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吃力不討好
蘇雅平的話把楊木青嚇得驚恐萬狀，額頭上都出了汗水。
蘇雅平遞給他一塊手帕擦汗，接著輕輕地問：“你曉不曉得幹打壘草房裏這幾天在做啥？”
“不曉得。”楊木青擺擺頭。
幹打壘草房是朱鳳廠的監獄，專門關押犯罪職工的。
“任廠長和組織科李科長就是說了這些話被抓起來了，這幾天正在反他們的右傾！”
說到這裏，蘇雅平把嘴靠近楊木青耳邊，用小得象蚊子叫的聲音透露了一個黨內機密：“就連國防部長彭xx都犯了右傾！”
“真的喲？這麽凶嗦？”楊木青把舌頭伸了一下，臉色變得煞白，“幸虧我沒對外人說！學完了就來問你了。”
“你和黃碧雲說過這些莫得？你們是無話不說的！”
“未必你還不了解她麽？別個才不過問這些！
那天，我在她車位上幫她做活路，看到任久義也在送喜報隊伍裏打鑼鑼，很多人輕視他，也莫得哪個喊他任廠長了。
我就問碧雲，我說：‘啷門任副廠長今天愁眉苦臉的？’
碧雲說：‘你管這些做啥子？我們這些地主子女，少說為佳！’
看上去她比你還小心些！”
“她的話你聽，我的話你聽不聽？”蘇雅平笑著打趣道。她想緩和氣氛。
“我更要聽你的！”楊木青也笑了，他精神稍稍有點鬆馳，“其實李支書和席主任經常給我敲警鍾，你放心就是了！
要是跟不上時代潮流，我們這些人早就跌下去了，哪還輪得到受重視嘛！你說是不是？”
……
在大躍進滾滾激流中，楊木青的人生觀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先前的不問政治變得熱情跟隨了。
當然，除了因為受黨的教育之外，也少不了蘇雅平的幫助。
楊木青平常愛寫點詩，以前的詩盡寫的是兒女情長、風花雪月。
現在的詩風變得激昂、高亢，成天為社會主義大躍進歌功頌德，什麽“快幹苦幹加巧幹”呀，“熱火朝天乘風破浪”呀……
在文盲成堆的朱鳳廠，難得有楊木青這麽一個識文斷字的職工，領導認為隻要把楊木青引上正軌，他就能為新中國的建設發揮一點光和熱。
甲班支部書記李成渝看上了楊木青，把一些寫寫畫畫的任務交給了他。
他把任務領到手，就問哪天要，然後關在寢室裏寫，寫完先拿給黃碧雲和蘇雅平看後再交差，往往都是提前完成任務。
就在楊木青感到無比快樂的時候，接二連三的禍事又纏上了他。
事情是這樣的：
車間評先進黨支部，要甲乙丙三個班的支部各交一份半年工作總結，楊木青幫甲班支部寫了總結，結果甲班支部被評上了先進。
那天，楊木青走在路上，乙班支部書記王付根喊住他說：“你，楊木青真會寫喲！”
楊木青沒聽出話外音，以為不是惡意，隻是一個沒文化的工人對知識分子的讚揚，心裏暗暗高興。
過了兩天，黃碧雲找到楊木青說：“吃力不討好！你寫呀寫的，有啥好結果？聽我機動科一個熟人說，他說黨委在中幹會議上批評了機動科科長楊鬆林和你們甲班支部書記李成渝。
說你和餘光潔都是地主家庭出身，楊鬆林叫餘光潔幫忙寫總結，李成渝叫你寫總結，他們兩個是重用壞人！”
黃碧雲說著說著哭了起來：“這是何苦喲！真是好心莫得好報！”
她擦了下眼淚又說：“這件事，你曉得就是了，莫去給雅平說，免得她急死了！二天少管那麽多，要不要得？”
“別個是領導嘢！”楊木青哭喪著臉說，“領導布置的任務，總不能不完成噻！”
“是倒是，不過，也許他們挨通報後，不會再叫你寫東西了。”
“謝天謝地，我是技術員，還是搞技術工作好！”
晚飯後，楊木青來到化工場找蘇雅平。
這時的蘇雅平已調到綜合車間化工場當工人，搞醬油、肥皂、絲氨酸、黃臘綢的化學試驗。
這份工作比較輕鬆，而且不沾水，這是組織上對她這個患有嚴重風濕病的先進黨員的照顧。
楊木青走進化驗室對蘇雅平說：“你空不空？我想同你商量個事！”
蘇雅平看了看手表，掏出鑰匙交給他：“還有一點半鍾就下班了，你在我寢室裏等陣子。”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愁眉苦臉的他，欲說又罷，繼續埋頭工作。
已是晚上九點多鍾了，楊木青還躺在蘇雅平的床上抽泣，哭了一個多小時，眼淚打濕了枕巾。
他哭得象個孩子似的，蘇雅平活象一個慈祥的母親坐在床邊耐心安慰他。
她說：“木青，想寬點，隻要黨組織沒這樣對待你。
這中間肯定是班與班之間的頭頭不服氣，抓住你不是黨員給支部寫了總結這個把柄來攻擊李支書。
隻要你問心無愧、對得起黨，我也高興了。
我明天問問李支書，看是不是真有這回事。”
“反正二天我不得出力給哪個寫東西了！”楊木青紅腫著眼睛說。
“快起來！這寢室的工人下學習回來看到多不好！”
她把他拖起來說：“還是吃點東西。”
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包油奶餅幹，倒了杯水端到他麵前。
她把一片餅幹塞進他口裏，又喂了一口水。
就這樣把一包餅幹喂了半包，直到楊木青擺頭為止。
蘇雅平象哄小孩似的說：“這下滿意了？”
……
半個月後，全省繅絲能手選拔賽在朱鳳廠舉行了。
按規定，先由各廠選出三名操作能手，也就是本廠的狀元、探花和榜眼，然後再參加“點狀元”總決賽。
事關重大，朱鳳廠由黨委書記張文久親自掛帥主辦這次活動。
張書記在三個班各抽調了一名技術員組成評委小組進行預選賽。
甲班技術員楊木青被抽進了評委組，其他兩名評委是乙班女技術員趙玲莉，她是浙江人，是華紡畢業的大學生，還有一名是丙班女技術員韓錦華，是成都紡校畢業的。
楊木青他們既負責甲乙丙三個班選手的技術教練，又分擔有關項目的測定，給張書記提供原始成績記錄。
賽前，張書記召集各方麵人員開會學習，強調要出於公心、不能搞本位主義袒護自己那班的選手、必須把全廠技術最過硬的能手選出來。
預選賽順利進行了一周，然而就在最後那天，楊木青發現了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