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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徹夜未眠

  他們走得如此狼狽、這般遲緩,還在半途中,豆粒大的雨點就追來了。


  先是稀疏地打在臉上,有種冰涼之感。


  蘇雅平說:“木青,雨看看就來了,雷聲這麽大!我們找個大樹底下躲一躲!”


  “不!在這麽空曠的地方,樹下避雷是要觸電的!”


  話音未落,“轟隆”一聲巨響傳來,把蘇雅平嚇得尖叫起來。


  他急忙把她拉攏,緊貼身側,象母雞護小雞似的保護她。


  其實楊木青知道他這樣做是沒法避雷的,心想:“要挨雷打就一起挨吧!”


  待雷聲過後,他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和臉上的雨水,不容商量,把蘇雅平往他背上一拖,想把她背起走。


  她“撲哧”一笑,掙脫了他的手:“你呀,背得起麽?看你幹筋瘦猴的樣子!我又不是沒長腿!”


  說完,她潑辣地拉起他放步小跑。


  雨漸漸停了,黑沉沉的天空露出了一點星光。


  來到張爺廟河壩,見已砍掉的芭茅林抽出的嫩芽遮住了路徑,無法行走,隻好沿著河壩沙灘前行。


  借著微弱星光兜圈子,東走也不是,西走也走不上正路,他們是多麽擔驚受怕啊!


  既怕跌倒岸下去,又怕踩進沙泥坑,恐懼讓他們背上全是汗、衣服濕透了、額頭也浸出豆大的汗珠。


  星光時隱時現,他們隻好望著對岸渡口亮著的一盞油燈摸黑尋路。


  在這茫茫的崎嶇的沙壩裏,他們曆經了艱險,好不容易來到了嘉陵江渡口。


  看看夜光表,已是深夜十點多鍾了。


  他們感到十分寬慰,楊木青意味深長地說:“雅平,從迷途中,我們終於走了出來!”


  蘇雅平若有所思地說:“不!木青,生活的道路是漫長的、曲折的,這僅僅是開始!”


  稍稍喘了兩口氣,他們對著黑沉沉的江麵放聲大喊:“過河咯!過河咯!”


  時而一人喊;時而齊聲喊。


  忽然,不遠處也傳來了喊渡船的聲音。


  約十分鍾光景,隻見一個中年婦人和一個大姑娘相互攙扶著走了過來。


  這一老一少是母女倆,是朱鳳廠右派分子任副廠長的妻女。


  四人齊聲呼喚,總算喚醒了船工。


  在船工應答同時,傳來了“咿咿”的搖櫓聲。


  春節一過,離別就在明天。


  正月初七晚上,楊木青和蘇雅平徹夜未眠。


  他們有言在先:“隻準高興,不準流淚。”


  入夜,他們打打夥夥做晚飯。


  燒的是煤油爐子,做的是甜鹹餃子。


  他擀麵皮,她包水餃。


  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他們互敬了一杯甜酒。


  你喂我、我喂你,吃完了水餃。


  接著,他收拾書箱。


  她象慈母般一針一線地縫補衣褲、收拾行李。


  連清涼油、魚肝油以及從她娘家帶回的南縣特產牛肉幹、豆腐幹,統統都給他包裝得好好的。


  此外,她還瞞著他買了20個高級橙子藏在箱子裏。


  在特大自然災害時期,蘇雅平要做到這地步,得費多少心思和周折啊!

  見她收拾行李有點鬼鬼祟祟,楊木青起了疑心。


  趁她出門上廁所,他悄悄把行李清理了一遍。


  看到她想方設法為他弄來了這些稀罕物品,不由得既感激又讚歎他的賢妻。


  他坐在床邊對著行李發呆,回想起近半個月來的情形。


  最近蘇雅平老是緊鎖眉頭、食量驟減、形容憔悴。


  他幾次勸她說:“雅平,身子是不是不舒服?吃點藥嘛!”


  她總是微笑著說:“不妨事。這是正常現象。”


  他沒把她的話聽明白,稀裏糊塗地過了一陣子。


  有次,他問她:“你想吃啥?我給你買。”


  “我呀,想吃的,這個季節哪裏有喲!”


  “說嘛,我想辦法噻!”


  “葡萄。”她羞澀地說,“真是個笨蛋!”


  接著爽朗地笑了。


  楊木青想起電影《天仙配》裏董永的一段唱詞:“一路走,一路笑,我妻要吃酸葡萄。”


  方知他的妻子蘇雅平也懷了他的小寶寶。


  就在楊木青回想這些事的時候,解完手的蘇雅平推門進來了。


  楊木青一把拉住她,焦慮地說:“雅平,在這節骨眼上,我走了,哪個來照顧你嘛?”


  “莫得啥。我們分開是暫時的……”


  她嘴裏這麽說,可內心突然湧上一陣悲痛。


  她說不下去了,眼淚再也包不住了,象斷線的珍珠一個勁地滾下麵頰。


  她撲在他胸前,緊緊抱住他揮淚如雨,把他衣襟都浸濕了。


  從認識到結婚,楊木青從沒見她如此傷心過。


  蘇雅平先是飲泣,繼而嚎啕大哭。


  他一邊安慰她,一邊也滴著淚水。


  為了不讓人聽見哭聲,楊木青把門窗關得緊緊的。


  到底還是楊木青急中生智,他說:“雅平,你莫再傷心了!你一哭,我更難過!哭壞了身子,對肚子裏的娃兒不利!你把身體哭壞了,哪個來照顧你嘛?我在農村也不安心噻!”


  這幾句話果然象靈丹妙藥,止住了蘇雅平的嚎哭聲。


  見她仍在抽泣,楊木青象哄小妹妹似的開導她:“上山下鄉,這是黨的政策,這對我們知識分子思想改造有好處嘛!

  你是黨小組長,又是勞動模範,在這關鍵時刻千萬莫憑感情用事!

  象我這樣出身的人,不改造、不鍛煉,啷門行咧?


  你不是常說我進步了麽?”


  楊木青一席話說得蘇雅平心服口服,她邊擦眼淚邊難為情地說:“我隻是怕你吃不了那個苦!哪個叫你這麽幹殼殼的嘛,害得別個替你……”


  說著說著又流淚了。


  “我能夠吃苦,我們這些人又不是嬌生慣養的。”


  “走了多不慣。”她有點害羞地說,“一個人冷冷清清的!”


  “權當一個月以前沒結婚一樣。”


  話一出口,他覺得自己的說法太無情,停下來暗暗自責一番後又改口說:“耍假,我要回來的!你也可以來嘛!

  聽說我們有可能下放到火花公社,就在河對門,多近喲!”


  “真的嗦?要是在火花公社那就太好了!”蘇雅平眼裏燃起了興奮的光芒。


  “你千萬要保重身體!你和娃兒平安,比啥子都重要!”


  “你也是,一定要注意身體喲!糧票不夠吃就給我說,莫硬撐倒起!”


  倆人互相叮嚀了又叮嚀。


  最後,楊木青說:“經濟由你開支,每月你得給你媽和養我的楊家各寄10塊錢。


  我留15塊就夠了。其餘的,你拿去用。”


  楊木青屬帶薪下鄉鍛煉,他去農村對家庭收入影響不大,這是讓小倆口唯一感到安慰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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