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什麽是對?
整個查案過程裏,自己的加入其實是個意外。
沈浪在腦子裏複盤,如果自己不來青州,這件案子會怎樣進行。
首先是書信的問題,從宋長山家裏搜出的書信其實破綻很大,鄧誌業等人審問過宋長山和沈老爺之後,一定會發現那封所謂的證據定然是割補修葺而成,至於割補修葺的手段到底是怎樣的,其實一點也不重要,因為至此,宋長山的嫌疑便已經洗清。
而後,北鎮撫司沒有收到舉報的事情,必然也會落入鄧誌業眼裏,隻要穆峰和魏飛塵在,東方輪必然會帶他們到相王府。
巧合的地方在於,相王正好不在青州,而是去了前線。
相王是個武癡,對打架上癮,前線有戰事,上趕著去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但,還是太巧合了。
在明知道巡撫隊伍會來青州查案的時候,相王藏了那麽多要命的東西,他真的放心離開麽?
隻要鄧誌業等人注意到那四棵青銅巨柱,東西搜出來是遲早的事。
隻不過有自己在,讓案子的進程加快了許多。
有些時候,事情不能看過程,隻能看結果。
過程是可以設計的,在高手手中,甚至可以設計的天衣無縫。
那麽,怎麽來判斷這件案子是不是人為設計的?
很簡單,看結果便可。
結果對誰最有利,那便是嫌疑最大的人。
這件案子的結果對誰最有利呢?
宋長山。
宋長山是立命境的儒家修士,他當年立的命,必然是為國為民。
他調任青州一年,青州便大改模樣,但是,青州最大的蛀蟲——相王還在,相王不僅和蠻族做大量交易,還搜刮青州民脂民膏無數,侵吞軍餉稅銀無數,有這樣的蛀蟲在,縱使宋長山本事再大,也從根子上改變不了青州的現狀。
所以,在青州最想除掉相王的人,就是宋長山。
但是,相王身為親王,且是武聖級的高手,宋長山一人根本無法與之抗衡,所以,他自導自演一場劫糧案,讓相王最終落入法網。
這麽一想,似乎整件案子的脈絡瞬間清晰起來,巡撫隊伍辦案之所以如此順利,蓋因一切的破綻與漏洞,宋長山都提前安排的明明白白。
但是,劫糧的時候,那些歹徒手段狠辣,殺了不少護衛糧隊的人,這樣的做法又不像是宋長山所為。
但若不是宋長山,也未免顯得相王太無腦了一點。不過相王是武癡,武癡一般都沒有腦子,但他府上有謀士啊,比如那個宇文河……
沈浪一時陷入了某種懷疑當中。
這時,門外一陣響動,進來了幾個人。
那當先一人精神抖擻,麵相方正,正是宋長山。
宋長山剛跨進門來,便一眼看到坐在堂中的沈浪,而後徑直向他走來。
“這位可是沈浪沈參謀?”宋長山坐到沈浪對麵,撫須問道。
“回宋大人,正是草民。”沈浪起身行禮後,複坐下來,為宋長山斟了一杯茶。
宋長山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沈兄生了一位好兒子啊。”
“沈兄”自然指的沈老爺,沈浪微笑道“宋大人是來找我爹的麽?我爹剛睡下,我去喚他下來。”
宋長山卻擺擺手,道“不用,老夫是來找你的。”
“找我?”沈浪有些詫異。
宋長山頷首道“聽鄧大人說,此案水落石出,老夫得以沉冤昭雪,賢侄居功甚大,老府自當要來感謝。”
“哪裏,”沈浪道,“若沒有我,此案真相大白也隻是時間問題,大人不必感謝草民。”
宋長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出沈浪話中的弦外之音,嗬嗬笑道“令尊與老夫乃是世交,賢侄不用叫我大人這麽生分。”
沈浪隻好道“是,宋伯伯。”
宋長山點點頭,道“賢侄智謀過人,鄧大人對賢侄很是重視啊。”
沈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謙虛道“宋伯伯過獎了。”
宋長山抿了一口茶,道“賢侄此來青州,對青州民生如何看法?”
沈浪道“青州城繁花似錦,堪比京城,據說,這都是宋伯伯的功勞。”
宋長山頓了一下,搖頭笑道“有時候,所見和所實相差甚遠,青州城表麵上一片平和,實則,百姓的日子並不好過,更莫說青州城外了。老夫當年調任過來時,一路走下來,沿途流民無數,餓殍遍地,雖說青州地處邊關,但也本不至於此。賢侄覺得,造成青州這副模樣的原因在何?”
說著,他看了沈浪一眼,不等他回答,繼續道“如果青州是一艘大船,那麽船上的蛀蟲太多,這艘船遲早就會傾覆。老夫所衣所食,皆是百姓所賜,當時老夫便下定決心,一定要讓青州百姓日子好過起來,為此,付出再多也無不可。”
沈浪沉默了一會兒,道“宋伯伯說的是。”
宋長山嗬嗬笑道“賢侄既是仙留學院弟子,將來少不得入朝為官,老夫和賢侄也算師出同門,令尊昔年又對老夫有大恩,日後但有難事,老夫定然相幫。”
“多謝宋伯伯。”
接下來,便是些家常事,宋長山久不回京,很感興趣的打聽了一番京城的事情,不過沈浪也是個外來貨,知道的並不多。
聊了一會兒,宋長山便告辭,如今他官複原職,很多事情亟待解決,閑不下來。
沈浪將宋長山送出門外,有些失神的看著這位封疆大吏身影消失。
剛才宋長山那話說的明白,隻要能鏟除相王這個蛀蟲,犧牲一小部分人,也是值得的,甚至要犧牲他自己,也並無不可。
所以劫糧案確實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場苦肉計,而那些死去的護衛、家丁、鏢師、商人,都是這場計謀中不得不少的一部分。
這便是大儒們眼中那個愛民如子,性直剛硬的宋長山麽?
沈浪神色複雜,前世的思想讓他心底裏並不同意宋長山這種做法,甚至有些心寒,但也許這個時代,確實隻能這樣吧。
他看著天邊最後一抹曙光,呆了好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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