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洛陽暗市
葉洋來的時候,暗市之中尚還沒有正式開啟,他也不急,在集市旁邊找了一個酒店住了進去,這才發現,附近不少酒店都被人訂滿了,隨後他也就釋然了,洛陽為十三朝古都,暗市中淘換出來的老物件,名氣不少,因此每逢節日,四周城市之中,都會有大的古董商來碰碰運氣。
沒有辦法,之下,葉洋隻好隨便找了一個地方休息了起來,次日天剛蒙蒙亮,他便從酒店起了床。
外麵的天空還是濛濛的清亮,遠處初升的紅色驕陽,在遠處黛色的青山之上若隱若現,照耀著這一個古老的千年城市。
金光夾雜著一絲現代的都市,將曾經有的驕傲開始慢慢磨滅,雖然這裏依舊是旅遊之都,但是卻也難經滄桑,不負稻米流粟的盛唐都市,夾雜了一兩分的落寞。
金門街乃是洛陽地區集會的固定場所,古洛陽附屬九縣以及周邊農村,每逢新初一十五,天空染墨時,古董,字畫商便會在金門街之上擺攤叫嚷,有的人會點幾盞鬼燈,就幾盞鬼火,掛在攤位邊,雞鳴之中,雖熱鬧非凡,但是卻如同墳場一樣。
點燃鬼火,自然不是為了讓常人看的,而是一種身份的標示,所謂‘土貨’,‘荒貨’,‘倒鬥人’,行走商都有一份屬於自己的聯係方式。
自然,那是古時候的盛景,現在卻是已經不複存在了,以前洛陽地區的領導為了發展旅遊業,曾想過再現這一場景,但是後來又覺得鬼火之類,像極了封建迷信,而盜墓賊,地老鼠之屬又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所以最後也就不了而之了。
五點的時候,正是一天之中正冷的季節,但是金門街上的路燈卻已經明亮了起來,葉洋已經能夠看到,在街道之上已經開來了不少的拖拉機,和三輪車,甚至還有的農家坐在馬車驢車之上,拖拉著貨物,倒也是別有一番特殊的味道。
葉洋轉悠了一會兒後,並沒有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現在的時候,屬於古董與古玩的季節還沒有來到,主要是賣貨物的攤販才會來搶地界。
忽然的,葉洋借著昏黃的燈光,好像發現了一點什麽,越過稀稀疏疏的擺攤人群,朝著一個看上去頗為特殊的人而去。
這人看上去應該不是漢人,臉上戴著一個醜陋而又血紅的鍾馗麵具,上身穿著一件很是厚實的羊毛皮夾克,而下身則是黑藍色的牛仔褲,但是麵具隻是遮掩了他臉的下半部,露出高高龔起的眉骨,但凡漢人,眉骨多是斜,而河南人則是屬於典型的漢族血液,所以臉型之上一般是能看出河南特色的。
不過,真正吸引葉洋的卻不是這人的麵目,而是他攤位旁邊的一盞鬼燈。
何為鬼燈……隻不過現在這邊都沒有了鬼燈之說了,而點燃鬼燈說的則是這貨兒不幹淨,這個不幹淨又多指的是土貨,雖然也有可能是偷盜別人的黑貨,但是既然擺在了暗市,也是明晃晃的主。
這人盤膝而坐,身前鋪了一個藍色的簾子,在簾子之上擺了幾件東西,葉洋看的分明,一件是紅色刷漆‘紫口鐵足香爐’,一個足有鵝蛋大小的千眼菩提子,還有一塊看上去黑不溜秋的石頭,橢圓形,葉洋估摸著應該是原石之類的東西。
葉洋走上前去,然後蹲伏在這攤位之前,想要伸出手,拿起貨物,但是這人卻一出手,攔阻住了葉洋的動作,用粗糙的話道:“貨臊的很,不能亂摸。”
“臊不臊,隻有摸了才知道。”
葉洋開口說道,這一句話一說出,葉洋就猜測出了對方的身份,這人應該是屬於地老鼠的一種,所以從才以麵具示人,不過應該不是在洛陽的土裏麵刨食吃的,因為葉洋了解之中,這邊一般不戴麵具,山西那邊對於鬼神之說倒是有所顧忌,認為戴麵具可以祛邪走陰。
所以地下開工之前,一般都會請一個鬼神麵具保平安。
而對方口中說的‘貨臊的很’,這一句話,既是一種提醒,又是一種拒絕。臊得很就是這東西棘手得很,我這是土裏貨,你不是專業人,不懂得吉福禍財,最好少碰。
而另一種意思則是說,我這東西很貴,用手亂摸,壞了,你不懂價值,我說價值你不懂,覺得我在宰肥羊,大家還是少一點禍端為好。
但是聽了葉洋的話之後,這人看了葉洋一眼,似乎看出了一點什麽,也沒有多說。他說的拒絕,拒絕的都是熊瞎子,這些人整天那個放大鏡,在攤位之上不懂裝懂,還喜歡裝行家,見到東西,不看假的特征,就看真的特征,而且出錢少,是能壓就壓。
至於真正的行裏人,這人自然是想要趕緊脫手的,要不然也不會把這個東西,擺出來古玩行當中,劃分甚細,各種玩家自有一套標準。
以不同玩家分為鷹,狼,蟲,熊,羊,蝦六個等級。
鷹往往是指國家級的文物鑒定專家,故宮博物院的研究員,眼光毒辣,手中真品極多,意為高高在上,位於整個古玩圈的巔峰。
狼,經驗豐富,往往都是古玩店主,能夠初步分辨真貨假貨,鑒賞能力較高,一般不會買到假貨、
蟲,則是進入了古玩圈的大門,往往接受過專門的相關教育,但是經驗不足,多掌握理論知識。
至於熊,聽起來厲害,其實是暗指‘熊瞎子’
這些人往往是半路出家,缺乏文物辨認能力,往往看過幾本相關書籍,就覺得自己相當在行,買東西,看貨物,不看不同,隻看與真品的相似。
聽故事,抱有幻想,貪圖便宜,是他們最普遍的特點,不管對不對,喜歡就買,整天在地攤上轉,但也正是這些人,養活了整個古玩圈百分之八十的地攤主。
比熊還差的是羊,就是羊牯,又叫大肥羊。專指什麽都不懂,但是比較有錢還愛附庸個風雅的富豪老板。
羊牯,一般比較有錢,但是缺乏鑒定能力,人家說什麽他信什麽,而且從來不聽勸,他們每年至少在古玩市場地攤上花費幾十萬元。
當然了,人家有錢,也不蠢。知道自己不懂,所以一般會請人幫忙買東西。除非說,他所托非人,被中介聯合古玩商坑了,狠宰。
不敢說能夠分辨真假,追溯朝代。但是估價,看器還是略懂一二的。
至於蝦,是指小蝦米,也就是潛在的玩家。這些人來自各個方麵,有旅遊者,有來玩的學生,有閑的沒事兒跑來獵奇的老外。
一般來說,蝦米們最喜歡買點亂七八糟稀奇古怪好看的東西,不求是真的,就是圖個好玩而已。放在這兒了。
葉洋看這人,不說話,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後,那個瓷器香爐拿了起來,這香爐看上去已經有了一段很長的曆史了,銅燦燦的爐身上因為時間太長的緣故,已經有了些許的綠毛,尤其是爐足的底端,還有一些幹了的濕泥,看上去,從地底刨出來沒幾天的樣子。
葉洋卻是不急,先將銅爐放在掌心裏麵仔細的摸索,然後將爐足上的幹泥挖了一點兒,放在了嘴裏麵,仔細的品嚐了起來,這一嚐在行內之中,叫做吃真假。
一般而言,要是土貨,那麽自然是從土裏麵刨出來的,而土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在不同的深度,土的味道以及氣味是不一樣的,這也是洛陽鏟使用的探土之法,若是土貨上有泥,那麽把土一嚐,就能夠知道是後來作假還是刨出來的貨色。
葉洋仔細品嚐了一下,這幹涸的土夾雜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道,而且還有一種植物或者是動物,屍首腐爛之後,在土層下消化成腐殖層的特殊味道。這一種味道一般而言是做不得假的,雖然有的高深的文物販子,特別深入地底挖來的‘葬土’塗抹於文物之上,以此作假,但是相比而言,這一種情況出現的概率很小。
將嘴中的腥土吐出之後,葉洋又將這個香爐放在手心裏麵仔細摸索,不大的香爐,估計也就巴掌大小,放在手裏麵剛好將葉洋的手心覆蓋,他將香爐翻開,露出了香爐的底部。
宋代之時,理學興盛,一般而言,佛教或者是道教被打壓,基本上官方甚少鑄造香爐或者是大鼎之類的宗教祭祀用品,但是當時瓷器盛行,青瓷白瓷,哥窖等五大名窖,開始出現。
‘紫口鐵足’四字可以作為當時瓷器的典型判斷標準,紫口鐵足的形成,一般是因為胎骨的含鐵量高,在還原氣氛之下,在瓷器的足部露胎部分呈現出黑色,所以叫做‘鐵足’,而瓷器的頂端部分,有一層淡淡的薄釉,因為常年的時間積累,所以便泛出灰紫色,後來一些學者便將之稱為‘紫口’。
這個香爐可能是因為時間太長的緣故,在爐身的兩端已經出現了細小的缺口,影響了一點品相,不過葉洋卻並不注意這個,而是在香爐上自習摸索了一陣兒,手感中若隱若現的出現了一條細線,他輕輕扒掉爐身上的泥灰,仔細看了一會兒,不說話,沉吟了起來。
那個帶著鍾馗麵具的漢子,看到葉洋一時間靜了下來,也沒有多說話,而是仔細的看著自己麵前的的石頭。
“土貨不明碼,全看有緣人。”葉洋吐了一口氣,然後對帶著麵具的漢子說道。
漢子沉默了一會兒,久久的沒有說話:“我們那兒,沒有這樣的規矩。”
葉洋也不再意,輕輕一笑說道:“這兒是洛陽,不是山西。”
麵具漢子再次沉默,但是葉洋卻能夠透過麵具看到對方的眼珠正在滾動,看起來對方像是在猶豫什麽。
這一種土貨,雖然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但是弄出來的東西,能夠識貨的人也少,所以這才是葉洋所謂的‘土貨不明碼,全看有緣人’的說法,他覺得對方既然是土裏刨食的,那麽應該也懂得這一個道理。
對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伸出了三個手指頭,葉洋也伸出手,與對方握在了一起,不過葉洋隻是伸出了兩個手指頭,這是一種試探。
兩人的手一時間碰在一起,也沒有說話,過了小半晌,這個帶著鍾馗麵具的男子才輕輕點了點頭。
葉洋從自己身後的背包中拿出了兩遝錢,然後交在了對方的手上,他也沒點,拿出一個麻布袋,然後將錢塞在了麻布袋之中。
一件東西入手,葉洋覺得心情好了不少,這一件香爐以嚴格的標準來說算不上精品,但是相對而言已經是不錯的佳品了。
而且他覺得這件香爐應該不是宗教用品,而是殉葬用品,理學之時,正是中國厚葬風氣盛行的時候,講究雖死猶生,葉洋之所以敢這樣篤定,就是因為拿東西,他在這香爐上摸到了那根細線。
外行人眼裏,一般看不出稱謂,但是內行人眼中,這線不是線,而是叫做‘小青龍’,青龍在古代又稱為鎮墓獸,一般而言按照風水學中四象之說,是要在墓穴之內點出四象靈脈,若是沒有,便以貨物進行替代。
這件香爐不管是做工還是式樣,葉洋都覺得沒有問題,但是還是不敢買,現如今古董市場良莠不齊,作假幾乎到了每一個時代的頂端,況且暗市之中,騙子繁多,硬貨貧貨難分,沒個濾糟去粕之法,會輸的連褲襠都不剩下。
但是在觸摸到小青龍的時候,葉洋下了決心,這一件香爐,兩萬是入費,那麽請出去之後,少說也能賺個七萬八萬,剛巧能夠彌補一下他之前陰沉棺的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