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無心愛人
「……我為什麼不肯信了?」許沉涼喃喃地重複,彷彿在咀嚼這句話,轉頭看他。
許薄凡眼神動蕩,他發現自己並不是衝口而出這個問題,他是真的在期待這個答案。
兩人對視著,可彼此眼神的情緒似乎都無法融到對方的眼眸中去。
終於許沉涼撇開頭,苦笑了聲,「我還敢信嗎?」
許薄凡瞳孔微縮。
說實話,他不在乎許沉涼的愛情,但是他不能不在乎許沉涼的信任,這或許已成了他的一種執念。
許沉涼從小被千人嬌寵,但她好像長了劣根,除了父母,就只肯全心全意地信任許薄凡一個人,從六歲到如今,許沉涼在長大的每一點點過程中,都依賴著他,攀附著他,許氏父母出車禍的那段時間,許沉涼幾乎一分一秒都離不開他,每天晚上要抓著他才能睡著,彷彿父母倒了,他就是她新的天和地。
但是現在,許沉涼正在抽離這種信任感,她一點點地往回收,對他,終於變得戒備大過於放鬆。
許沉涼嘆了口氣,眼神茫茫的,轉身要走,許薄凡卻收緊了手,將她的手腕緊緊拽住。
「再信我一次?」
許薄凡深黑的眼眸盯著她,與其說是問詢,不如說是命令。
許沉涼皺眉,有些抗拒,不停地掙動著自己的手:「你不知道嗎,信任是源於愛的,你愛著別的女人,我可不敢再信你……」
「如果我說,我不愛莫笑呢?」
許薄凡突然拋出一聲巨雷。
許沉涼猛然僵住,不可置信地回頭看許薄凡。
許薄凡眉眼之間的確縈繞著一種迷茫,而這種迷茫讓他顯得更加淡漠,如同出世的仙人,冷冷看著凡塵世界。
「你……你騙我。」許沉涼嘴唇顫抖。
「為何要騙你?我其實從未理解過,什麼叫愛情。你們為什麼都喜歡執著於這種虛無的東西?」
許薄凡微微擰眉,疑惑地問。
他那模樣,就像是一個天真的僧人,在問著路過而被他俊顏所懾的妖狐,什麼是愛情?
許沉涼心底有什麼東西轟塌了,她認真凝視許薄凡,低低地問:「你沒有心動過?看到她笑便想跟著微笑,看到她傷心便心疼……你對莫笑,難道不是這樣?」
許薄凡竟還沉吟思考了一番,才說:「莫笑傷心,大概是因為錢吧,替她解決錢的問題不就不傷心了?難道要陪著傷心才有用?」
許沉涼說不出話來了。
這瞬間她不知道她和莫笑誰更可悲,也許是一樣的,她們都喜歡上的這個人,其實沒有心、
許沉涼喃喃地說:「是啊,這才是你啊。我以前,一直都誤會了……」
她曾經以為,少年許薄凡對她關懷備至,體貼入微,都是因為喜歡。她還炫耀般地寫在日記本上:沒有人會比許薄凡更喜歡我了,所以我最最喜歡許薄凡。
可直到有一天,許薄凡握著許沉涼的手送她過馬路,馬路盡頭是熱烈燃燒的落日和雲霞,許沉涼忽然按捺不住心動,撒嬌地問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啊?」
許薄凡握著她的手沒放,眉頭卻皺了起來,很厭惡這個問題。他厭惡地說:「因為我有責任。」
責任。
許沉涼當時就濕了眼眶。
她不喜歡對她有責任的許薄凡,她喜歡全心全意守著她的許薄凡。
原來她所有的心動都只是一場誤會。
可那時的許沉涼還年輕,不信邪,她覺得許薄凡只是跟她一樣年輕所以才不懂愛情,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會真的愛上她的。
她等啊等啊,等到莫笑鑽進了許薄凡的懷裡,又等到現在,許薄凡說,他其實誰都沒愛過。
這場誤會,實在是太漫長了。
許沉涼深深地呼吸,她眼眶通紅,卻沒有一滴淚。
轉身對許薄凡說:「可以,我還可以相信你,除非你答應我,再也不要理會莫笑的任何事情,和她徹底斷絕來往,你不是不愛她嗎?這一點應該很容易做到吧!」
她其實還是不信的,或者說,她不肯就這樣認輸。
如果許薄凡同樣兩個人都不愛,那他憑什麼對莫笑好過對她?許沉涼不能接受。
所以她這樣說,也只是為了刺激許薄凡,她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心裡裝著一個女人的話,怎麼可能對她的事情不聞不問?
沒想到,許薄凡略一思索便說:「好。」
什麼?!
許沉涼受到了今天的第二道驚雷。
「你、你想清楚,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許薄凡冷靜地打斷她,「一開始她找我,就只是為了讓我幫她度過經濟難關。現在她有了可以自己獨立賺錢的公司,又有了安身之所,我沒有和她再聯繫的必要。如果這就可以讓你滿意的話,我答應。」
許薄凡分析得頭頭是道,許沉涼的思維都幾乎要被他帶歪了。
「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關心我的感受?
許沉涼搖搖頭,將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從腦海里甩出去。
可她實在是找不到一向高高在上的許薄凡突然如此妥協的理由。
許薄凡眼眸微微茫然地渙散,但很快又重新變得銳利,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而又最終沒說,只咽下話頭,轉言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會說到做到,而你也保證你會說到做到,就可以。」
許沉涼疑惑了一秒,這才想起來,自己答應了什麼。
重新信任他。
她苦笑,這種情感上的東西,難道真可以說做就做的嗎?許沉涼別開目光,淡淡地說:「我盡量。」
許薄凡似乎對這個答案依舊不滿,但好歹沒有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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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下午,許沉涼都被今天中午和許薄凡的那場談話弄得心神不寧,腦海里不停轉著那些事情,以至於有些疲憊不堪。
但南風企業的負責人來會面的時候,她還是很快收拾好了自己,打起精神,坐在了會議桌上。
「那簽合約的事宜我們前期都已經商定得差不多了,細節條款也都按照雙方的意見做了調整,具體請參考合同,沒有什麼異議的話,今天就權做我們的簽約儀式吧。」
許沉涼微笑,平視對方。
南風企業的這位負責人姓羅,羅總胖胖的體質很容易出汗,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許沉涼的話音落了半晌了,他才掏出手帕擦了擦額角,猶豫地說:「這個,許小姐,這個合同我們簽不了了。」
許沉涼頭腦都嗡了一下。
但她沒有失態,反而整個人都鎮靜下來,頓了一秒之後,緩緩詢問:「請問是什麼原因?您那邊還有什麼顧慮嗎,我們都可以協商解決的。」
「你們公司……確實是很有誠意的公司,力量也很雄厚,可是我、我現在的燃眉之急,並不是靠生產可以挽救回來的,所以我……許小姐,你待我很誠懇,所以我也跟你直說,其實是另有公司聯繫了我,願意先預付我百分之八十的貨款,這樣一來……」
畢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許沉涼終究有些慌了。
她手掌按在桌上,不由急道:「您如果真有這麼缺錢的話,我都可以出於朋友關係借給您的,但是合作是合作,您千萬不能因為……」
「晚了。」羅總擦了擦汗,「我已經收下預付款,並跟對方簽訂了合同了。」
許沉涼眨眨眼,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茶漸漸地冷了,許沉涼坐在主位上,緩緩喊了聲:「小葉。」
吳小葉從外面跑進來,以為要添熱水。
許沉涼抬手制止了:「不必了,送客。」
室內氣氛緊張,吳小葉立刻察覺了什麼,透過鏡片看了羅總一眼。
長相憨厚的羅總一臉的歉疚,有些結巴地說:「不好意思,許小姐,這個違約金我會按時打款過來的……」
「好。不過羅先生請你記住,今天之後,許氏絕不會再跟南風企業有任何商業合作。」
許沉涼挽了挽鬢邊落下的髮絲,聲音乾脆利落。
羅總臉色白了白,終究沒有再多說,吳小葉替他拉開門,他便有些僵硬地走了出去。
終於沒了外人,許沉涼肩膀一垮,再也撐不住地趴在了桌上。
精緻的小臉上寫滿了懊喪,話放得再狠,她終究還是心痛的。
吳小葉送客到電梯口,很快折返過來,問:「不順利嗎?」
許沉涼便把剛才的事情和吳小葉說了說。
吳小葉擰眉:「我們的損失絕不是那點賠償金能彌補的,這可是餐飲這部分總利潤十分之一的虧損,已經能抵得上全公司員工的年終獎了。」
許沉涼把臉藏進臂彎里,悶悶的聲音沮喪地傳出來:「而且,這絕對不是什麼偶然事件。我預感,一定有人從中作梗。」
吳小葉也沉默了。過了會兒她說:「我會去查這件事。」
「嗯……」
對於這次投資,許沉涼是花了很多資金的,可現在全都泡湯了。
合同沒簽,她就算再氣憤也奈何不了對方。
可誰有這麼通天的本事?已經拍板定案的合作,也能從她飯碗里搶走。
一直到下班,許沉涼都還是很抑鬱,許薄凡來接她,難得多問了一句:「怎麼了?」
許沉涼搖搖頭,沒說話。
又有些意外:「你怎麼過來了?還有什麼事沒辦完嗎?」
許薄凡噎了噎,只好直白地說:「我是來接你的。」
許沉涼愣愣地看著他,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什麼反應?」許薄凡皺眉。
許沉涼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訕笑:「呵呵,沒有,只是不習慣。」
不習慣許薄凡突然對她這麼好了。
他就應該看都懶得看她一眼才正常嘛。
掉完了雞皮疙瘩,許沉涼還是拉開副駕駛車門坐好,許薄凡瞥她一眼,轉動方向盤,一邊說:「你還沒說,為什麼耷拉著臉。」
許沉涼不想說,下意識推脫道:「沒什麼啦……」
話沒說完,左手被人抓住了。
許薄凡在等紅燈的間隙轉頭看她,黑眸中凝著一絲不滿:「你今天才答應了我的。」
什麼?哦,對他保持信任。
她不告訴他不高興的理由,許薄凡把這看做不信任了。
許沉涼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有些無奈地吐出來,不知為何其實心底有些高興。
她一真心實意地笑,那嘴角便顯得很甜,聲音也帶了一絲嬌軟:「不是這個意思,工作上總會遇到不高興的事啦,我可不想每一件都搬來說,下班之後我就想把不開心的工作忘在一邊。」
許薄凡皺著的眉這才緩緩鬆開,手也收回去重新握著方向盤,喉嚨里「嗯」了一聲。
許沉涼偷覷他,突然覺得,許薄凡有些像不高興的大貓,一定要順著毛擼才行。
她沒想到,到家之後還有更令人驚訝的。
那就是今天梅嬸突然請假了,而許薄凡對此很平靜,甚至平靜地捋起了袖子,準備進廚房下面。
「哎,你等等等等……」
許沉涼拉住他,對上許薄凡疑惑的眼眸,許沉涼討好地笑笑:「那個,凡少你忘了,你雖然十八般武藝精通,卻獨獨不擅廚藝,我還真怕你會把這廚房拆了……」
許薄凡耳際飛快地掠上一層薄紅,但仍裝平靜,扭開頭淡定道:「一碗面還是可以的。」
「噗嗤。」許沉涼忍不住笑出聲,趕緊扭過頭,怕眼前的大貓被自己的嘲笑惹毛了,她伸手接過許薄凡手裡的圍裙,往自己腰上系,「還是我來吧。」
許薄凡眉毛一揚,欣然接受。
他踩著家居拖鞋,正要往外走,忽然又轉回來幾步,修長的手指繞過許沉涼的,將圍裙的系帶在她腰后打了個乾淨利落的蝴蝶結。
他的手指和她的手心觸碰的瞬間,不經意的溫暖直達了許沉涼的心底,讓她一陣陣的恍惚。
她愣在那裡,直到感覺許薄凡已經離開,才猛然回神,將菜刀放到水流底下清洗。
冰箱里食材很多,許沉涼做了一道香辣排骨下飯開胃,一道鮮嫩三文魚湯,再加一個素菜和一碟火腿腸。
那是她給自己的零嘴。
可是吃著吃著,她發現許薄凡的筷子老往火腿腸的碟子里伸。
炒火腿是最簡單的食材,但同時也可以依據自己的口味來改變佐料,許沉涼以為許薄凡這種養生派是不會吃這種東西的,可沒一會兒,那碟子都快見了底。
許沉涼忍不住了,好歹從許薄凡筷子下搶下一片,放進自己碗里。
許薄凡一愣,輕咳一聲,淡定地說:「焦脆可口,味美香甜。」
聽著他一本正經的評語,許沉涼憋笑。
她也學著他的樣子咳了咳,說道:「其實按照飯桌上的規矩呢,你是不能吃這道菜的。」
「為什麼?」許薄凡皺了眉,他已經吃了很多了。
許沉涼繼續憋笑,忽悠:「因為這是廚師的權力,可以給自己開小灶。」
許薄凡鴉羽般的眼睫上下合了合,看出她的故意戲謔,也沒說什麼。反而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贊同道:「嗯,每一個執掌炒勺的妻子,都應該享有這份權力。不過……」他拖著悠長而優雅低沉的尾音,「你介意和丈夫分享一下這項特權嗎?」
這下,臉紅的反倒是許沉涼了。
她心裡腹誹,這人為什麼平平淡淡地說句話都這麼有魅力?
只好紅著臉,將那碟「小灶」大方地讓了出去,換來許薄凡眼角微彎的笑意。
三菜一湯,兩個人吃,盤子都乾乾淨淨。
平時梅嬸在的時候絕不會這樣簡單,此時看著許沉涼站起身收拾,將碗碟都摞在一起,搬去放在洗碗機里,許薄凡心裡也有一種奇妙的動容。
彷彿這種溫馨的、沒有對白的細節,自帶一種遠古而來的,細水長流的魅力。
許薄凡黑眸溫潤,不動聲色地走到許沉涼背後,摟住她的腰。
許沉涼嚇了一跳,又有些不好意思,說:「梅嬸在的話是不會用洗碗機的,她嫌這個不衛生,說機子里有細菌……」
她的絮絮叨叨沒能說完,被許薄凡偏頭,以吻封唇。
許沉涼一時間根本反應不過來,她整個人懵在那兒,腦海里還全都是細菌細菌,一圈圈地在迴響,直至空白。
只有唇上溫潤的、纏綿磨蹭的觸感,那麼真實。
許沉涼微微睜大眼,剛想開口說話,就被伺機而動的許薄凡闖了進來。
他明顯地呼吸變重,攬著她的手臂力道也收緊,許沉涼不得不緊緊依偎在他的胸前,和他唇齒相依,呼吸相聞。
許薄凡閉著眼,深黑的長睫覆在眼瞼上,讓他的面容顯得深情。
許沉涼忽然發現了一個悲哀的事實。
就算許薄凡不愛她,就算許薄凡心中沒有愛情,她還是捨不得和他依偎的每時每刻,因為她心中的愛並沒有因為許薄凡的不愛而消融,愛是她的本能。
她依戀他,從少年到如今,從未改變過,只是,她曾經學會過偽裝而已。
當兩人的唇終於彼此分開,許沉涼的唇瓣亮晶晶的,眼眸頻頻閃動,像只小鹿,在撲閃著眼中潤潤的水光。
許薄凡的黑眸已深邃得不成樣子,他舔去許沉涼唇珠上牽連的細線,彷彿嘆息一般,說了一句:「本來真的只是想親一下而已。」
許沉涼臉色爆紅,所以呢,所以他現在想幹嘛?
「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許薄凡伸手迅速地解下許沉涼腰上的圍裙,彎腰將她抱著往二樓卧室走,許沉涼微驚,踢蹬著想下來。
許薄凡被她蹭得有些不耐煩,作勢往走廊邊上靠:「再動,扔你下去了。」
許沉涼只好乖巧地摟住他的脖子,眨著蓄了一汪桃花水的眼睛,商量地說:「我想去浴室……」
她剛做了飯,頭髮上肯定沾染了油煙的氣味。
許薄凡狀似無奈,唇角卻是微微彎著的,一步步沉穩地將許沉涼抱進了浴室。
直到被放下來,許沉涼臉還紅撲撲的,心裡亂跳,暗怪自己傻了,明明可以自己走,為什麼要他抱?
剛解下裙子的弔帶,許沉涼轉身放衣服,就被映滿眼帘的男人赤裸胸膛嚇了一跳。
許薄凡沒有走……
許薄凡隨手將襯衫放在了架子上,坦然地露著強健的胸膛及腹肌,一抬眼,看見許沉涼紅成蘋果的臉和羞憤得亂閃的眼神,嘴角的微笑便更深了。
感覺到男人的戲謔,許沉涼定了定神,擺出一副「不就是鴛鴦浴么誰沒見過」的姿態,轉身昂首挺胸地往浴缸里爬,可惜同手同腳,差點滑倒。
許薄凡終於憋不住笑了一聲,邁開長腿走進去把許沉涼拉起來,發現小女人的眼神滴溜溜地在自己腹部流連,便握起她的手往自己的八塊腹肌上放:「喜歡就摸摸。」
誰、誰要摸!
許沉涼一邊羞惱地瞪他,一邊口嫌體直地吃豆腐。
許薄凡一陣陣地悶笑,聲音從胸膛里透出來,性感至極。
許沉涼偎在他的懷中,一個想法不自覺地劃過她的腦海。
許薄凡心中是沒有愛情的,那他擁抱著她,只是因為慾望嗎?
這念頭讓許沉涼瞬間血液發冷。
懷中女人的走神很快被許薄凡察覺,他捏著許沉涼的下巴,強迫她抬頭,審視她的眼睛,似乎要看清楚她正在想什麼。
許沉涼不自覺地避開,此時一隻手從裙擺底下鑽進來,許沉涼一縮,下意識地問:「你做什麼?」
「愛。」許薄凡說著,炙熱強健的身軀猛然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