓她為其夫人調製安神香，夫人經曆家破人亡的變故精神已經有些失常，時而辨不出他來，他希望她能安心忘卻煩憂，因此懇求她幫忙，湯千易應了，她沒有辦法拒絕他的懇求，從而花費大量的時間調製安魂香，三年，她用了三年時間，夫人情況終有好轉，在那年春天有了身孕，她看到他們夫妻二人在花海相擁竟是那般幸福，而她連走到他們身邊去的資格都沒有。
她何嚐不恨何嚐不怨？心係一人幾乎將全部感情交付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她不甘不想就此成為過客，所以她改了安神香的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