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借板凳
站在新家的門前過道上,憑欄觀賞,近看可見樓下的一簇簇翠竹和牆外的農田;
遠望能看到左邊的鬆樹山和右麵的朱鳳山;
甚至連嘉陵江上的點點白帆也隱約可見。
這個景色宜人的住地讓小兩口心滿意足。
不過,讓楊木青感到別扭的是,鼻帶書記也住在這樓上;
而且都住在同一邊;
他住在樓梯口,鼻帶書記住在最末尾,上樓下樓都要從他家門口經過。
真可謂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這樓上當官的不少,除了黨委書記兼廠長的遊白成之外,還有遊白成的偏毛根王付根;
王麻子那時還沒被兩個偏毛根整到閬絲去,剛從華雲山辦完農場回廠,還是繼續掛副書記頭銜,但沒實權了,分的豬腦殼更小了;吃的“二道夜飯”更少了;牢騷話更多了。
變化雖大,那副熱心腸卻沒變。
見楊木青家裏四壁如洗,除了兩張木床和一張書桌外,連板凳都沒得一根,王麻子主動借了一張獨木板凳給新來的鄰居。
這板凳又高又大又結實,不光能坐一個人,還能支撐一個人站在上麵拿掃帚打掃天花板或者換燈炮。
太有實用價值了!
楊木青兩口子對王麻子感激不盡。
楊木青他們搬去沒多久,王麻子全家就搬走了,他調到閬絲去當了一把手。
楊木青要把板凳還給王麻子,王麻子不肯要,說留個紀念。
送板凳這件事讓楊木青一輩子都記在心頭。
他以為再也見不到王麻子了,沒想到多年以後還會有報答王麻子的機會。
楊木青和蘇雅平的新家,除了被子和書箱是自己的外,兩口子身無長物,連兩張床和書桌都是打借條從廠裏借出來的。
按規定,公家的東西不能擅自拿出廠門口,一經門衛發現,要當作偷盜處理。
朱鳳廠門崗製度很嚴,就連住在廠外的職工子弟,平時沒有家長帶領,也不準進廠,隻有工廠放假了才能進廠玩。
住在廠內的子弟每天必須憑通行證進廠回家。
所謂的通行證就是一張白紙條上麵蓋個公章。
廠外子弟的家長要托關係、走後門才能搞到通行證。
因為從山邊宿舍去子弟校上學,走廠區的水泥馬路要快些,走廠外的農村泥巴路要慢些。
特別是下雨天,大家都想走寬敞、幹淨的水泥路;
走又滑又溜的泥巴路,往往還沒走攏,就摔得鼻青臉腫、滿身是泥。
持有這張白紙條的小朋友很有優越感,自覺高人一等。
弄不到這張白紙條的小朋友,隻有跟貓狗一樣從爛牆洞鑽進廠區;
或者趁守門的尤麻子坐在破舊哨蓬裏打瞌睡時偷偷溜進廠。
要是驚動了尤麻子,還得跟他賽跑,跑贏了才不會被他揪住耳朵押送出廠門。
被他揪耳朵弄出門的小朋友隻好站在廠門外邊吐口水邊拍手唱:“麻子麻筋怪,十有九個麻子怪,尤大麻子是最怪!”
比楊木青大不了多少的尤麻子守了一輩子的門,守到五十多歲才退休。
朱鳳廠的門崗有很多,唯有尤麻子讓人刻骨銘心。
因為別人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隻有他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除非上連班,困得實在沒法睜眼了。
楊木青他們搬家的時候正碰上尤麻子站崗,尤麻子檢查得非常仔細。
幸好東西不多,沒累死尤麻子。
楊木青和蘇雅平白手起家,從一隻打水的洗臉盆開始,逐步添置了鍋碗瓢盆。
那時的朱鳳廠處於風雨飄搖之中,福利待遇是空前絕後的差勁。
鼻帶書記一度中斷了朱鳳廠逢年過節發送禮品的傳統習俗。
直到八十年代才恢複發禮品的習慣,象鍋碗瓢盆這些日用品都當作紀念品和獎品贈送、頒發。
楊木青和蘇雅平沒趕上好時代,他們組建一個家庭很不容易。
楊木青雖然是高工資,但他負擔重,上有老,下有小,除了贍養楊家養父之外,還要接濟妻家。
加之大兒子楊慶在蘇家撫養,兩口子生怕虧欠了蘇家,大部分收入都要寄給蘇家。
為了報答蘇母,兩口子節衣縮食,花了十多個大洋替蘇母買下了蘇家長期租的房子。
那是幢兩層木質結構的舊式樓房。
殊不知這房子竟成了禍根。
楊木青和蘇雅平的日子越過越清貧,但他們相依為命,夫妻恩愛苦也甜。
蘇雅平是個十分愛幹淨、講究整潔的女人,盡管身懷二胎,仍閑不住。
成天洗來擦去的,把陳設簡陋的小家收拾得清爽、舒適。
楊木青下班後,跳完“鍋邊舞”,就是看書、寫字、吹拉彈唱。
從未丟掉學生習氣。
鄰居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遊白成和王付根這一正一副的黨委書記之外,還有保衛科長杜文化、機動科長肖大陸,以及靠邊站的前組織科長李國慶。
此外幾戶就是醫生、技術員以及元老級的老工人。
楊木青不喜歡社交,一回家就蹲在屋裏,從沒跨過左鄰右舍的門檻。
跟鄰居打交道,全靠蘇雅平。
每當在走廓上碰到人了,他都是靦腆地點頭微笑。
楊木青一家的生活過得單調而與眾不同。
他很滿意這種單純、清靜、沒有閑言雜語的日子。
他一心撲在工作上,夾著尾巴做人。
時時提醒自己:“你是出生在大地主家庭的子女,能有點安靜的日子,能有施展才幹的機會,都是天賜之福!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