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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萬劫不複的奔赴(八)

  敬舒誰都不覺得虧欠,隻有看到她的孩子時,她對孩子的內疚和歉意那麽強烈,她對不起這個孩子,欠了她那麽多,她緊緊抱著孩子如同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不會讓孩子知道有這樣的爸爸存在,永遠永遠都不會。


  老誠見她這般驚魂未定的樣子,便遣散了眾人,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小嫻淡淡看了她一眼,跟著郭夫人走了出去。


  老誠坐在床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敬舒抱著孩子蜷縮在一旁,長發鋪滿了她的肩背,瘦骨嶙峋,有種骨感的堅硬鎧甲,小叮當已經快一歲了,察覺到媽媽的情緒,便憋著小嘴一顆顆掉眼淚,無辜的大眼睛流連在她的臉上,似是在觀察敬舒的臉色。


  “為什麽還沒有結束。”敬舒抱著小叮當輕輕顫抖,無聲低喃,“為什麽沒有抓住,為什麽還活著。”


  老誠歎息一聲,“大小姐……算了吧。”


  敬舒將臉埋進小叮當的肩窩,沉默了大半個晚上,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恢複了冷靜思考的能力。


  老誠說,“冤冤相報何時了,這一遭也算是紀臨江的報應了,往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他從一旁的包裏拿出一遝文件,“這是一名叫寧秩的人拿來的,說是紀臨江曾經交代過,如果他出事了,就把這些文件轉交給你。”


  敬舒拿過那些文件看了眼,皆是紀臨江近身保鏢的名單,名單後贅有這些保鏢的家庭住址,家庭成員,就職企業,幾乎清一色都是紀氏位於國外的外企高管,紀臨江手中掌控著這些保鏢的命脈,這些保鏢自是誓死效忠。


  “你猜的沒錯,紀臨江把你和孩子的後路,都想好了。”老誠又拿出一個文件袋,“這個袋子裏裝得都是合同和幹淨的家產,說是留給孩子的。寧秩說,讓你不用擔心,所有的事情他會處理,你隻管跟孩子過安生日子即可。”


  小叮當好奇的去抓袋子,敬舒將她圈在懷裏,不讓她觸碰那些東西。


  老誠看敬舒這個樣子,勸說,“大小姐,我知道紀臨江傷你很深,你怨他,恨他……”老誠看著敬舒麻木的臉,試探地說,“曾經有多愛,如今就有多恨啊,不是麽?大小姐,宋司璞對咱們也苛刻,可你並沒有那麽憎恨宋司璞,甚至能和他握手言和,這說明你對他已經沒有感情,所以你才會對他釋然的放手,可你,為什麽不能這麽對待紀臨江呢?”


  敬舒臉色微白,視線落在那些文件上,沒言語。


  老誠語重心長,“大小姐,你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報複紀臨江的機會,你記得他對你做的每一件錯事,記得他對我們每一重傷害,這些記憶會折磨著你,困擾你,吞噬你的心智,於你並無益處。”


  “我做錯了麽?”敬舒茫然看向老誠。


  老誠搖頭,“這無關對錯,大小姐,真正愛著你的人,他們並不想讓你複仇啊,你爸爸和你哥他們都想讓你忘記啊,隻有忘記才會幸福,我們都想你幸福。”老誠輕輕拍著她顫抖的背,“可你從沒忘記。”


  敬舒微微縮著肩膀,臉上有倔強的麻木,她的額頭上纏著紗巾,滿身是汗。


  老誠打了一盆溫水來,輕輕搓著手巾,似是開導她,“你去國外找我們的時候,那會子狀態溫柔平和,我以為你放下了,哎。”他擰幹毛巾,幫敬舒擦拭臉上的冷汗,“溫柔才是一個女人最好的狀態,你本該是溫柔的,恩呈曾經說過,不管生活給予我們怎樣的苦難,我們都不能丟掉自己的愛和感激,隻有這樣,生活才有希望啊。”


  “道理我都懂。”敬舒抓著床單,全身止不住的顫抖,咬著唇,“可我忘不掉,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她直到這一刻,依然控製不住的去憤恨,為什麽紀臨江沒有死,為什麽他沒有被抓,她控製不住這種想法,如同這不爭氣的眼淚和顫抖,她控製不住。


  她的心似是被鎖在了一間囚籠裏,跌入暗無天日的深淵,從未從那間刑房裏出來過,她那麽努力不顧一切的想要爬出來,朝著孩子散發的陽光走去,她以為孩子會是她的救贖,可是總有那麽一刻,她會因為一句話,一個身影跌入囚牢的深淵,如同煉獄焚燒,於是忍不住怨懟,忍不住崩潰, 長夜從夢中驚醒,想起他對她做的一切,便痛不欲生。


  她不想這樣。


  可她控製不住。


  “道理我都懂。”敬舒微微淒惶,“可是……誠叔……我過不了心裏這道坎兒……我該怎麽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囚心的那把鎖,沒有鑰匙可開。


  如同無數隻螞蟻啃噬著五內,痛極時會自怨自艾,也會失去理智,不擇手段,衝動時恨不得隨時抄起一把刀跟他拚命。明明她已經接受了這樣的命運,開始坦然利用現有的資源為自己謀生,可是舊傷一旦發作,就像個癮君子走不出來,於是靜靜的蟄伏,為了孩子,不敢再硬碰硬,選擇靜待時機修身養性,洗去滿身的疲憊,一旦尋著機會,她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大小姐,你也說過,宋氏和紀氏高門大戶,我們閔家無權無勢,鬥不過他們。”他歎聲,“索性不鬥了,這是你親口說的,怎麽又想不通了呢?這次你險些丟了性命啊,如果你出事了,你讓我們這一大家子怎麽過。”


  老誠擦著眼角的淚花,“你那日跟我說的一番話,聽得我膽戰心驚,大小姐,你隻有一張皮相和紀臨江對你的感情,除此以外,我們一無所有,可你若選擇了走皮相這條路,最終吃虧受傷的是你,男人明月入懷,女人卻元氣大傷,你明白麽?”這個年長的退伍軍人,看著自家女兒般的敬舒,克製的聲淚俱下,“我隻怕你受到傷害,你這次把我們全家都嚇壞了,你別看小嫻總跟你對著幹,可你昏迷時,她守著你度過危險期才敢合眼。”


  敬舒看著老誠垂垂落淚,忽然慌了神,急忙遞給他紙巾,不言語。


  “你都是這樣不計後果,你又如何教育小嫻呢?”老誠說,“家中出現這麽大變故,好不容易團聚在一起,該是珍惜,千萬不要再拿性命去賭了。小閔啊,忘了吧,你抗拒他的保護,可你需要他的保護,不是麽?”


  “我不需要。”敬舒流著淚倔強搖頭,“我不需要,他的保護像是囚牢讓我惡心,我不需要……”


  “小閔,你需要啊。”老誠低聲,“你要嘴硬到什麽時候,你若不需要,又為什麽利用他呢?你知道他不管什麽情況下,都會保護你和孩子,所以你才敢利用他的感情傷害他,踐踏他這份真心,他放不下孩子,所以他會力所能及保護孩子。你需要他的保護,卻又抗拒他的保護,最終折磨的隻會是你自己。”


  老誠繼續開導她,“前些日子,我反複觀察了他,紀臨江這個人,雖然壞,但他對自己的孩子有很深的感情,叮當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學前教育,都安排妥當還夾帶了紙條,是他的親筆字,他不放心我們,所以事無巨細交代和安排,就連照顧叮當的注意事項和喜好都詳細告訴我們,提醒我們哪個時間段記得喂水,喝水要跟喂奶時間相隔半個小時,連生物鍾都反複強調,遣人上門服務,這些細節,騙不了人,他是真的愛這個孩子,愛著你。”


  “然後呢?”敬舒的心氣兒蹭了上來,“那又怎樣。”


  “無論他做過多少壞事,他都是孩子的爸爸,你們共同孕育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會長大,總有尋找爸爸的那天。”


  敬舒微微繃了臉,“她的爸爸已經死了,她沒有爸爸。”


  “孩子的成長,怎能缺席父愛呢?你和小嫻從小缺少母愛,你最了解單親家庭的感受。”老誠說,“你想瞞著孩子,讓孩子也這般長大麽?”


  敬舒臉上的神情愈發抗拒冷淡,輕輕抬起下顎,“那我便再給她找個爸爸。”


  本是勸她的,可深度談及紀臨江的話題,敬舒的情緒便這般排斥,說話也愈發咄咄逼人,全然不肯示弱,誠叔避開她的倔強棱角,輕輕拍著她的背,“你總是這般倔強,一時你相通了,一時你又想不通,該說你聰明呢,還是說你傻呢?你若真想再給叮當找個爸爸,那便好了。”


  叮當趴在敬舒的腿上玩,手中咬著一個球球。


  “小閔,叔隻想讓你放下對他的仇恨,麵對未來好好生活。”老誠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對紀臨江的報複已經夠了,他如今是殺人犯,再也沒有未來,懲奸除惡,抓捕犯人,就交給警察,他早晚都有繩之以法的那一天。”老誠像是她的父親,“小閔,為了叮當,往後好好過日子。”


  敬舒沒言語,低頭沉默間,病房門被人推開,金頤身穿製服大步走了進來,風塵仆仆的樣子,小嫻拽都拽不住,金頤大步來到敬舒病床前,“你醒了?”


  敬舒抬頭看他。


  “怎麽哭了?”他自然而然伸手想要幫她擦眼淚。


  敬舒本能的避開。


  金頤的手撲了一空,也不介意,“是不是傷口疼的?”


  老誠退出病房,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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