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次日清晨,言靈兒剛起床,齊元便來稟報,沖田要司果然被釋放了。
「小姐,接下來,咱們要如何做?」鈴鐺憂心忡忡道。
昨晚從翠玉閣回府的路上,小姐和殿下兩人一路低聲討論著應對沖田要司的辦法,小姐說得好幾個辦法都被殿下給否了,最終回到府里也沒討論出個一二三來,如今這倭人已經被放出來了,若是來報復小姐那要如何是好?
言靈兒沉思片刻,對齊元問道:「可有看到是何人來領的他?」
齊元搖搖頭:「是個年齡不大的少年,未曾見過。」
那日跟蹤這些倭人的時候,齊元可以觀察過蕭文軒身邊的隨從,記住了蕭文軒幾個心腹的長相,但今天來領人的人看起來並不像是世家大族豢養的家僕,更像是……
「奴才感覺他好像是個太監。」齊元道。
宮裡的人?果然是他嗎?言靈兒眯起眼睛,還真是哪兒哪兒都有這個人的影子啊。
「娘娘……」見言靈兒半天不說話,表情嚴肅,鈴鐺忍不住開口。
「齊元先盯著點兒宮裡的動向,有什麼情況及時彙報。」言靈兒道,「律行多安排一些人手,保護幾位訟師和夥計的安全,以免有人藉機鬧事。」
「是。」齊元領命。
這時,門外傳來曾嬤嬤的聲音:「娘娘,律行派人遞了話。」
言靈兒一愣,這個時候怎麼會有律行的人來,她走到門外:「可是律行出了什麼事兒?」
「說是之前一個寫狀子的人來問問案子。」曾嬤嬤道,「說是人已經來律行好幾天了,結果都沒找到您。」
「我竟是忙暈了頭,若是什麼重要的官司,可別誤了人家的事才好。」言靈兒朝鈴鐺看了一眼,「收拾一下,我們現在就去律行。」
……
何秀花低著頭坐在佳品律行安放在大堂內的木凳子上,她身邊人來來往往,卻絲毫沒有影響她半分,她表情木訥地望著不遠處一塊斑駁的地板,彷彿一尊失去了生命的雕像。
「……就是她,這幾日經常來,來了就只說要找您,其他的我們再問她就一言不發,我們看她一直陰著一張臉,也不敢多問是怎麼回事兒。」夥計指著坐在角落裡的何秀花對言靈兒說道。
言靈兒點點頭表示知曉,她走到何秀花面前停下來,仔細觀察著何秀花,眼前這姑娘容貌清秀,眉頭輕皺,看起來年齡不大,大約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她面無表情的低著頭,一遍一遍的扣著手指頭,典型的焦慮狀態。
何秀花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眼前一個年紀跟她相仿的年輕婦人,臉上蒙著白紗,只露出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盯著自己,何秀花莫名有些緊張,立馬站了起來。
「這位姑娘,聽說這幾日你都來律行找我?」言靈兒望著她,朝著一樓的單獨會客間對何秀花做了個請的手勢,「有什麼事情咱們裡間說吧。」
何秀花攥緊了衣角,僵著表情點了點頭,魂游似的跟在言靈兒身後飄進了會客間,鈴鐺將茶盤放在桌上,退出會客間,輕輕掩上了門,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了下來。
「敢問姑娘芳名?」言靈兒為何秀花倒了一杯茶,輕放在她面前。
「……原來你就是言訟師……」大概是因為許久沒有開口說話,何秀花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她似乎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紅著臉喝了一口茶。
這個言訟師跟坊間傳聞得怎麼一點兒都不一樣……
「是我。」言靈兒微微帶著笑意點了點頭,「不知姑娘想要委託的是何案子,是否已經在我律行登記造冊過?」
「有的。」何秀花點點頭,接著便又抱著茶杯低著頭默不作聲。
沉默了好一會兒,何秀花才從袖子里逃出一疊泛黃的紙,遞給言靈兒。
言靈兒打開看了一會兒,這才發現這就是她年前特意挑出來的轟動京城的屠夫媳婦謀殺婆婆案,言靈兒猛地抬頭看向對面的女孩兒:「你就是何秀花?死者的女兒。」
何秀花頭垂得更低了,不一會兒,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
「對不起……」言靈兒嘆了口氣,這案子她原本打算接了,卻又因為其他事情而耽誤了跟委託人見面的日子,若不是貴妃在過年的時候突然傳出喜訊,皇上一高興大赦天下,不少犯人都減了刑,只怕這會兒,屠夫媳婦已經問斬了。
何秀花搖搖頭,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抬頭看向言靈兒:「我嫂子是個好人。」
「這案子我之前已經向京兆府打聽過了,人證物證俱在,想要翻案,很難。」這也是她為什麼將案子擱置在一旁的原因之一,她年前跟京兆府的師爺和捕頭碰過這個案子,也看了京兆府的卷宗,案子看起來並無什麼可疑之處。
「我嫂子對我娘……非常好,她是個孝順的人,根本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何秀花道,「甚至連我都是她一手拉扯大的。」
「很多犯人在犯罪之前,都不是十足的壞人,可這不代表她不會犯錯。」何秀花的話無法說服言靈兒,「斷案子講的是證據,你若是有十足的證據,能夠證明案發當天,你嫂子沒有在場證據,便還有翻案的機會,但你要知道,你所說的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不能有一句謊言。」
「……」何秀花再次沉默起來。
言靈兒再次給她斟了一杯茶,緩緩道:「案發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需要你毫無隱瞞地告訴我,我會從你的證詞中尋找突破口。」
何秀花摳著杯子,彷彿做好了心理準備似的,突然緊緊捏住杯子看著言靈兒,眼神望著前方,陷入回憶道:「我嫂子在我7歲那年就嫁到了我們家,待我和我娘一直很好,她特別孝順我娘,有什麼好東西都先想著我和我娘……我嫂子,也是個命苦的人,也不知怎麼的,她跟我哥一直沒有孩子,但我娘從來沒有因為這事兒怨過她,有鄰居來我們家門上說三道四,都被我娘轟了出去……我娘說過,我嫂子就是她閨女,親閨女。」
何秀花肯定道:「以我嫂子的為人,我不相信我嫂子會做出這種事兒!」
「案發當天,你不在家?」言靈兒並沒有被何秀花的情緒左右,委託人再動人的故事,都沒有證據來的有用,「說說案發當天,你人在哪裡?」
「……我,我今年十五了,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娘突然來找我,說我哥給我相了一門親事……」何秀花低著頭摳著手指,表情有些難堪,「我一早隨著我哥去了媒婆家,直到我中午回去,我娘已經倒在血泊中,嫂子已經被官差摁在地上了。」
「也就是說,案發當天你並不在現場。」言靈兒瞭然,她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和小本子記錄下何秀花的話,接著她在哥哥兩個字上畫了一個圈,又開口問道,「你哥哥當天上午是一直陪在你身邊嗎?」
何秀花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我哥應該是一直在的……」
「應該?他中間有出去過?」言靈兒追問。
「按照京城的習俗,在相看前媒婆拉著我單獨在房間里聊了一會兒,問了我一些問題。」何秀花道。
「所以這段時間,你哥並不在你身邊是嗎?」何靈兒在「哥哥」兩個字上又標了兩個重點符號。
「對,他在外面。」何秀花點點頭。
「你跟媒婆談話時間大概有多長還記得嗎?」言靈兒又問道。
「約莫著怕是有半個時辰。」何秀花回憶了一下答道。
半個時辰,差不多就是一個小時的時間,這一個小時的時間裡,何秀花並沒有見過她哥哥,那也就是說她哥哥在這一個小時里做了什麼她其實並不清楚。
言靈兒看著紙上記錄的材料,眉頭緊鎖,也就是說,這一個小時的時間裡,何秀花並不能為她哥哥提供不在場的證明。
「言訟師……」何秀花見言靈兒低著頭沉默不語,忐忑不安的開口叫了一聲。
「沒什麼,秀花,我們剛才聊了那麼久你嫂子,卻沒有見你談起過你哥哥,我們能聊一聊你哥哥嗎?」言靈兒對何秀花柔聲道,「我想了解一下。」
「我哥哥?」何秀花有些迷茫,雖然不知道言靈兒為什麼突然提到哥哥,但她仍然乖順的點點頭,「我哥叫何大勇,你知道的他是城西的一名屠夫……就是這樣。」
「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言靈兒循循善誘道。
「……跟大家的哥哥都一樣吧……我哥哥是屠夫,一般都是天沒亮就要出城去進貨,然後再拉去市場上買,一直要到快傍晚才會回家。家裡有我嫂子和我娘操持,他就是定期給我嫂子和我娘拿錢……我哥他一直都挺好的,下了攤回家有時候還會給我嫂子扯一些布,讓我嫂子做衣服,也會給我和我娘帶一些吃食或者新鮮的玩意。」何秀花細細道來,緊接著她眉頭皺起來,露出哀傷的表情,「但就是從一年前開始,我哥他不知道怎麼了,越來越沉默,回家也不跟我們交流了,偶爾我嫂子說他幾句,他就摔桌子摔板凳,指著我嫂子罵罵咧咧的……街坊鄰居都說是我嫂子不能替我們何家傳后,才導致家庭不和,一直讓我娘休了我嫂子,結果那天我回去,就看到我娘躺在血泊……」
言靈兒聽著何秀花的陳述,在紙上寫下「一年前性情大變」的字樣,接著又寫到「夫妻不合」,她接著問道:「按照你的說法,你哥哥是從一年前開始突然性情大變的,這中間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何秀花搖搖頭:「我哥很少跟家裡提外面的事兒,我們也不知道。」
言靈兒瞭然地點點頭,在紙上寫到「與家人關係較為冷漠」,她接著又問道:「你哥哥現在人在哪裡?」
何秀花嘆了口氣:「自從家裡出了事兒,我哥就把我送到大伯家了,他說他一個人照顧不好我,只說會定期寄錢給我,我也有兩三個月沒見過他了。」
「也就是說,出事至今你都沒有見過你哥?」言靈兒手上的筆頓了頓。
「……我娘出殯后,我哥就把我送去了大伯家,在那之後,我們就沒再見過了。」
「你沒有再回去過自己家嗎?」
「回去了,那天家裡沒人,門上落了鎖。」
言靈兒再次沉默起來,何秀花不安的挪了挪身體,向言靈兒的方向探出身子,試探地問道:「言訟師,您問了這麼多關於我哥的事情,是為什麼啊?」
「哦,沒什麼,你哥作為被害人的兒子,兇手的丈夫,我想找他當面了解一下情況,既然你也不太清楚當天發生的事情,不如我們這一兩天找個時間,一起去找他聊聊。」言靈兒笑著安撫何秀花,將自己的懷疑全部埋在心底。
……
「言訟師,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佳品律行的門口,何秀花朝言靈兒揮揮手,準備回家,突然她停下腳步,又跑到言靈兒面前道,「對了,言訟師,我忘了跟您說,您若是想找我哥,咱們須得在酉時三刻前去家裡,若是去得晚了,我哥他可能不在家,他晚上經常會去外面買酒喝,再回來要更晚了。」
說完這些話,何秀花便轉身離開了佳品律行。
言靈兒目送著何秀花離去,朝身邊的齊元招招手,齊元湊上前來,言靈兒附耳道:「去城南,幫我查一個叫何大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