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偷偷吃藥
任小隊長捧來一摞大土碗放在桌上。
待社員舀走了飯之後，任小隊長給楊木青五人一一端來一大碗稀飯。
他們每人接到手裏都伸了伸舌頭：“這麽多喲！”
“你們吃主要勞動定糧，一天一斤，中午、晚上吃三兩。”任小隊長解釋說。
他又拿來了竹筷。
楊木青他們是有思想準備的，沒嫌竹筷彎曲、不光滑、沒洗幹淨，拿起筷子往碗裏一插，大口大口吃起來。
碗裏裝了滿大碗的清湯寡水，裏麵盡是菜葉子和胡豆一樣大小的紅苕塊塊，還摻了大概一兩湯匙的大米。
“我們這個隊是窮隊，土多、田少、勞力差。”任小隊長一臉的憂慮，“格外沒啥招待的，我去掏點鹹菜來。”
趁任小隊長走開之機，楊木青五人不約而同地端著碗溜到地壩邊把米湯倒掉。
見此情景，人稱“任長娃”的高個子炊食員笑咪咪地說：“吃不完，二頓我少舀點！”
不一會，任小隊長用小土碗端來了一碗泡菜。
飯後，任小隊長開始布置工作。
他拿口哨一吹，把社員召集起來，扯開嗓門說：“各位社員同誌們，今下午鋤地的鋤地，打南瓜窩子的打南瓜窩子，擔肥的擔肥，割草的割草。”
他掉頭看了看站在一邊的下放幹部，說：“伍同誌、楊同誌，你們才來，今下午不出工，就安床鋪。”他用手指了指竹林左側一座小院子，“那白粉牆屋是孫婆婆住的，她才死了，你們把它收拾出來，就住到那裏。”
一聲令下，各拿各的農具，各幹各的活。
下鄉之前，上麵有規定，要求下放幹部自帶一把鋤頭、一頂草帽、一件蓑衣。
楊木青五人拿起鋤頭就往死人屋裏走。
孫婆婆的屋子是瓦房，約十米平方寬，破壁爛牆被炊煙熏得烏黑；
室內蜘蛛網密布，揚塵如柳絮飄舞；
倒的飯湯、拉的糞尿臭氣衝天。
平常，楊木青看到死人都害怕，然而今天他們不得不把昨天才死了的孫婆婆睡過的席子等遺物拿去燒了；
把擺床的土台子和灶台拆了；
把泥土、石塊一撮箕一撮箕地挖出去倒掉了；
把門板和木條弄來搭建床鋪了。
花了整整一個下午，五人擠在一起，用勤勞的雙手和一顆熱心，努力把這惡劣的環境加以改造，將居室搞得整整齊齊、清清爽爽。
他們互幫互助，得到了很好的鍛煉。
看著用汗水和手掌上的血泡改造出來的美好環境，楊木青他們非常自豪，感覺自己向新的征途邁出了第一步。
楊木青來到火花公社一大隊一小隊落戶了。
任小隊長和不少社員考慮到他體力單薄、個子又小，沒把他當主力勞動使用。
頭幾天他們幾個人湊在一起搞溫床育苗，打窖坑，挖的挖泥，提的提泥。
最積極的要數伍副組長；
最賣力的當然是兩個右派分子；
一聲不吭磨洋工的是患有慢性腸炎病的唐會計；
心事重重、強打精神幹活的是楊木青。
挖坑提泥這種農活跟繅絲完全不同，不講究技術，隻要有體力、吃得、累得就行。
也不需要計算操作時間，隻需日出而作，中午太陽當頂了就往屋裏鑽；吃了午飯再戴草帽出工，太陽落坡就收工。
對於苦和累，楊木青頂得住，可是三頓飯總填不飽肚皮，這就讓人招架不住了。
到一小隊之後，除了頭天小隊長招待了一碗泡菜之外，其他時間隻能吃光飯，一個星期油鹽未沾。
成天的體力勞動消耗的熱量多，起初一大碗的菜稀飯還吃不完，這下子喝完一大碗了，肚皮脹成了鼓，還嫌沒吃夠。
缺油少鹽的日子餓得快、尿又多。
漸漸的，楊木青的臉色變臘黃了、眼皮有點浮腫、腿也軟了、渾身疼痛、手起了老繭。
他咬緊牙關硬挺著，從不抱怨。
苦難的經曆讓他成熟了。
沒過多久，伍副組長調走了。
伍副組長走的那天，住在大隊部的曾組長來送行，她宣布楊木青接任副組長兼這一隊下放幹部的分隊長，唐會計是副分隊長；由楊、唐二人監督兩個右派分子。
從那以後，四人形成了兩派，龔右派和李右派表麵對領導恭順，背地裏咬牙切齒地恨。
楊木青心想：“我自己都成了‘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管別個做啥喲！”
他當了個名不符實的小隊長和副組長，對右派分子不管不問。
不久，唐會計病倒了，回單位就醫去了。
同來的五個，調的調，病的病，隻有楊木青和兩個右派分子還留在一小隊。
兩右派經常鍛煉，體力不錯，還有幹勁。
這兩右派每次幹完活，一回到屋裏就總背著人鬼鬼祟祟地吃藥。
一天中午收工前，楊木青去山溝溝解小手，兩個右派分子趁機跑進苕地裏挖撿被挖漏掉的紅苕吃。
當楊木青返回碰上時，兩右派嚇得臉色發青，李右派呆若木雞。
還是龔右派老練，他熱情地說：“組長，我們撿了點苕兒，來吃一根！”
邊說邊用手搓了搓苕上的泥，走過來遞給楊木青。
楊木青倒退兩步，擺擺手說：“你們吃！你們辛苦撿來的，自己吃！”接著關切地說，“莫讓生產隊長和社員看見啊！”
就在那天晚上，當楊木青有點頭昏眼花，躺在床上呻吟的時候，兩個右派給他倒了碗開水，並把自家帶來的白糖和葡萄糖兌起給他喝。
龔右派說：“小楊同誌，我看你好狠喲！生活多節約！家裏經濟困難麽？”
“不見得。”楊木青隨和地說，“我們是來鍛煉的嘛。”
“這年頭……”龔右派馬上改口說，“這災荒年還是要保護身體。你能不能寫信叫你愛人陰倒買點魚肝油晶丸和葡萄糖。這東西吃起方便又補身體。”
楊木青“嗯”了一聲，表示認同。
到這時，他才明白兩右派偷偷摸摸吃的藥原來是魚肝油晶丸和葡萄糖。
這事過後，兩右派跟楊木青的關係變得友好了，不再瞞著他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