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織女不見了
一走回隊裏,楊木青就病了八天。
人們都以為他感冒了,不知感冒隻是表麵現象,真正的病在心裏麵,是嶽母給氣出來的。
這八天,楊木青帶病堅持出工,得到了大家的稱讚,也得到了照顧,出工時也隻是剝一剝紅苕上的泥巴而已。
這八天,他提不起精神走回家。
原本很想拖著病體回去看看妻兒,可一想到嶽母那難看的臉色,想到嶽母的可惡,就立即打消了回家的念頭。
到了第十天,他又精神抖擻了,對妻兒的思念之情更濃了,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對家裏實在放心不下,於是請了一陣假。
吃過晚飯,趁著天沒全黑下來,急急忙忙趕回家。
走在半路上,夜空變得象浸透了墨汁的黑布似的罩在頭上。
這次走的是比較寬敞的公路,摸黑走,也不至於走錯路。
走下西山坡,又一次看到了果城的美麗夜景。
隻見在那薄霧繚繞的平原大壩立著各式各樣的建築物。
有高大的、低矮的;
有凹凸的、平坦的;
有方正的、彎曲的;
閃爍的燈光象一串串晶瑩的珠寶。
相互交匯的光亮象一條銀河似的懸掛在天空。
眼前的美景讓楊木青精神一振,加快了步伐,離家更近了。
走在西橋河的橋上,聽到橋下潺潺的流水仿佛在唱歌似的,不由得既高興又傷感地想:“我們這對牛郎織女又要見麵了!”
走到家門口,心突然狂跳起來,一陣激動過後是忐忑不安。
隻見屋裏漆黑一片,靜悄悄的,大門緊閉。
推了推門,見上了門栓,便輕輕叩了幾下門。
沒見動靜。
他以為走錯了屋,借著馬路邊電杆上那盞昏暗的路燈查看了門牌號,又看了看周圍環境,見對門仍是那家婦孺醫院,心想:“沒錯,一切都是老樣子!肯定他們都睡著了!”
他不得不輕聲地喊門。
不一會,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他吃了一驚。
隻見眼前站的既不是妻子,也不是嶽母,而是一個四十來歲的胖女人。
她就是租房子給他們的張姨。
張姨穿著一件睡衣,端著一盞煤油燈。
她放他進了堂屋,叫他坐下後,趕緊回內室換衣服去了。
看著空蕩蕩、靜悄悄的屋子,楊木青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知道妻兒他們搬走了。
他自個坐在板凳上悶頭悶腦地抽煙。
張姨穿好衣褲,抱了一床白被子走出來埋怨道:“你啷門這才來!她們走了一周了!小蘇給你留的鋪蓋。”
“他們走哪去了?”
“回娘屋了。”
和張姨簡單說了兩句,楊木青看看手表,已是九點鍾了,顯然,孤男寡女不能同宿,他隻好向張姨告辭。
張姨也不敢留他過夜。
楊木青不得不走夜路返回九小隊。
一路上不停地唉聲歎氣,不斷地流淚。
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在燈火闌珊處,掏出手帕擦淚,傷心地想:“這也算是一個家麽?”
失魂落魄地走過了西橋河,到了分岔路口,他無心繼續沿著公路前進,想抄近路早點回隊休息。
於是踏上了亂髒墳的羊腸小道。
顧名思義,就知道“亂髒墳”是一處又髒又亂的墳地。
亂髒墳本沒有什麽路,不怕鬼的人多了,也就從墳堆堆之間的荒草地裏踩出了一個個腳印。
從這條近路走,可縮短十幾裏路。
穿過亂髒墳,走到西山坡的山腳下開始爬山。
總鎮山就在前麵,隻要一下總鎮山,不到一裏路就到九小隊了。
這條路白天他走過多少次,但在夜裏獨行,聽著一陣陣風聲和野兔含骨頭似的幹叫聲,著實令人毛骨悚然。
還有那些不高不低的桑樹,被風吹得搖來擺去,似人非人的黑影活象端公跳大神。
這情景不由得勾起了他兒時最恐怖的記憶。
解放前,有人扮鬼捉弄當地一個有名的端公,結果把端公嚇死了。
楊木青是無神論者,不相信有鬼,但端公那瞪眼伸舌的可怕死狀卻讓他害怕了一輩子。
就算遇不到鬼,也有可能遇到壞人。
前不久,《十五貫》的現實版剛在朱鳳廠附近的農村上演了。
一個象婁阿鼠一樣的農村青年為幾斤糧票、幾元錢把一個賣豬老漢騙到家裏殺害了。
這樁命案在當地引起了轟動。
楊木青越想越怕,越怕越急著往前走。
嫌走還慢了,幹脆放步小跑。
跑得越快,越感覺後麵好象有人跟著似的。
他嚇得汗流浹背。
當他奔到大椏口的三棵黃葛樹前,背靠大樹讓涼風吹幹汗水時,隻聽得陰森森的山穀裏響起一聲大吼:“什麽人?幹啥子的?”
這吼聲嚇了他一大跳,同時也驚醒了他。
他猜想是守苕的農民在盤問,便大聲回答:“是我!回家的!”
全靠農民的吼聲給他壯了膽,怦怦亂跳的心才平靜一點。
快到深夜了,幾股大風把黑夜裏的雲朵吹到東方,讓一輪彎月露了出來,斜掛在天上。
星星也起了早床,眨著眼睛偷窺這個和親人離散了的孤單男人。
借著月光和星光,楊木青清楚地看見了竹林旁邊的那間屋,那是他在九小隊的住地。
他感到安慰:“一下山,就到了!”
他轉身眺望遠方,把繁花似錦的果城夜景盡收眼底。
他向西方一角暗淡處望去,那是妻兒住過的地方,而今人去屋空,他就是從那兒走到這裏來的。
“天上的星月可以結伴同行,我和妻兒卻天各一方,不知何時才能團聚。”
想到這點,楊木青淚流滿麵,不由得深深地歎了口氣:“人和人之間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
……
臘月的寒風刺骨,可楊木青的心裏麵熱乎乎的,獨自踩著泥雪匆忙趕路。
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雖然停止了,但積雪和泥土混在一起擋道,鄉間小路變得更難走了。
今天是元旦節,下午,他接到了大隊部電話通知,說朱鳳廠邀請下放幹部回廠團年。
興衝衝地走到任橋家,碰到了李大胡子和蔣幹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