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吹皺春水
族長去見宇文晉,特意繞了遠路,經過了玉夫人所居住的閣樓。
在第三層樓的窗欞邊,顧錦城正陪著玉夫人品茗,自從他的野心暴露在宇文晉眼前後,他已是收斂了許多,整天沒事,盡往玉夫人這邊來。
這時,已經到了用午膳的時間,婢女們將一個個精致的玉碟擺上。
其中一個玉碟中,由刀片削成一片片的極薄生魚肉整齊而美觀。
魚肉上有白色的紋路,玉碟旁,還放了幾小碟佐料。
顧錦城的目光在茶色的案幾上遊走,看到那一碟生魚肉時,眼神有過些許停留。
他記得在他小時候,玉夫人很討厭吃魚,而多年後與她重聚,他發現在每一次用膳時,玉夫人都會先選這樣的生魚肉。
看著玉夫人拿起筷箸,仍是跟往常一樣,將生魚肉蘸過一種黃顏色水果的汁液,再放入佐料裏過一遍,最後優雅地從麵紗下送入口中。
在用膳的這段時間裏,顧錦城沒動過筷箸,玉夫人也沒有問他,隻偶爾瞥了他幾眼。
自重逢以來,顧錦城所見到的一直都她戴著麵紗,冷冰冰的樣子。
他早已習慣,隻不過,以前,他還會因她的冷待而感到失落,現在,則沒什麽感覺了。
顧錦城覺得,就算上次,玉夫人去跟宇文晉求情,那也不過是她害怕受他的連累,從而失去宇文晉的庇護。
須臾,顧錦城轉了視線到窗邊,憑窗遠瞭。
當族長捧著魚缸,疾步而走的身影闖入他的眼中後,顧錦城愣了愣,他知道,那是前往宇文晉書房的方向。
日照族族人接二連三地患上疫病,用來治療疫病的藥草中,有一味最重要的七星草已經被采完,族長定是去找宇文晉討要七星草的。
可是,他抱著魚過去做什麽?
“母妃,孩兒先告辭。”顧錦城平靜地說道,起身離開。
他走路的步伐很穩,速度也是一點都不著急,讓別人覺察不出異樣。
顧錦城緊緊跟隨著族長一路來到了宇文晉的書房,在距離書房尚有數丈遠的地方就停下,目送著族長進去。
他能夠看到魚缸中的那些色彩斑斕的魚。
它們遊動的不似方才那般歡快,吐出的泡沫變的混濁,魚眼睛卻瞪的越來越大。
顧錦城的眼眸中忽地浮起一抹笑意,隨後,他轉身迅疾地離開此處,要是他再多待一會,宇文晉的眼線又該注意到他了。
過了半日後,顧錦城又過來,悄悄地躍上附近亭台旁的一棵樹上,隱藏在樹冠裏。
從這裏看下去,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宇文晉書房門口的情況。
不多時,族長重新抱著魚缸出來,裏麵的魚全都翻起白肚皮,顯然是已死過去。
方才還是清澈的水,現在卻是渾濁一片。
而族長的臉上泛起了和煦的笑容。
顧錦城明白是怎麽回事,族長應該是從宇文晉那裏拿到七星草了。
剛才,他去查過一遍,那種魚是能讓臉部皮膚重新生長的瑪瑙魚。
宇文晉命人從遙遠的南海送來幼魚養著,就是為了博紅顏一笑。
大概在日照族的疫情爆發前,顧時引他們就察覺到宇文晉會對日照族下手,早早地做好了準備。
玉夫人每次去賞魚時,總會喜歡采下曼珠沙華的細長花瓣,撕成一小截來喂魚,久而久之,負責養魚的婢女,也會遵照吩咐,用碎花瓣喂魚。
用來喂魚的魚食會有人來查驗,而留心曼珠沙華花瓣的人不多,顧時引便命人將毒液染到花瓣上。
瑪瑙魚吃了花瓣,玉夫人吃了瑪瑙魚,毒就會進入她的體內,慢慢地積累起來,若是時間一長,就會穿腸破肚而亡。
族長正是用解藥去跟宇文晉做交換,沒想到,宇文晉居然同意了。
顧錦城的眸色深了深,現在再重新想起,宇文晉不同意他娶馮兮和,在玉夫人的哀求下,能夠原諒他……種種加在一起,就不是偶然了。
顧錦城心中一陣歡喜,不動聲色地離了去。
他走到宮殿的城牆上,站到在茫茫白雪中,泛著晶瑩光澤的琉璃瓦邊,目送著寧華兩國以及日照族的人回去。
當看到馮兮和的婀娜背影出現溝,他的眼中含了粲然的光芒。
馮兮和,在不久後,你就會後悔當初你選擇。
馮兮和由婢女們送出宮殿,在進鹿車前,她先跟族長碰了麵。
族長點頭示意,宇文晉為了盡快拿到解藥,已經提前一步將七星草送到了日照族。
馮兮和心道,這玉夫人在宇文晉心中的地位還真是不低。
像宇文晉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居然會有如此在意的一個女子。
不過,這倒是件好事。
之後,馮兮和的目光又在四周轉了轉,寧國的車隊已經在他們之前離開,她望了眼他們離去的方向和皎潔的雪山山峰後,毅然進入了鹿車。
馮兮和先回了日照族的神女殿,在神女殿的周圍,布滿了顧時引派過來的人,確保她的安全。
她一如既往地做著祈禱,在族中的疫情得到了控製後,她露麵的次數就少了。
錢緋緋悄然來到了馮兮和的身邊,馮兮和便帶著她和阿綾她們,在清晨時,出去采摘林中的花朵,做成花露。
不似外界的姹紫嫣紅,茫茫白雪中,所能找到的花朵種類少的可憐,她們卻是樂此不疲。
顧時引不時地會放信鴿過來,告知他的情況,馮君逸也會去外麵打探。
從信中以及馮君逸帶回的消息裏,馮兮和得知,顧時引並沒有因為宇文晉簽下條約就從日月山撤軍。
寧國還有十數萬大軍駐守在日月山中,顧時引帶了一部分在毗鄰日月山的豐城安營紮寨。
同時,由於昌德帝的病情愈發不容樂觀,副將便帶著另外一部分軍隊趕回去,與太子一同坐鎮金陵城。
華國那邊,宇文灝揪出了宇文晉的羽翼。
一開始,顧時引來信還頗為頻繁,到後來,就減少了次數,有時候,甚至好幾天沒來一封信。
馮君逸出去,往往也打探不到有效的消息。
馮兮和知道,大概是局勢更加複雜,各方都封鎖了消息,顧時引也更忙碌了。
而她一心一意地在殿中養胎,並沒有因外界的喧囂而煩惱。
她還是跟平常一樣到林中去采花,其中,她最喜歡的是忍冬花。
當年,她曾問過年少的顧時引,除了淩冬不凋之外,忍冬還有何含義,顧時引當時沒告訴她,她後麵也忘記去問了。
轉眼間,就到了山下金桂飄香的季節,可是,隨著秋季到來,馮兮和感覺不到日月山中有什麽大的變化。
這裏仍然是被皚皚白雪覆蓋,最多,就是開始頻繁下雪,風更大了些。
這日,馮兮和從林中裏回來,麵容上缺了笑意。
最近以來,在雪山裏,好像都沒見到梅花鹿等動物的蹤跡,上山去打獵的獵人也少了。
她的心驀地一沉,平靜的日子或許要結束了。
馮兮和回來,繼續在缽內搗鼓著花瓣,在她的身側,錢緋緋細心地將一罐罐花露整理好,並將少許花蜜送到神像前供著。
“緋緋,你出來這麽久,就不想回去嗎?”馮兮和忽地問道。
錢緋緋的身子一僵,她想了想,便輕描淡寫地回道:“最近局勢不穩,回金陵城的各個關口都查的很嚴。”
“我嫌麻煩,就打算等過些日子,平靜下來後,跟你一起回去。”
這不過是她的借口,隻要她想回去,顧時引也會派人一路護送她回金陵。
她在逃避什麽呢?
錢緋緋默默地垂下眼簾,心中想著,她在軍中待了那麽久都不見顧錦沅過來,可能他不會來了。
或許,顧錦沅現在已經冊立太子妃了。
馮兮和聽罷,輕聲說道:“過段日子,局勢隻會更亂。錢家的產業和你的至親還在那裏,如果你現在要走,還來得及。”
至於她……她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金陵了,等到將來,她可能會先去找馮敬和馮清玥他們,看看他們過的如何。
“不必了。”錢緋緋徐徐轉身,勉強擠出笑容,“我父親在不久前,得知會有戰事,就暫時停了在其它國家的營生。”
“現在還開門的錢莊和鋪子不多,我父親一個人可以應付的過來。”
“反正我從小就跟著他東奔西跑的,離開這麽一段時間,常給他寄家書,他就不會擔心了。”
馮兮和見她執拗,不好再勸,就說道:“那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錢緋緋點頭,等神女殿的大門被拉開,柔和的陽光灑入,她扶著馮兮和一步步往外走去。
兩人坐著鹿車,在周圍轉了幾圈,回到了神女殿。
而回來時,族長已經在殿門前等著了,他的麵色十分凝重。
馮兮和好奇地望著他,也不問,就在靜靜地等他說話。
族長沉思良久,終是緩緩啟唇,“寧國皇帝駕崩了。”
消息傳到這邊來,需要五六天,想必,寧國已經在辦喪事了。
話音剛落,馮兮和的腳下不由打了個趔趄。
錢緋緋趕緊扶住她,自己如今最擔心她摔倒。
馮兮和的手撫過隱在寬大鬥篷下的腹部,她還有兩個多月才臨盆,原來是想在這裏待到孩子出生的,可現在貌似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