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全家福

  楊木青站在門口沉默了一陣，終於擠出了一句話：“臨走，我們，不，我來送你！”


  說完扭頭就走，他不願讓林素素看見他的眼睛濕潤了。


  楊木青沒心情去找妻子了，他掉頭走出了女工宿舍。


  他沒吃晚飯，放了蘇雅平的鴿子，獨自在花園的陰影處徘徊，憑吊他和林素素已逝的青春歲月。


  那死去多時的愛情灰燼又變成了點點星火，在他胸中複燃起來。


  這一夜，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


  這一夜，楊木青想了很多，也哭得很傷心。


  林素素調動這件事深深地刺激了他。


  盡管兩個有情人未能終成眷屬，但在同一個單位工作，經常見麵，象好朋友一樣相處。


  哪怕不是天天見麵，但今天不見還有明天；這陣子見不到，過陣子還能見到。


  即使他下放到火花公社這一年，以及到營縣搞蠶桑這半年，他跟林素素一直沒機會碰麵，他也覺得她始終在他身邊從沒離開過。


  她的存在給了他心靈的安慰，特別是從營縣回廠後，遇到煩心事，他都要說給她聽。


  然而這下她馬上要調走了，要去她丈夫工作的成都了。


  在交通和通訊極落後、到異地必須持組織介紹信的六十年代，相距幾百公裏的兩座城市就如同相隔了兩個星球。


  這一別就意味著永別。


  想到再也見不到林妹妹了，楊木青肝腸寸斷，好象他把林素素害死了似的，又是悔，又是恨。


  一時間，他和妻子那麵破鏡上的裂痕也被放大了。


  塵封已久的記憶儲箱打開了，劉玉英、李國君、黃碧雲、林素素、劉錦雲、劉雲華、劉巧玲統統跑了出來。


  這一個個被他愛得或深或淺的女人，如同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裏亂轉，讓他浮想翩翩。


  他又一次拿她們跟妻子比較起來。


  想到自從“黃鱔風波”後就沒再給過他好臉色的丈母娘；

  想到堅決支持姐姐離婚的小舅子；


  想到妻子為了維護娘家人和他吵架，罵的那些傷心話；

  楊木青覺得假如他娶的不是蘇雅平，而娶的哪怕是其中的一個舊愛，他的婚姻生活都比現在好得多。


  他覺得舊愛們個個都善解人意、溫柔體帖，唯獨結發妻子蘇雅平貌似溫馴，其實爭強好勝，喜歡說教，處處和他抬杠。


  最讓他鬱悶的是娶了她，找了個愛爭辯的妻子不說，她還給他帶來了一個可惡的丈母娘。


  在他眼裏，蘇母是天底下最刁蠻的丈母娘。


  此時此刻的楊木青忘記了林素素她媽是如何傷害他的。


  俗話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無奈啊！無奈！”


  楊木青哀歎幾聲後，打腹稿寫了首打油詩：“各是一家人，各進各的門。美夢難成真，今生無緣分。”


  自虐了一夜後，楊木青最後還是決定就這樣跟蘇雅平把日子過下去。


  天亮了，他恢複了平靜，在蘇雅平麵前又是一個溫柔體帖的好丈夫了。


  蘇雅平並不知道她的婚姻生活剛經曆了驚濤駭浪，仍沉浸在又要當媽媽的喜悅之中。


  客車駛過五峰山，到了西橋河，楊木青透過車頭的擋風玻璃，遙望整個果城。


  隻見果城一片煙雨蒙蒙；

  路旁的樹木、竹林和田裏的蔬菜被雨水洗得幹幹淨淨；


  隻有馬路越洗越髒，到處是泥濘和水窪。


  “進城了！”楊木青輕聲喚醒靠在他肩上熟睡的妻子。


  他和蘇雅平剛在南縣過完春節返回果城。


  這是兩人和好後第一次回南縣。


  雖然在過去的一年中，他們從鬧離婚走向和解，進而重新變得恩愛起來，這當中蘇雅平受了不少的委屈，有許多的心酸，但這次回娘家，在父母和弟弟麵前，她從沒流露出憂愁，反而是那麽的安祥和快樂。


  蘇雅平沒把楊木青跟劉巧玲曖昧不清的事說給娘家人聽，楊木青的臉麵得以保全，他打心眼裏感激妻子，對妻子百般體貼。


  女婿對女兒的好讓蘇母看在眼裏，也改變了對女婿的態度，不再給楊木青冷臉看了。


  楊木青這次在蘇家過年又受到了熱情款待，這個年，一家人過得熱熱鬧鬧、開開心心。


  蘇家還照了一張全家福，也是唯一一張有蘇父的全家福。


  全家福上有九個人：蘇母、蘇父、蘇雅平姐弟倆、女婿楊木青、媳婦鍾桂花、大外孫楊慶、大孫子蘇勇、以及蘇雅平肚子裏的老二。


  瞧這一家子多幸福啊！


  然而幸福並不能象全家福一樣永久地定格在生活中。


  美好的春節並不意味著這一年都會是和和美美的；

  好運並不一定有始有終。


  蘇家誰也沒想到63年這個兔年會有一場天大的災難降落到他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