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舊時記憶
翌日卯時未至,傅墨雲便已經轉醒,突然打了個噴嚏。
身子再好,也抵不過這般亂來啊……
傅墨雲揉了揉鼻子,跪直了身子。
因著熟悉傅大人的起居時間,所以傅墨雲也是掐準了時辰擺足了樣子。
經過大堂的時候,傅大人隻是粗粗地瞄了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府,入了轎子前去上早朝。
傅墨淵確認無人之後,則揣著夾著小菜的熱饅頭用老方法闖了進來。
兩兄弟對視一笑,當即互看著對吃了起來。
“好啦。別鬧了。還不都趕緊回屋歇著!”老夫人拄著拐杖讓總管開了門,恨恨地點了點地。
“父親……”傅墨雲剛開了口,就被老夫人抬手攔下。
“你也長大了。不是所有事都需要我們過問。問心無愧便是了。”老夫人擺了擺手,一夜之間她想了許多。
很多事,她不好說啊!不好說啊!
可是瞞又能瞞多久啊!
看著老夫人有些疲倦的樣子,傅墨雲誤作了擔心他而一夜未眠,當即就著這個姿勢對著老夫人磕了個響頭,帶著傅墨淵退下。
老夫人拄著拐杖站在大堂前,看著兩人漸行漸遠,忍不住紅了眼眶。
孩子啊……若是有一天,你當真不再是我的孫子。好好保重啊……
此時的傅墨雲自是不知道個中曲折,趕緊讓傅墨淵再去補個覺,自己則喝了碗薑茶之後趕緊將積壓下的政事忙完。
待到傅大人下朝時分,傅墨雲才剛剛放下手中的活兒,顧不得旁的,急忙坐回床上運功,將體內寒氣排出。
傅大人坐在自己的轎子中麵色陰沉,昨日下朝時便有幾個碎嘴的大人和他談論長子的風流韻事,今個兒流言便鬧得滿城風雨,不管遠近親疏,每一個同僚臉上都似乎帶著嘲諷的表情,讓他坐立難安。
而皇後的作為也是讓傅大人琢磨不透。
長子和幺子被禁足是因為他們兩人帶壞太子和二皇子,這點尚且說得過去。
但是太子似乎也被軟禁在了宮中,連續兩日都以抱病之由沒有上朝。
二皇子雖然還活躍於朝堂,但是明顯也是心神不寧,似乎都壓著什麽事。
一則太過巧合,二則太過刻意。
莫非……還有什麽等著他們?
“老爺,到了。”侍從的聲音適時地打斷了傅大人的思考,傅大人匆忙下了轎子往大堂走去,今個兒若是再不問清楚,自己便是動用所有關係查也要查清楚。
看著大堂木門大敞,而屋內也不見傅墨雲人影,傅大人當即就覺得氣血往上湧,一雙眼眸中頓時出現了血絲。
“不要臉了是吧?多大歲數的人了。動不動就生氣?”老夫人用拐杖敲了敲地,怒斥了傅大人,“又想打了?那就先打老身吧!”
“娘!”傅大人稍稍收斂了脾氣,急急地喚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扶著老夫人坐下。
老夫人哼了一聲拍開了他手,坐下之後便側過頭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傅夫人匆忙從內院跑了出來,悄悄拽了拽傅大人的衣擺示意他趕緊坐下,又立刻命下人沏茶。
老夫人睜開眼看了一眼茶盞,又涼涼地望了一眼傅夫人,複又合上。
傅夫人被看得一個激靈,頓時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傅大人。
“娘……”傅大人放軟了語氣再一次開了口。
老夫人瞥了一眼,總算坐正了身子,正眼看傅大人,“說。”
“娘,我這是做錯什麽了……墨雲犯了錯,作為父親,我都不能懲罰他了?”傅大人語氣中布滿了哀怨。
兒子不聽話就算了,怎麽這娘親還生氣了。
老夫人好笑地扯了下嘴角,沉默來一下之後才語重心長地開了口,“傅衍,為娘和你父親可曾讓你跪個一宿?為娘又可曾懷疑過你分毫?你在外受了苦,為娘哪一次沒有擋在你前麵?作為父親,你現在可有父親的樣子啊!”
老夫人連連用拐杖拄著地,一聲響過一聲,仿佛就這樣敲在傅衍的心頭。
“還有,青玉,你什麽時候把他當作你的孩子過?”老夫人皺著眉看著她的兒媳婦,積壓在心裏的話終究還是說了出來,“你們都很清楚,我和你們父親是怎樣才把他從那地方帶出來的。孩子小的時候,我就千叮嚀萬囑咐。怎麽,現在全忘了?”
“可是,這等孩子若是養大了,說不定就會被人發現。他……”青玉急急地開了口想要開脫,卻被老夫人瞪了一眼,硬生生將後麵的話吞了進去。
“你們都覺得是累贅是吧?行。行!”老夫人合上眼點了點頭,“將來若是出了事。你們便全部推到我這把老骨頭身上就是了。反正我活得也夠了!”
語畢,老夫人便起了身,拄著拐杖卻走得極快,仿佛不想再與他們多說任何一句話。
“近日我會在佛堂念經,你們莫來打擾我。”老夫人轉身說了一句,便在侍女的攙扶下更快地回到了佛堂。
傅大人和傅夫人麵麵相覷,終究還是反省了一下自身。
說實話,對於傅墨雲的身份,傅大人和傅夫人也是一知半解。
當時政局動蕩,傅大人的父親被突然喚入宮中當了五皇子的教書老師,而與此同時,許多個開國大臣都成了五皇子的老師。
五皇子的風頭一時無兩,許多大臣都以為,將來的皇位就是五皇子的。
結果老皇帝突然一夜之間駕鶴仙遊,當時的二皇子發動了政變,當夜五皇子所在的宮殿便著了一場大火。
京城之中更是一團混亂,傅大人的父親抱著狼狽不堪的傅墨雲回了府上,隻說那是五皇子的伴讀,僥幸活了下來,而他的父親更是自己的至交,一定要養大成人。
所以當時自己和青玉便將他當作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而養育,沒想到這孩子一來沒多久,便懷上了二兒子,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轉移。
再之後,政局穩定,太子最終掌握了大權,開始清楚異己,因著傅老曾經也當過太傅,所以才勉強幸免於難。
而某日下朝回來,傅老便在書房哭了一宿,而第二日午時,他的至交滿族被誅。
傅大人和傅夫人這才信了傅老的話,勉強對著傅墨雲上了些心。
二兒子頑劣,而傅墨雲自從那日回來之後不僅沉默寡言,除了埋首於書堆之中難得開口,一家人的重心又不得不偏向了二兒子。
再之後傅墨雲跟著聞人霆習武,又意外與項之恒結交,整個人才顯得正常一點。
而傅老帶著含糊不清的托付病逝,傅墨雲也已經明白親疏遠近,除了傅老夫人還是如同一開始一般待他,傅大人和傅夫人已經幾乎將他當作了外人。
及至三兒子出生才稍稍有些改觀,傅墨淵一改傅大人和傅夫人對傅墨雲的態度,對親哥哥避之不及,對著傅墨雲倒是粘的緊。
傅墨雲這個長子的身份也隨著他考上武狀元開始逐漸被傅家承認,不再像之前那般做冷板凳。
如今突然冒出了丟盡傅家臉麵的事,傅大人和傅夫人第一個反應便是覺著不高興。
覺著他本不就是傅家之人,竟然來敗壞傅家麵子。
所以也決定了他們兩在這件事上對待傅墨雲的態度。
傅夫人是個感性之人,在傅老夫人的話中,也聽出了幾分。
而又回想了自己近年來的所作所為,的確也擔不起娘親這個身份。雖然心中終歸還是不甘心,不過念及傅墨雲自幼舉目無親,而且也未頂撞過自己,稍稍覺得有些內疚。
傅大人倒是皺著眉回想著傅老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
這是我至友唯一的血脈,定要好好養育成人。
衍兒……你李叔就這麽去了!全族一百二十五口人!一個活人都沒有啊!……隻有他了啊!隻有他了!
衍兒……李叔來接我了。我也該去了。那孩子就托付給你了……
傅大人暗自歎了口氣,苦笑不已。
這麽多年,傅老夫人都是拿這些訓斥自己,要自己好好待傅墨雲。隻可惜,沒有血緣的約束,他信不過啊!信不過那孩子啊!
氣憤和些微的內疚糾結在一起,讓傅大人更加難熬,而傅老夫人的一席話又梗在胸口,呼不出,吸不進,難受不已。
“青玉,你說,我該怎麽待那孩子啊!我該怎麽待那孩子!”傅大人閉著眼搖了搖頭,臉上盡現苦澀。
傅夫人替傅大人捶著肩也是暗自歎氣。
昨日那麽一打一跪,本就和兩人不親的孩子恐怕心中也嘔著口氣。
如今罵也不是,勸也不是,恐怕就算正經地讓他將事情原委來龍去脈說一遍都是沒有可能。
“不妨,將墨淵喊來問問?那日墨淵也在啊!”傅夫人突然睜大了眼睛,手上的力氣也是稍稍重了些,“將事情搞清了再說啊。”
“對啊!我怎麽就忘了淵兒呢!快快,把淵兒叫來。”傅大人頓時也是來了精神,這兩日隻顧著訓導傅墨雲,卻是忘了傅墨淵當時也在場,從傅墨淵口中說出的,定然不會有假。
傅衍看著傅夫人匆忙離開的身影,忽的又歎了口氣,一直將傅墨淵當作孩子,卻忘記了那個孩子也曾經是這般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