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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光榮死法

  吃晚飯的時候,任大隊長端著飯碗找到楊木青說:“小楊,我肚子有點痛,你去開會也是一樣。”


  “隊長,我去要不要得喲?”


  “要得!你是下放幹部,又是明白公布的副組長嘛。”


  楊木青心想沒有推脫的可能了,便爽快地說:“我去!”


  想了一陣又說:“隻是我的電筒昨天掉進糞坑了。”


  “這好辦,把夥食團的那盞玻璃油燈吊起去。”任大隊長顯出關心的樣兒,“莫跌倒了!”


  公社的會議開得很長,到了淩晨兩點鍾,才叫各隊長回去。


  會議的內容當然要由來開會的大隊長回去傳達給各小隊長,楊木青不敢打瞌睡。


  為了避免打瞌睡,他強迫自己在本本上做筆記。


  到底記了些啥,他也認不清楚。


  他聽得稀裏糊塗的,記得恍恍忽忽的,隻知道是雙種雙收的事情。


  他困得需要拿竹簽子來把眼皮撐起了,一聽說散會,“呼”地一下站起來,趕緊走到會議室桌子旁邊,從桌上那隻煤油桶裏給他的油燈加油。


  他看到別人都是這樣做的。


  楊木青從四方形的玻璃罩子裏拿出一個墨水瓶子做的油燈,裝了滿滿一瓶煤油。


  在點了一支煙之後,把油燈點燃了,隨同大家一起沿著寬敞的公路返回。


  一路上同新結識的隊長們有說有笑,倒不覺得困倦。


  盡管四周漆黑一團,但他這油燈還能把方圓一尺照亮。


  公路平坦,他輕一腳也好,重一腳也好,不至於跌跌撞撞。


  不一會就來到了任家橋。


  踏上任家橋,稀稀鬆鬆的豆兒般的大雨點從天而降。


  橋一過,大家各回各的屋,各走各的路,楊木青隻好獨自前行。


  隨著狂風大作,一陣飛沙走石迎麵撲來,風沙吹進了他的眼睛裏。


  走在包包坑坑、彎彎曲曲的鄉間小路上,他一手遮眼,一手提燈,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飼養場走。


  煤油燈加的油太足,經這一折騰,玻璃罩子裏的油瓶倒了,燈芯與煤油一接觸,玻璃燈一下子著了火。


  它這一燒,把銻架子的焊錫熔化了,頓時,一個好端端的玻璃燈散了架,火勢順著吊繩往上竄,差點燙傷楊木青的手,他趕緊連吊繩也扔了。


  這下,夜空象被墨汁浸透了一樣,遠山、近樹全都變得黑烏烏的。


  忽然間,從黑雲的縫隙中透出一道金光,緊接著傳來一聲如山崩地裂般的巨響,隨之而來的傾盆大雨把楊木青變成了一隻落湯雞。


  狂風“呼呼”地掠過;


  驟雨“嘩嘩”地飄落;


  震撼萬物的交加風雨差點把“落湯雞”弄個仰翻在地。


  心驚膽戰的楊木青怯怯地挪動著腳步,在坎坷路上艱難前行。


  一累一餓,再加上一驚,結果汗水把衣服濕透了,緊貼在背上。


  頭上的雨水混著汗水一個勁地往下流,從額角流到眉毛,再滴到嘴角,淌進嘴裏,有一股鹹味。


  平常從沒一個人走過夜路的他,如今飽受如此的折磨,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他是多麽害怕呀!


  可是有啥法呢?


  他隻好給自己做心理暗示,好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想:“鬼,我是不相信有的!我不怕鬼!泥濘路隻可能跌跤子,但是在山溝溝裏頭走,兩邊是稻田,不會跌下岸,不會跌下河溝;唯一可怕的是雷擊。”


  想到這裏,牙一咬,心一橫,給自己壯膽:“死就死吧!反正死得也光榮!總比前幾年因為生悶氣去死,要光榮得多!”


  勇氣拿出來了,他一滑一拐地急步前進。


  走進任家溝,距三小隊約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了,這時雷停了、雨住了、風變小了,他靠在一棵樹下歇氣。


  微風吹拂著他的頭發、他的衣服、他的心。


  他突然想到了他的雅平,忍不住悲從中來、愴然淚下。


  但是幾聲雞鳴使他清醒、振奮了,他看到了希望;看到這段艱難的路快要走到盡頭了。


  楊木青走回三小隊已是清晨四點多鍾。


  黎明的大地還沉睡在黑暗中,然而天空已漸漸地出現了亮光,猶如一塊潮濕的淡藍色畫布。


  在這處處都是寂靜無聲的清晨,隻聽得露珠落在樹木上的點滴聲是那麽輕、那麽柔。


  楊木青的心變得異常安寧:“還好,終於走回來了!雅平這時還在夢中嘢!”


  不一會,村莊裏的公雞先生們開始了好聲音大賽,此起彼落的歌聲把殘星唱跑了,把一團紅光從東方喚了起來。


  楊木青站在養豬場的篾笆門外,吃力地深吸了一口冷氣,然後用沙啞的嗓音低聲喊:“張大伯、張大媽開門!”


  ……


  回到豬圈旁邊的茅屋裏,楊木青就病倒了。


  他頭暈目眩、周身火辣辣的,不停地呻吟。


  張大伯放牛回來,把牛拴在牛房裏,含著煙袋過來看他,催他去大隊部找醫生看看。


  他起不了床,沒法去看病,張大媽便很快熬了一大碗薑湯端來叫他喝了,給他刮了痧,又叫張大伯去生產隊幫他請了假。


  來到三小隊,住在張大伯家裏不到一周,楊木青深深地感受到了親人般的溫暖。


  他睡在床上回憶,對一周來的境遇感到很滿意。


  記得那是一個雨天,楊木青得到大隊部通知,要他立刻去三小隊落戶。


  帶通知來的是三小隊的飼養員張大伯。


  張大伯來接楊木青去三小隊,他們一老一小在曲折的泥濘路上走著,活象父子倆。


  遇到太滑或太窄的路,或過缺口時,張大伯每次都要用手扶著楊木青。


  張大伯叫什麽名字,楊木青不好問,隻問了一下:“老伯,你貴姓?”


  張大伯說:“我姓張,叫我張老漢好了。”


  張大伯是瘦個子,頂精明的樣兒,有些花白頭發,沒留胡子,一張瓜子臉老是掛著溫和、慈祥的笑容。


  張大伯的話不多,隻簡單地問了一下:“小同誌,你姓楊吧?今年多大了?”


  “26歲多點點。”


  “比我那誌強娃兒小一歲。”


  “老伯,誌強哥在哪裏?”


  “還不是在城裏單位工作咯!”張大伯自豪地說。


  “一工一農,吃穿不窮。大伯你老人家該享福啦!”楊木青為張大伯感到高興。


  “小楊同誌,你是果城的人麽?在朱鳳廠做啥子工作?安家莫得?”


  “我是營縣人,在廠工作五、六年了,是子弟校的小學老師。”


  從下放以來,在不知底細的人麵前,楊木青一直謊稱自己是小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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