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論儒

  王安石和王雱對望一眼,旋即起身再次鄭重一揖,「若是能挽回大宋淪於蠻夷之手的慘劇,我父子二人縱使像商君、吳起那般也心甘情願。」


  沈隆忍不住搖搖頭,「若是僅僅付出幾條人命,就能做成這般大事,也太過簡單了吧?」真要是這樣,戊戌變法也不至於失敗,譚嗣同等人也不會白死。


  「敢問道長,還要我等如何去做?」王安石也有這個覺悟,他知道想要變法成功、讓大宋富國強軍,絕不是簡單的事情,剛才那般說只是表明自己的態度罷了。


  「敢問介甫如何看待儒家?」沈隆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了王安石父子一個乍聽起來似乎和此事毫無相關的問題。


  王安石愣了下,他琢磨了一番沈隆的用意,覺得他可能是在考究自己對儒學的研究,於是鄭重答道,「某自幼攻讀經史,自諸子百家,至《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工,女工無所不問。」


  「然後於經無不知其大體而不疑,蓋後世學者與先王之時異也,不如是不足以盡聖人故也……彼其知而後獨,以有所去取,故異學不能亂也,惟其不能亂,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也……夫聖人之術,修其身,治天下國家,在於安危治亂,不在尋章雕句。」王安石字字鏗鏘,王雱在旁邊不住點頭。


  這段話先說了自己研究範圍甚光,不光儒學經典、諸子百家,就連醫術、佛道、小說都進行過認真研究,研究之後得出結論,儒學必須是正統,其他學術宗派只能作為印證儒學的正統地位而存在。


  佛、老只是近乎聖人而不是真聖人,天下只有唯一正確的道,那就是從三代、文武、周公、孔孟所延續下來的聖王之道。


  這段話不算太過艱澀,沈隆來到大宋這麼久,也能聽懂王安石的意思,於是點頭贊道,「介甫是真儒生、真學者。」


  沈隆不一定贊同王安石的所有想法,但是對其中那種以天下為己任的信念還是非常佩服的,「自千年已降,的確沒有比儒學更適合中原的學說了。」


  縱然儒學有諸多問題,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學說天然符合農耕文明的需求,然而世界不會停滯不前,儒學也存在許多自身難以克服的問題,所以最終走向沒落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到了沈隆所在的時代,將儒學視為一種學說進行研究,或者讀一些經典提高自身休養倒也罷了,想復興儒學純屬做夢。


  「不知道介甫有沒有想過?為何自漢唐以來,歷朝歷代都以儒學為根基,奈何最終都走向沒落了呢?」沈隆又問道。


  「此乃德政不修,奸佞當道之故,漢有黨錮之禍,唐有藩鎮之亂、牛李黨爭,故而由盛至衰。」王安石想也不想答道,這也是儒家固有的思維。


  這個答案可不能讓沈隆滿意,他搖頭道,「這些卻只是皮毛而已,三百年治亂輪迴,其根源卻在於土地兼并。」就像經濟危機是資本主義無法克服的頑疾一樣,土地兼并也是封建社會絕不可能治癒的絕症。


  「無論漢唐也好,大宋也罷,歸根結底都可以說是帝王與掌握了土地的階層共治天下,在漢,是劉氏與豪強世家共治天下;在唐,是李氏與關隴軍事貴族、世家以及寒門士子共治天下;到了大宋,就是文彥博所說那樣,天水趙氏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官員、士子代天子牧萬民,介甫,是否可以這麼說?」沈隆說完問道。


  「土地兼并之說在下尚有疑問,不過共治天下一說的確如此。」王安石想了想答道,這有什麼問題么?千年以降歷朝歷代不都是這樣么?

  「這兩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問題,歷朝歷代,掌握土地的無非就是貴族、僧道還有讀書人了。」貴族和讀書人自不必說,至於僧道么,大相國寺名下就有許多土地,這裡面有皇室賞賜的,有信眾供奉的,也有他們自己購買兼并的。


  「同時他們也幫著天子牧守萬民,按照介甫的想法,這些人都應當上應天子,下撫黎民,在朝盡心理政,在地方體恤百姓,如此天下自然安寧。」


  「誠然如此。」王安石頷首應許。


  「但人皆有私心,不管地主也好、勛貴也罷,誰家不想自己的地多一些,交得稅少一些,而他們也有這個能力兼并更多土地,將稅賦勞役推到其它人身上;王朝初期,由於戰亂導致人口減少,大片土地撂荒,只要不像隋煬帝那麼折騰,普通百姓也能活得下去,國家自然安寧;可到了王朝中期,富者阡陌相連,貧者無立錐之地,不僅百姓活不下去,朝廷的稅賦也越來越難收上來了。」這是後世大家都認可的。


  「所以在下才想變法,讓百姓少受些苦。」王安石插話道。


  「不知道介甫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奪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介甫的新法奪得可不是一個人的錢財,他們怎麼可能答應?」沈隆嗤道,「這不是與虎謀皮么?介甫多虧是生在大宋,若是到了大明,恐怕全身而退都是奢望。」


  張居正不就在死後被抄家了么?得罪整個統治階層的活兒那是這麼好乾的?

  「可若是任由種種弊政持續下去,等異族佔據中原,他們也落不了好吧?」王安石反問道。


  「這方面他們的經驗就更足了,不管再怎麼改朝換代,治理天下還是要靠讀書人,大不了換個皇帝叩拜就是了,連衍聖公家都是這麼乾的,何況一般讀書人?他們並不害怕改朝換代,甚至還有人將其視為機會。」只是大宋的讀書人沒想到蒙元那麼殘忍罷了。


  「哎,其實說到底啊,儒家擅長分餅,但是不會做餅,而且在分餅的時候又時常給自己多分點,開始餅多點的時候還沒殺,可等餅吃沒了,天下太平也就維持不下去了。」沈隆嘆了口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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