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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組織病理學檢驗是需要一個煩瑣的檢驗流程的。從解剖取下的人體組織的取材、固定,到脫水、包埋、切片、染色、製片,最後到閱片、診斷,少說也要一星期的時間。
在這一星期時間裡,我天天到組織病理學實驗室里催方俊傑幹活,甚至把他的頭髮都逼白了兩根。
7月16日,星期一,我早早地跑到了組織病理學實驗室。
「我現在看見你就害怕。」方俊傑笑著說,「你真是快把我給逼瘋了!昨天我加了一天班,把切片都看完了。」
「什麼結果?」我急著問。
方俊傑不慌不忙地說:「從皮膚的病理切片看,沒有炎症反應,說明死者的拖擦傷應該是死後損傷,死得透透的之後形成的。」
「這個我基本心裡有數了,就是驗證一下。」我說,「你就別賣關子了,告訴我,死者是不是潛在性心臟疾病突然發作導致猝死的?」
「啊?」方俊傑說,「你怎麼會這樣認為?我看了所有的片子,心臟完全正常啊。冠狀動脈也不狹窄,心肌也沒問題,傳導系統也沒問題。你等等啊,我再看看片子。」
「沒病?」我吃了一驚,「那不是心臟疾病,會不會是其他疾病?」
方俊傑熟練地更換著切片,眼睛沒有離開顯微鏡,說:「心臟肯定是沒問題,其他切片看,也沒任何問題。這個人很健康。」
「什麼?」我叫道,「那他是怎麼死的?」
「我怎麼知道?」方俊傑說,「又不是我解剖的。」
我說:「可是我們解剖排除了外傷、窒息和中毒致死,現在你又給我排除了疾病致死,那他是怎麼死的?」
「聽起來有點兒恐怖啊。」方俊傑說,「難道是鬼上身?」
我的腦子有點兒蒙,趕緊撥通了趙其國副局長的電話。
「趙局長,你那邊調查有什麼進展嗎?」我說,「焦林死亡的案子。」
趙局長說:「案子交給交警在辦,刑警配合。目前調查出來,死者是一個企業的高管,但是性格軟弱,在家裡很受欺負。妻子薛齊有外遇的可能,但是目前還沒有找到相關證據。焦林和薛齊關係一直不好,處於分居狀態,因為財產官司還沒有離婚。7月8日晚上薛齊給焦林打過一個電話,據薛齊說,是她提出離婚,但焦林還是不同意。」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焦林有可能去找薛齊?」我問,「當時薛齊在哪裡?」
「薛齊說是在自己買的房子里。」趙局長說,「但我們覺得有問題,因為在地下車庫,我們發現了死者焦林的汽車。焦林應該是駕車去廣播電台了,至於幹什麼,不得而知。」
我追問道:「那電台里總有監控攝像頭吧?有異常情況嗎?」
趙局長說:「8日是星期天,薛齊不上班,我們從電梯、樓道的監控攝像頭裡確實沒有看到薛齊、焦林和可疑人員。只有黑米9日凌晨下了電梯,她的節目編導住在台里,也沒有下到地庫。地庫的監控攝像頭沒有啟動,所以也不知道下面發生了什麼。他的死因你們查清了嗎?」
我有些啞口無言,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要重新驗屍。」
回到辦公室里的時候,辦公室里正一片歡騰。
小羽毛回來了。
小羽毛給大家帶回來許多北京特產。林濤斜坐在小羽毛的桌邊和她親熱地說著話,大寶則躲在辦公室的角落裡大快朵頤。
小羽毛見我黑著臉走進辦公室,說:「怎麼,看到我就這麼不高興啊?你看看,我現在戴一杠一星了!我是正式民警了!你不能歧視我!」
我應付道:「啥時候回來的?」
小羽毛說:「其實昨天早上就到了,但是星期日嘛,我就在家賴了一天。」
我拍了拍手,話鋒一轉,說:「大伙兒聽著,上個星期的焦林死亡案,病理方面沒有查出問題。也就是說,我們沒有找到死者的死因。現在案件存在諸多疑問,我們必須馬上檢驗屍體!」
歡騰的景象立即收歸嚴肅,林濤和大寶馬上開始收拾各自的勘查箱。我打通了韓亮的電話,說:「又遲到!馬上到單位,去殯儀館!」
經過了一星期的冷凍,又沒有及時化凍,屍體硬邦邦地躺在解剖台上。
我問趕過來工作的魏法醫,說:「胡科長和韓科長呢?不是應該由他們倆負責這個案子嗎?」
魏法醫點點頭,說:「他倆今早就接到指令,去西郊一個現場了。」
「兩個科長一起去的?」我問道,「命案嗎?」
「不清楚。」魏法醫說,「但看他們的臉色,怕是不太樂觀。如果是疑難命案,他們會打電話向你求援的。」
我「哦」了一聲,默默地穿上了解剖服。
屍體經過冷凍,皮膚和暴露軟組織的水分已經損失殆盡,組織暴露面呈現出皮革樣化的表現。我掰了掰屍體的肌肉組織,完全掰不動。
「哎,是需要等解凍嗎?」大寶問。
我說:「冷凍完再解凍,加之這樣的天氣,腐敗會加劇。我怕我們就這樣弄了一個陰性解剖
,沒法給專案組交代,沒法給死者家屬交代,沒法給黑米交代。」
「那怎麼辦?」大寶深深地憂慮起來。
「咦?」我正在觸摸屍體的手突然停了下來,繼而又在死者的頸部兩側細細地觸摸起來。
「發現什麼了?」大寶湊過頭來。
「快拿放大鏡!」我叫道。
大寶手套都來不及脫,打開了自己的勘查箱,翻找出放大鏡遞給我。
我拿著放大鏡在死者的頸部細細觀察了起來。因為頸部是凹陷部位,所以在整個拖擦的過程中,頸部始終沒有長時間著地,所以也沒有嚴重受傷。我們在初步檢驗的時候,對頸部的皮膚和肌肉進行了檢查,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但是屍體脫水、皮膚皮革樣化后,頸部的兩處損傷就明顯了起來。雖然從表面上來看,損傷和周圍皮膚一樣,都是黃褐色的改變,但是用手指觸摸,就能感覺到這兩個直徑大約一毫米的損傷是明顯突出皮面的。
「我們在初檢的時候遺漏了損傷!」我說。
大寶說:「這麼小的損傷,又沒有肌肉出血,被遺漏也很正常啊。這小小的損傷,有什麼說法嗎?有什麼意義嗎?」
我說:「不,這次遺漏,直接讓我們搞不清死因了!這兩處損傷就是死因。」
「啊?」大寶從我手上接過放大鏡,看了起來。
「電流斑,又稱電流印記,其形成是由於帶電導體與皮膚接觸,電流通過完整皮膚時,在接觸處產生的焦耳熱及電解作用所造成的一種特殊皮膚損傷。皮膚的高電阻作用使電流在穿過皮膚通過人體時產生高溫作用,電擊傷遂會在皮膚上留下電流斑。典型的電流斑外觀呈口小底大、中央凹陷、邊緣隆起的火山口樣圓形或橢圓形損傷。凹陷處為炭化區,周圍凝固樣壞死。顯微鏡下觀察更方便確診。電流斑是法醫診斷電擊死的重要依據。」我見林濤和陳詩羽不明所以,就背教科書似的解說道。
「口小底大、中央凹陷、邊緣隆起的火山口樣。」大寶複述道,「無疑,這是兩處典型特徵的電流斑。」
「顯然,這兩處電流斑,一處是入口,一處是出口。」我說,「死者死於電擊,接觸導線位置是頸部兩側。」
「現場是新建成的,會不會是意外?」林濤說,「也不對,屍體是鑽在汽車底下的,怎麼會被電擊?汽車漏電?」
「汽車檢測工作,保險公司早就做了,肯定沒問題。」我說,「而且,頸部兩側這個凹陷的位置,怎麼會同時接觸到電流進入和出去的兩根導線?」
「你是說,他殺?」大寶說,「電擊殺人還真不多見。」
我點點頭,說:「根據現場環境,不具備電擊條件。這應該是一起人為的電擊事件。」
我小心翼翼地把頸部皮膚切割下來,裝進一個物證保管瓶內,遞給韓亮,說:「你把這個送去方俊傑那裡,讓他進行病理學檢驗。只有病理學檢驗,才能作為確證電流斑的呈堂證供。這對後期起訴審判很有用。」
「還沒嫌疑人呢,就想到起訴審判啦?」韓亮做出一副嫌棄的表情,把瓶子裝進了一個黑塑料袋。
「有嫌疑人!」我說。
「誰?」大寶說。
我看了一眼林濤,和林濤異口同聲:「薛齊。」
「死者妻子?」
「是的。」我說,「第一,薛齊為了財產和焦林拉拉扯扯好幾年沒能離婚,她又有外遇,那麼她應該有殺死焦林,獲取所有財產的殺人動機;第二,薛齊是廣播電台內部人,只有內部人才敢明目張胆地把屍體弄到那個有監控攝像頭但沒有啟用的地庫里,外人並不知道地庫的監控攝像頭是聾子的耳朵——擺設;第三,薛齊和黑米一直有過節,她有嫁禍給黑米的動機。一個不為既得利益而殺人的人,必然是被害者死亡后獲取利益最大的人。」
「可是電梯、樓道監控攝像頭顯示薛齊當天並沒有來台里啊。」大寶說。
我說:「如果是薛齊和她的姘夫在外面殺了人,然後開了死者的車直接到地庫呢?」
「對啊!」大寶說,「不過,我們現在沒有掌握任何薛齊殺人的證據。」
「那我們就去她家裡找!」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