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放
一過西橋河來到城郊，汽車在綿延曲折的公路上奔馳起來，車後揚起黃土，把一排排梧桐樹和來往的行人甩得遠遠的。
田野裏嫩綠的麥苗隨風點頭，迎送這數千名下放幹部。
彎彎曲曲的小河邊，柳枝吐了嫩芽，柳絲兒隨風招展、拍手歡笑。
在那群山環抱的樹林中，鳥兒站在枝頭放聲歌唱。
它在對下放幹部說：“祖國的大自然是美麗的，你們可以改天換地，把美麗的大自然變成一座座美麗的花園！”
這詩情畫意的山山水水陶冶了人們的情操，下放幹部無不心情舒暢。
大家忘掉了肚中的饑餓，異口同聲地唱起歌來：“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反動派被打倒，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
全國人民大團結，掀起了社會主義建設高潮。
……”
……
轉過萬褚場，來到馬黃埡，隻見十裏長街擠滿了火花公社的歡迎隊伍。
社員們站立公路兩旁，有打著腰鼓的、唱著歌兒的，還有打著彩旗、扛著歡迎橫幅和巨幅標語的。
歌聲、鑼鼓聲、口號聲響徹雲霄，給楊木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覺得農民兄弟是好客的，這兒充滿了溫暖。
楊木青他們來到火花公社社部。
這象一個不大不小的場鎮，各式各樣的磚木結構建築物星羅棋布，有商店、文具店、理發店、食店，還有小小的集市中心。
下放幹部一下車就被精心安排的接待員接進了禮堂。
這大禮堂是鋼筋水泥做成的，沒有樓，隻有一層，可容納三千多人。
四周貼滿了紅色標語。
坐在這禮堂裏感覺陰涼，楊木青覺得自己仿佛跳進了一個紅色的海洋裏。
離開了親人，相處的大都是陌生人，雖然編了隊、分了組，但在火花公社禮堂裏，楊木青還是緊挨王副科長和曾幹事坐在一起。
他們三人都是從朱鳳廠一起下放的，是熟人。
王副科長是保衛科的，曾幹事是宣傳科的。
他倆下放的原因是，一個有右傾錯誤，一個同頂頭上司鬧了矛盾。
“同是天涯淪落人”，來到此地，可算是官兵不分。
在禮堂舞台下麵的前半截，擺了兩圈書桌和長條凳。
桌上放了一些果盤，盤子裏裝了廣柑和花生。
這些在人們眼裏既陌生又珍貴的緊俏食品體現了主人的好客。
公社的大小頭頭們熱情招呼客人，叫大家隨便拿起吃。
然而，在座的下放幹部麵麵相覷、不敢動手。
因為在行署裏未出發之前，主管這方麵的幹部給各隊隊長打過招呼，隊長們又傳達下來，給小組長們說：“物質目前供應緊張，公社雖好客，我們去這多人，喊吃就吃，叫拿就拿，農民哪招架得起？”
言下之意，果盤裏那些紅的黃的純屬“聾子的耳朵——擺設”，用來看的。
沒人帶頭伸手，誰也不好意思拿起吃。
“小楊，拿起吃噻！擺起不吃，又不是好看的！”
一副苕腔的王副科長有點膽量，帶頭拿了個大大的黃亮、黃亮的廣柑，旁若無人地剝了皮吃起來。
廣柑吃了又吃花生，他起勁地吃；邊吃邊喊楊木青也拿起吃。
看到別人投來的眼光，王副科長自言自語說一句，算是解釋：“日麻的，現在快下午2點了，老子還是清早五點吃了的。”
在王副科長的帶動下，也有少部分人行動起來了，但是吃的樣子都很斯文。
楊木青不拿、不吃，也不吭聲。
他看似在閉目養神，其實在思念妻子。
他並不象右派分子那樣膽小怕事，想吃而不敢拿，他是因為吃不下才不去拿的。
蘇雅平和她肚子裏的小寶寶讓他牽腸掛肚。
“這該是雅平準備上班的時候了。往天，我給她做吃的；今天，她不會吃的。也許在哭。”
想到這些，鼻尖一酸，心都碎了。
為了不被人察覺，他抬起頭仰望天花板，把噙著淚珠的雙眼躲開了人們的視線。
簡短的歡迎詞之後，便是公社業餘文藝隊的精彩演出。
快到下午三點鍾，招待員撤去桌上的盤子，緊接著一群身穿白大褂、捆著白圍腰、頭戴白帽子的炊事員東奔西跑；
手忙腳亂地抬出一桶桶香噴噴的蒸子幹飯；端出熱氣騰騰的九大碗。
大擺宴席，敞開吃飯。
八人一桌，圍攏就吃。
從58年大躍進以來，這樣的盛宴是一般人連想都不敢想的。
火花公社一下子來了這麽多的下放幹部，各大隊興師動眾，隊幹部們都營集在禮堂，既是來與客人見麵的，又是來接收新兵的。
聚餐之前，各大隊支部書記把分配到自己大隊的人員接到一塊，座席自然湊一堆。
楊木青這一組的下放人員有八人，小組長是綢廠一個姓曾的女會計；副組長是財貿部門一個姓伍的小夥子。
除楊木青和兩個組長之外，還有電廠一個姓唐的男會計、罐頭廠一個姓包的女技術員、地經委一個姓董的女辦事員；
除了這六個來鍛煉的下放幹部之外，還有兩個一老一小的右派分子，老的姓龔，小的姓李。
李右派的歲數比楊木青還要小，大概十八、九歲的樣子。
楊木青這一組被分配在火花公社一大隊任家溝。
任家溝的社員大都姓任，支部書記和大隊長也姓任。
楊木青他們加上大隊幹部和小隊幹部，擠擠密密地坐了兩大桌。
經簡略的介紹、與隊幹部一一握手之後，稍加寒暄幾句，各自埋頭吃飯。
除任支書和曾組長兩個頭頭一邊就餐，一邊嘀嘀咕咕，商討下放人員劃分落戶到小隊的問題之外，餘者悶聲不響，隻顧著狼吞虎咽、大顯其身手了。
楊木青和幾個女同誌稍稍秀氣點。
但是久未見過這麽大碗大碗的扣肉、雜肉等九大碗，以及那雪白的大米飯，楊木青和女同誌也秀氣不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