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失去(二)
夜間起床喝水時,看到窗外下起了漫天大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冬雪,白茫茫的山脈,銀裝素裹的群林。
第一場冬雪便這般悄無聲息落滿這個長夜,紀臨江大踏步從紀氏豪宅的二樓奔下,接過傭人遞過來的大衣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準備車!”
管家擔憂的提醒,“先生,從國外回來,您的身體一直不大好,總是咳嗽,醫生不建議您在嚴寒的情況下外出,可能會加重……”他的話還沒說完,紀臨江如同一陣風似得大步消失在風雪中。
車輛一路疾馳來到閔家半山的路途中,還未抵達別墅門口,紀臨江忽然說了句,“停。”
鋪天蓋地的大雪,他坐在車內沉默下去,麵色如同窗外的冬雪,最終,還是沒能出現在她眼前,車輛在山路上停了一夜,大清早,驅車離開。
這一夜,宋司璞亦沒睡,雪花飄落時,他正站在陽台上抽煙,看著落雪從藏色的夜幕下落下,由單薄漸漸厚重,他雙臂放在露天陽台的玻璃圍欄上,微微俯身叼著煙,看著深不見底的天幕。
東哥給他打來電話,“司璞,我上周不跟你說閔敬舒可能回來了嗎?經過我再三確認,閔敬舒那個女人,確實被紀臨江搞回來了,還是全家一起搬回來的。”
宋司璞緊皺的眉心似是凝著一團霧氣,很顯然,他早已經知道了。
東哥說,“這女的咋回事啊,你瞞著我們放了她,她難道不應該帶著全家躲開紀臨江嗎?怎麽又乖乖跟紀臨江回來了?”
宋司璞依然沉默。
東哥說,“我總覺得這女的除了她的家人,是不是還有旁的把柄在紀臨江手中攥著,你說,那麽聰明要強的一個女人,怎麽會被紀臨江攥在手裏那麽死,乖乖跟他回來?她是不是跟紀臨江有什麽秘密我們不知道啊。”
宋司璞很久都沒發表意見,東哥以為他掛斷了,看了眼手機,還在通話中,過了會兒,宋司璞回了句,“不管她。”
東哥愣了愣,司璞以前聽見閔敬舒的名字,要麽咬牙切齒,要麽冷嘲熱諷,再不濟就是岔開話題,怎麽忽然就釋懷了?不管了?
東哥笑,“啥意思?你放下了?不記仇了?你終於覺得她挺可憐的了?報複她沒啥意思了吧?不像個爺們兒幹的事情是不是。”他試探,“不對啊司璞,你該不會是對她有了那麽點意思,所以不管她對你做了什麽事,你都既往不咎了?”
宋司璞全然不買賬,語氣如初雪的低溫,“老東,不要再跟我開這種玩笑,瑾喬給你織的毛衣還在你脖子上掛著,是兄弟,就別再試探我。”
東哥似是鬆了一口氣,“哥這不是操心你嗎?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你記得陸小姐就好,陸小姐跟你是官配,是你曾經拿命去守護過的女人,哥支持你們!哥要的是你一個態度,是態度明白嗎?你擺的這麽正,哥就把心放肚子裏了。”
宋司璞看了眼腕表,微怒,“你如果睡不著,去公司一趟,幫我取個文件。”
“這都淩晨一點了,我怎麽睡不著啊?”東哥趕緊說,“我這就睡,這就睡。”他匆忙掛斷電話。
宋司璞掛斷電話,微微一側臉,便看到陸瑾喬從房間裏走出來,她拿過白色的羽絨服,拉開露天陽台上的玻璃門,披上羽絨服來到宋司璞身邊,驚訝於漫天大雪,滿眼星光輕輕笑了起來。
宋司璞看著她額頭上的傷疤,“醫生說要多休息,這大半夜的,怎麽又起來了?”
陸瑾喬手語:聽見你的聲音就起來看看,你怎麽不睡呢?
宋司璞說,“處理一點事情。”
陸瑾喬看向天空,好久沒跟司璞一起看雪了,憂愁裏透著一絲絲的滿足,她趴在積雪的圍欄上,將薄薄的積雪往樓下推,幾分俏皮的小歡喜,入冬後她的身體便有些虛,上次暈倒後在家休養了這麽些時日。
許是陸瑾喬必須做手語才能溝通,宋司璞需要時時刻刻關注她,才能捕捉她劃過的手語。
她笑的輕盈無害,像是落雪無聲,陪他一起在露天陽台上看雪,手中輕輕搓著一個雪團子,東一句西一句閑聊,司璞對她總是這麽耐心,無論她的言辭有多笨拙,表達有多遲緩,他都能看著她,等她把一句話說完整,然後回複她。
陸瑾喬看著漫天大雪,輕輕做出手語:司璞,我想回我的家鄉了。
宋司璞怔了一下。
陸瑾喬眉眼坦蕩執拗,笑容有青草的香氣,純純不染凡塵,這件事她似是考慮很久了,自從見了那個叫閔敬舒的女人以後,這種想法一直縈繞在心頭,逞強的沒有提及,卻日日夜夜這般想著,她知道司璞是為了保護她,才將她守護的這般緊,像是守護著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反而成為了他的拖累。
陸瑾喬輕輕吸了一口氣,溫暖安靜的告訴他:這來之不易的生命,想要自由自在穿梭在這世間,想去好好去看看這個世界,去幫助那些跟我一樣的孩子們。
宋司璞看著陸瑾喬蒼白的小臉上逞強的笑容,明明她比以前更健康,但她的身體卻愈發消瘦,她的眼底有無法掩蓋的害怕失去的心傷,可她的樣子卻是灑脫坦蕩的。
陸瑾喬努力揚起唇角微笑,清晰的表達著她的想法:“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曾經不想,如今也不想,我希望我善良美好勇敢的我愛的司璞能夠幸福,我想看到快樂開心的你,像是以前那樣,擁有明亮的笑容,像是梔子花,好看極了,你值得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宋司璞微微抿唇,眉間有隱忍的克製,這個女人散發的光芒,是深海裏的救命稻草,給他一線不予沉淪的生機,他幾乎在這個瞬間做了重要的決定,將幹擾他的雜念和猶豫全部擊散,整顆心全部向陸瑾喬傾斜而來。
陸瑾喬笑的愈發灑脫,似是不想讓他擔心: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你盡管去做就好,不用顧及我,我給自己製定了一份需要完成的計劃,這是我一個人的信仰,我一個人可以完成。
她做著手語的手微微有些抖,逞強的維持著一絲絲的尊嚴。
“沒有什麽比你重要,陸瑾喬,你最重要。”宋司璞忽然開口,驚聞陸瑾喬要離開,似是照亮他坍圮黑暗世界的光束忽然被抽離,僅剩的精神支撐頃刻間搖搖欲墜。
像是瞬間被擊中了心,陸瑾喬微微一愣,寒風吹過耳畔,熱淚滾落。
宋司璞認真看著她,沒有什麽比瑾喬更重要,他應該認清這一點,他所有報複的初衷,皆因瑾喬的“死”,如今瑾喬安然無恙的回來了,他應該知足,應該見好就收,及時收手。而他經曆的那些屈辱,隻要他不追究,那便是天下太平。
沒有什麽比瑾喬重要,他這樣在心中再次反複強調,隻要他收起不甘,收起那些因憤恨而分裂的夜晚,不去追究紀臨江,不再去追究任何一個人,將瑾喬放在第一重要的位置,他會得到曾經朝思暮想的機會,陪瑾喬去做更多的事情,讓她開心,讓她自由,讓她做回原本的樣子。
如果沒有陸瑾喬,他拚命尋求的報複快澸又有什麽意義!
陸瑾喬慌忙擦了擦臉,說:司璞,你不要為難你自己,我不是要離開你,我隻是想給你空間,給你自由,讓你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的幸福就是你。”宋司璞堅定了自己的態度,“沒有什麽比你更重要。”
陸瑾喬定定看著他。
“你想去哪裏,我陪你去,你想去做什麽,我陪你做。”宋司璞沉聲,“你想回家鄉,我陪你回,如果你不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我便不要了這宋氏的光環!不要現在的身份和位置,我陪你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他的言辭之間莫名透露著一絲絲悲憤,似是極力抓住僅剩的光明,“事業,有比我更有能力的人勝任。財富,它源源不斷無窮盡!而你,隻有一個,不可複製!”
陸瑾喬內心悸動非常,感動的一塌糊塗,她抑製著胸腔內洶湧的情緒,輕輕抬手:閔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