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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促膝談心

  楊木青急忙為女兒辯護,生怕人家覺得他女兒不聰明。


  其實楊木青說的是實話,三公主的確認得醬油。


  她是百貨公司的常客,是老主顧,差點把百貨公司都搬回家了,豈有不認識醬油的道理?

  三公主在隨父出征的路上撿了個“豆油”,她把“豆油”當作新鮮玩意帶回家炫耀;


  結果大家認為“豆油”是非常土氣的說法,朱鳳廠人不說“土著話”,把土裏土氣的語言一律稱作“苕國話”。


  那以後,三公主不再把醬油說成“豆油”了;


  但“豆油”一詞和豆油拌飯的滋味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裏——那是童年的記憶,是父愛的記憶!

  又一個春天的晌午來到了,一切充滿生機,嫩綠的小草躺在路邊,小鳥在枝頭唱歌,桃花朵朵綻放,柳葉隨風起舞。


  楊木青提著一個長方形白色帆布拉鏈口袋,興衝衝地來到那排熟悉的茅草房麵前。


  跨進堂屋,涼爽感覺迎麵撲來。


  隻見簡陋、整潔的屋子裏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正在擇苕葉子。


  楊木青親熱地喊了一聲:“黃伯母,碧雲呢?”


  黃母抬起頭,眯著老眼端詳來客;


  一邊站起來一邊說:“她進廠學習去了,等陣就回來。你坐會兒嘛。”


  她端著裝苕葉子的簸箕顫微微地朝旁邊的灶屋走去。


  “幾天沒見,伯母啷門就老成這個樣子了嘛?”楊木青有點心酸地納悶道。


  “同誌,你是哪個?吃飯莫得?沒吃,就在這兒吃點苕葉子稀飯嘛!”


  黃母已經往鍋頭下米了。


  楊木青一愣,大聲說:“我是你女兒的同誌老楊哇!伯母你不認得我了嗎?”


  不等黃母應聲,又趕緊補充道:“伯母,我已經吃過飯了,莫給我搭米!

  我剛從繭站回來,來看看碧雲,馬上就走!”


  “哦,是小楊喲!都變了個樣子咯!沒認出來!沒認出來!簡直沒認出來!”


  黃母一邊嘮叨,一邊走出灶屋,用圍腰擦了擦手,拿起桌上的茶具幫楊木青倒了碗茶。


  楊木青坐在一把沒扶手的木頭椅子上,順手把帆布口袋丟在腳前,一邊心猿意馬地與黃母拉家常,一邊心急如焚地盯著大門口,頻頻看手表。


  忽然間,讓他望眼欲穿的那個人影出現在了門口,他“謔”地一下站起來迎了上去;


  腳前的帆布口袋輕輕絆了他一下,他打了個蹁蹁。


  “稀客,幾時回來的?”


  笑眯眯的黃碧雲邊跨門檻,邊打招呼,仍是那麽的親熱。


  楊木青麵紅耳赤,隻是盯著黃碧雲傻笑;


  差點跌倒的那一幕讓他驚魂未定,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到她又說:“信收到了。我估計最近要回來。


  看到雅平莫得?


  就在這兒吃飯。


  走,裏屋去坐!”


  就在黃碧雲放連珠炮的這陣子,楊木青總算鎮定下來,他盡量用顯得平靜的口吻說:“莫客氣,又不是外人!


  八點多鍾攏屋,幫到把家頭收拾了一下,煮了點東西吃,才來的。”


  兩人坐在黃碧雲臥室的床沿上促膝談心。


  門是完全敞開的。


  “我以為寫的信你收不到嘢!”


  “收是收到了。隻是有一件事我看不懂。”


  “指的是評模的事?”


  “嗯。出了啥事故?這樣嚴重!連評模都影響到了!


  雅平曉不曉得?”


  “沒給她說。”


  “嗯。莫讓雅平曉得了,免得擔心!”


  “其實也莫得多嚴重!

  幸好沒引起火災!”


  “喝口水,莫激動,慢慢說!”


  他接過她倒來的開水喝了一口又說:“就是在我上次回來搞到豬腦殼和煤渣要走的那天上午,夥食團莫得東西裝豬腦殼,我就到選剝車間去借篾兜子;


  在車間過道上碰到了陳寶萬,他和我擺了一會龍門陣,給了我一杆煙;


  擺完龍門陣他就走了,我邊吃煙邊到選剝場借走了篾兜子,裝好豬腦殼,放在運煤渣的車上就回家吃飯去了。


  剛端上飯碗,政工組的謝幹事跑來通知我,要我進廠去一趟保衛科。”


  “去保衛科?”


  黃碧雲忍不住插嘴打斷了他的話,睜大眼睛看著他問:“後來啷門個了?”


  “結果去了他們才說,在我伸手從台麵上拿篾兜子的時候,煙灰抖落在繭包子上了,把麻布口袋燒了兩個胡豆大的眼子。”


  “哦!就這個嗦!我還以為是好大的事喲!”她鬆了口氣,笑著說,“問題不大!這有啥子了不得的嘛!”


  她拉他起身,又說:“走出去,還是吃點飯再說!”


  他沒站起來,而是握住她的手說:“不!碧雲,你的東西我是想吃的,隻是吃到哪兒去咧?


  剛才在屋頭,雅平給我煮了一大鍋雞蛋麵條,還有香腸和臘肉,已經把我吃飽脹了!肚兒都吃圓了,實在莫得地方裝了!”


  說到這裏,兩人都笑了起來。


  “雅平對你確實好!巴心巴肝的!”黃碧雲邊說邊重新坐下來。


  她這話讓空氣驟變,凝固了。


  兩人都顯得有點尷尬。


  楊木青鬆開黃碧雲的手,象突然記起什麽似的說:“哼!看我這人,光曉得談自己的,把這個都忘了!”


  他邊說邊起身走到堂屋把帆布口袋提進來,打開手提包,讓一個個廣柑把金黃色的笑臉露了出來。


  “碧雲,莫得啥子帶給伯母和侄兒、侄女他們的,就帶了幾個柑子。”


  “你太客氣了!來就來嘛,還帶東西!


  上次才拿了那麽多柑子來!

  拿回去給雅平,給三妹兒、二娃他們吃。我們買得有。”


  “你有,是你的嘛。我給家裏留得有,這是雅平專給你挑選的!”


  “那多少錢一斤?”


  “看你!”他白了她一眼,含嗔地說,“啷門跟我也格起外來了喲!”


  “那好嘛!”她難為情地笑笑說,“算我領了情!”


  她從灶屋拿進來一個提籃。


  他倆一起動手,默默地把十多斤廣柑從他的帆布口袋一個個地轉移到她的提籃裏。


  忙活完了,兩人又坐在床邊接著談心。


  她手裏拿著一個廣柑,邊剝邊說:“剛才的事還沒說完,結果啷門說?”


  “針尖大的事,賈義道叫我寫檢討。


  他故意裝我的怪!

  他現在是保衛科副科長,劉科長出差去了,不在屋頭。


  我正坐在保衛科寫檢討,剛寫了兩句,恰好孫田秀下班從保衛科門口過路,看到我了,就進來了;

  他把賈義道說了一頓,我才走脫路。


  姓賈的這個娃兒,我又沒得罪他,曉得他啷門總是要同我過不去,在學習班也處處針對我!

  曉得他上輩子跟我有啥子仇喲!

  賈義道,假義道,我看他該叫假正經!”


  “嗬嗬。別個本來就是假義道嘛!當然要假巴意思地裝正義、道德咯!”


  黃碧雲把剛剝完的一個廣柑分了一半給楊木青,塞了一瓣在她自己嘴裏,邊吃邊說:


  “嗯,這柑子很甜!還莫得米米!”


  “嗯。同心的廣柑是出了名的!要是孬的,我也不得從那麽遠帶回來咯!更不敢拿到你麵前來獻醜了!”


  說完,楊木青敞口笑起來,開心極了。


  和黃碧雲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總是讓他那麽快樂,把所有不愉快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話說回來,賈科長這麽做其實對你也有好處!

  吃煙、吃煙,吃煙哪有啥子好處嘛?

  雅平的話不聽,我的話也不聽!

  這下總得吸取教訓了嘛?


  同誌,趕快戒煙喲!”


  黃碧雲婆婆媽媽地數落起來。


  說著說著便說溜了嘴:“幸好我沒嫁給你!煙氣氣怪惡心的!”


  說完自知失言,立即羞得臉紅了。


  “你早這麽說,啥問題都解決了!”


  楊木青順著黃碧雲的話題又開始做白日夢了。


  “要是你嫁給我,我隻要求你生一個,最多兩個,我們一輩子都好耍!”


  “臉厚得來、比城牆倒拐拐還厚!

  過了的事就過去了嘛。


  木青你說對不對?”


  “當然。”


  氣氛頓時又變得沉悶了。


  見楊木青長籲短歎的,黃碧雲趕緊轉移話題:“肯定回繭站又生氣、睡不好了嘛?”


  “也不盡然!

  我一氣之下把煙缸、煙杆、打火機統統砸了!


  煙,紙煙、葉子煙全部送了人!

  這一周都沒吸一口煙!”


  他把嘴湊近黃碧雲的臉:“嗅嗅看,還有不有煙氣?”


  緊接著順勢在她泛著紅暈、春意盎然的臉上親了親;

  她默默地依偎在他懷裏。


  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情景剛持續了兩分鍾,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


  黃碧雲猛地從楊木青懷裏掙脫出來,推開他,說:“三妹兒回來了!”


  他們隔開一定距離仍坐在床邊,照舊若無其事地擺談廠裏和繭站上的事。


  不一會,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走了進來。


  她是黃碧雲的三女兒文三妹。


  文三妹說:“媽,我放學了。”


  緊接著看了看楊木青,很有禮貌地打招呼:“楊叔叔你好!”


  說完,把書包掛在衣架上就準備退出去。


  黃碧雲喊住了她,從籃子裏拿起兩個大廣柑塞進她手裏,說:“三妹兒,這是楊叔叔給我們帶來的!你拿一個去吃,給婆一個。”


  文三妹接過廣柑,再次落落大方地看著楊木青,彬彬有禮地說:“謝謝楊叔叔!”


  然後輕腳輕手地退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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