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張誌高最後的坦白(二)
杜鵑開始看不懂了,怎麽會有人傻到把上百口人的命案抖出來呢?貪汙受賄是罪,可比殺人放火要輕多了。將心比心,她要是張誌高,一定把這點事裝進棺材裏絕不抖出來,要知道人命關天,更何況上百口人的命案,刑罰一定不會輕!剛才刑部尚書說去看著九族,搞不好就是株連九族啊!
早有獄卒抬上放滿了筆墨紙硯的桌子,又有個穿著官服的人執筆,準備記錄供詞。
“既然你主動談起這件事,會爭取給你寬大處理。但上百口人命不是鬧著玩的,你對本朝律法清楚得很,應該知道怎麽做才好。”潘朗頭一次處理這種事,也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張誌高態度也算配合,所以他說話點到為止。
張誌高聲音有點像是很久遠的地方傳來的:“罪臣在仕途上承蒙先帝抬舉,升遷之路可謂一帆風順,叫多少人看紅了眼。這也直接導致了罪臣有種想法,隻要是罪臣想得到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張誌高瞧了眼奮筆疾書的獄卒,待那人停頓後才又開口道:“罪臣為著不成器的兒子操碎了心,好在女兒還算聽話,也算是罪臣唯一的安慰了。永寧二十二年,是罪臣永遠忘不掉的一年。多年來,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如夢魘般,揮之不去。”
“那一年發生了什麽事?”定是與周家上百口人的慘死有關。
張誌高眼神迷茫的看了看地下,片刻後才抬起頭來:“永寧二十二年,罪臣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大錯。”
這時,由一獄卒送來泛黃的卷宗,幾經傳遞,送到了潘朗手上。潘朗打開卷宗,細細查看,發現這份卷宗正是關於永寧二十二年周家一百零三口人在睡夢中走水,來不及逃命全沒了,隻剩下周家唯一的血脈周子都,後竟不知所蹤。
如此一樁徹頭徹尾的謎案,周家人是被誰害死的?為何有人下此毒手?周家唯一的血脈周子都還在世嗎?這麽多年周子都為何毫無音訊?
一堆堆疑問,浮現在潘朗的腦海裏。
“永寧二十二年八月初,罪臣進京述職,留在京城過了個中秋節。不孝子老早就跟罪臣說,京中有個男女老少皆仰慕的小才子,生的是俊秀無比又滿腹才華,早在三四歲就已成名。長到這一年也有十二歲了,是一年比一年好看。每逢出門定是被各種花啊菜啊扔的滿身都是,是以這名才子極少出門,大家想一睹為快都隻能爬牆頭。”
潘朗對張誌高嘴裏描述的才子也有所耳聞,雖則他呆在西川國時間不長,但是周子都出眾的才華和樣貌,早就傳到了雲介國。以前他還很是不理解為何美男子大多不長命,後來還是雲介國國君給他解疑,說每逢美男子出來逛街趕集之類的,民眾必然將桃花啊大白菜之類的東西往美男子身上扔,被扔的東西越多,代表美男子越得大家喜歡。
那時年幼他尚不理解為何民眾會有如此瘋狂的行為,但慢慢長大了發現,大家都有種叫花癡的病,看到超級美男子走不到道是正常的,比如他喜歡的小白就極愛美男,隻不過比較克製,不至於扔大白菜和雞蛋之類的。
張誌高的聲音飽經滄桑,言語裏透露出當年那番心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罪臣當年意氣風發,起了不該起的念頭。如果罪臣可以再活一次,罪臣絕不會做那喪盡天良之事。”
“你做了什麽?周府走水是你策劃的?你為何要將周府人置之死地?”潘朗冷靜問道。人皆有凡心,總會犯些錯,大部分人犯的錯不算大錯,悔改之後仍然可以正常生活。但那些窮凶極惡的壞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有朝一日總會被繩之以法。
張誌高在沒用刑就主動把這件事講出來,想來也是被深藏在心的這個秘密壓得喘不過氣來。從這一點上來說,張誌高並不是徹頭徹尾的壞人,起碼,他有悔悟之心。
張誌高沉思了良久,幾番想開口,嘴巴張開了卻沒說出一個字,最後眾大臣看張誌高墨跡的樣子都央求太子殿下采取某些手段,不能對張太仁慈。潘朗沒開口,一直看著張誌高,張誌高恐怕是覺得把事情原原委委的講出來會很難堪吧?
於是潘朗做了個果斷的決定,“眾位大臣以及侍衛,還有秉筆的那位獄卒,全部都下去,杜鵑留下。”
眾大臣和侍衛們告辭後並未走遠,就在離這地方二十米的地方候命。
杜鵑很是不解,太子殿下把大臣們和侍衛們都趕走了,卻留下了她,莫非真是想她牢牢記住今天的事情,轉述給姐姐聽麽?不管太子殿下用意何在,她沒有任何生命危險,在這裏聽著一樁命案的前因後果,也不算很壞。
張誌高磕了三個響頭,“謝過太子殿下體恤罪臣之心。”
“你知道就好,今日之事,除了在場的這三個人,再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了。”潘朗猜測周府命案牽扯的人肯定不會少,如果真要追查下去,隻怕現在為官的那些大臣,沒幾個是廉政無把柄的。且不管是不是牽扯到其他大臣,先聽聽看周府人是怎麽如此冤枉死的吧。
張誌高沒有再賣關子,“中秋節吃過團圓家宴後,盼盼她一直央求著去看燈會,罪臣認為燈會不是小姐們該去拋頭露麵的地方,便攜了一家人,約定去放孔明燈。那日在河邊放孔明燈的人尤其多,盼盼非常開心,她不顧罪臣阻止,非要輕佻的掀開馬車旁邊的簾子。罪臣見她一臉思春的樣子,知是看中了某家公子了。這一切都是天意啊,天意難違。”
“什麽天意難違?”莫非這張盼盼,也就是已經給先帝殉葬的淑妃,在入宮之前真的如傳言所說心有所屬?屬意之人還是周子都?而張誌高,為了讓張盼盼順利選秀女,竟將周府一家人全滅口了?
這樣說不通,他也知道少女最容易思春,選秀女一般都是十三四歲的妙齡少女,這個年紀的姑娘身子開始抽條,五官開始越長越好看,博得男人喜歡是極為正常的。隻要不跟那些男人胡來,又沒被別人知道,被選中入宮後,不要再跟男人往來,一般都會有不錯的歸宿。張誌高應該也明白這一點,根本不用滿手沾滿血腥為女兒鋪路啊!看來,其中必有隱情!
張誌高麵相有些痛苦,“跟女兒喜歡上同一個男人,算不算是天意?罪臣知道前朝曾風行富貴之家養婪童,可本朝早就禁止了,被抓到養婪童是要罰款加吃牢飯,更遑論像罪臣這樣走仕途之道的。中秋之夜,罪臣之女隔著馬車簾便對周子都一見鍾情,而罪臣,也深陷想得到周子都的泥淖中拔不出來。”
杜鵑再也忍不住了,大罵:“你真是個死變態,大變態!”她在錢府做丫鬟時,也曾聽那些老媽子議論前朝養婪童成風,隻要生的好看些的男童被某些富貴家男主人相中,一輩子就衣食無憂了,可也意味著那些男童從小就會被人奪去身子,甚是惡心!有許多正經人家受不了這種打擊,舉家搬遷甚至做出極端動作來應對。是以本朝明令禁止養婪童,怎麽罰的她不知道。
反正養婪童的男人真變態,好惡心!更何況張誌高有老婆,還有幾個小妾,難道還不夠嗎?還妄想去圈養周子都,真是臭不要臉!
潘朗示意杜鵑冷靜點,他也覺得很惡心,可悲劇早就釀成了,罵也沒用。有人有龍陽之好,他持開放態度,可若是這愛好搞得別人家破人亡,那就是犯法了!
張誌高苦笑,“是啊,罪臣以前從沒有對男人感興趣,可見了周子都好像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滿心都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必須得到他。人都是有陰暗麵的,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會想拚盡全力得到。罪臣下馬車跟周子都說,他學問好琴也談得好,隻要他抽空去教教罪臣的兒子一些學問,教罪臣女兒撫琴,願意出高資。可他一口拒絕了,說學問並不算好,還沒到可為人師的地步,怕耽誤了犬子的前程。而撫琴隻是一點愛好,登不得大雅之堂。他拒絕人都是如此溫文有禮,讓人著迷。”
杜鵑不知為何,內心裏開始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懼,她很害怕聽到最後,周子都身份之謎解開,會不會是她心底現在突然想的這個人,她討厭已久的一個男人?
從這點談論來看,潘朗就知道張誌高徹底陷進去了,人都有心魔,一旦心魔開始作怪,一個正常人就會行事詭異,不達目的不罷休。要麽得到,若是得不到,就會不讓別人得到。以周府那麽多人喪生來看,張誌高選擇了後麵那種,他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
多麽可怕啊!在朝堂上張誌高一直是溫和有禮十分謙遜,哪怕做到宰相之位與人都是淡淡之交,不會結黨營私,也不會與人針鋒相對。可就是這麽一個人,竟然會有這樣陰暗的一麵!
“後麵罪臣開始想方設法讓他動心,可他閉門不見。罪臣沒了辦法,偶然一夜看著亮起的燭火,起了歹心。周府走水是罪臣一手策劃的,那些參與的人全被罪臣發配到邊疆了。罪臣之所以將這件事說出來,就是希望太子殿下,能給周子都一個機會,他是那樣一個出眾的人才,於江山社稷必定是可靠的。”
潘朗見所猜測的已有五分對了,便問:“周子都現在何地?”
“錦逸就是。”
聽到這話,杜鵑再也堅持不住,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