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疑心
娘倆緊著慢著趕到了主院的門口,正巧就碰上了西風攙著晴姨娘,晴姨娘哭哭啼啼的,西風低聲勸著。
柳姨娘和不散對看一眼,不散焦急的問:“二哥,父親如何了?咋就突然病了?”
西風皺著眉頭說:“我才剛兒回來,具體情況大夫跟大哥談了,這會兒父親剛歇下,還沒顧上問大哥。”
晴姨娘捂著帕子壓抑著低聲抽泣,壓根沒心情搭理柳姨娘。
柳姨娘心裏不痛快,沉著臉瞥一眼倆人,不鹹不淡的對不散說:“趕緊去看老爺。”
娘倆緊著往院子裏走,西風無奈的搖搖頭,攙著晴姨娘往外走,繼續低聲細語勸慰著晴姨娘。
“姨娘,大夫來的及時,父親已經服了藥,該是沒事。眼下,您得顧好自個兒,沒得給家裏添亂。再者說,父親不定啥時候才能痊愈,床邊少不得人。過兩日,您受累守在床邊,也能替換替換兒子不是。”
晴姨娘抽泣著說:“你說的都對,可我這心裏難受。好好個的,咋就突然病了?瞧著老爺那樣兒,我這心裏……”
西風怎能不理解?姨娘看著風風火火,粗枝大葉的,其實心思細膩柔軟,尤其是歡喜父親,一輩子眼裏隻有父親一個男人。年輕時,翻著花樣爭寵,用盡心思想要父親的心。上了年紀,不爭寵了,可那相濡以沫、深入骨髓的感情愈加深沉內斂。別說姨娘難受,就是自個兒看著父親那樣兒,心裏都抽著痛。那個肆意瀟灑,放蕩不羈的父親還沒看夠,還沒看透,咋就老了,咋就病了?
這廂母子倆心裏難受,憂心忡忡回了院子。
那一廂,不散母子倆進了門,不散鬆開姨娘,一個箭步衝向床邊,撩起幔帳,兩隻眼睛緊盯著床上安靜躺著的父親。
昏暗的燈光下,父親的臉斑駁暗淡。不散看不清楚,又往前探探身子,想要看的更仔細一些。
不散心裏過於著急,甚至沒搭理床邊繡凳上的輕寒。
輕寒冷眼看著不散,等不散回頭對柳姨娘說:“姨娘,父親……”
輕寒伸手放下幔帳,冷冷看著不散,一聲不吭,隻用手勢示意:“出去。”
不散有些惱怒,又不敢衝輕寒發火,黑著臉極不情願的拉著柳姨娘往外走。
到了門口才停下,不散回頭看著輕寒。
輕寒細心的放好幔帳,這才走出來。
院子裏,不散急著問:“大哥,父親咋就突然病了?”
柳姨娘站在不散身邊,兩人的身影重疊,在清冷的月光下明明滅滅。
輕寒甚至看不清楚柳姨娘的神色。
輕寒看著不散淡淡的說:“下晌兒我瞧著父親的氣色就不好,沒想到……怪我,該是那會兒就請大夫。”
“大夫咋說?”
“怕是中風。”
“什麽?中風?可我瞧著父親臉上沒啥變化啊。”
“父親說話不利索了,大夫說這種情況也是有的。況且危險期還沒過,這幾天都要仔細伺候著,除了湯藥要盡心,父親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尤其忌大喜大悲。”
不散剛才還提著一口氣,聽了輕寒的話,一下子脫了力,垂著肩耷拉著臉,有氣無力的低語:“這病來的真不是時候。”
輕寒沉了臉,冷冷的盯著不散,厲聲斥訴:“不散,你什麽意思?”
不散驚了一下,隨即回神,尷尬的小心說:“不是……大哥……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大哥您被武田將軍委以重任,這正是咱耿家的大好機會,父親這一病……”
輕寒深若寒潭的雙目冰一樣寒冷,盯著眼前這張曾經溫潤如玉的臉,如今卻是一臉的奴才像。
不散不敢直視輕寒的目光,心虛的垂下眼眸。
輕寒冷冷的說:“父親病了,耿府以後靠的是你我兄弟,如果你心裏還有這個家,還有父親,就多用些心思,想來耿府也不會差。”
不散皮笑肉不笑的敷衍:“這是一定的。”
輕寒冷著臉說:“這裏有我,送姨娘回去歇著吧。”
不散假惺惺的說:“要不大哥去歇著吧,我留下。”
“不必。”
輕寒冷著臉,無意多說。明滅的月光下看不清神色,不散隻好不甘心的扶著柳姨娘往外走。
輕寒緊抿薄唇,沉著臉看著兩人的背影,眸色幽深。
這娘倆一路沉默回到自個兒的院子,小丫頭坐在房簷下打盹兒,聽見腳步聲一激靈醒來。
不散打發小丫頭去睡,娘倆直接進了柳姨娘的屋。
柳姨娘坐下倒了碗茶,試試溫度推過去:“正好,喝口茶。”
不散陰沉著臉皺著眉一仰脖灌下一碗茶,把茶碗往桌上一墩。
柳姨娘驚了一下:“大半夜的,你小點聲,這是怎麽著了?”
“父親這病來的蹊蹺,早不病晚不病的,偏這時候……”
柳姨娘驚詫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個兒的兒子,伸手想摸摸兒子的額頭:“兒啊,莫不是病了,這話怎麽說的?這病難不成還能約定,跟瘟神是親戚啊?”
“姨娘,你不懂這裏頭的事兒……”
柳姨娘無奈的搖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老爺那是多愛顯擺的一個人,現如今就大少爺那勢頭,老爺不得抖起來?為的啥呀?”
是啊,為啥啊?不散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但心裏那奇怪的感覺越來越甚。
終於安靜了,輕寒親自去關門上栓,廂房裏的燈光也滅了,太太已經睡下。
耿二和福伯繃著臉守在屋門口。輕寒往裏進,瞥一眼倆人,低聲說:“福伯、耿叔辛苦,這幾天還得盯緊點,您二位也瞧見了,咱這耿府有那心思大的。”
福伯彌勒佛一般的胖臉終於放鬆了,垮著臉說:“這三少爺心眼子打小就多,如今看來更是藕一樣兒,隻是看著聰明,實際上一點都不通透。咋就不知道個以退為進呢。耿府如今這勢頭再不壓著點,那就得把四九城的大戶都得罪完嘍。”
輕寒不屑的抬抬嘴角:“注意著點他,我怕他不知輕重再給家裏招來禍事。”
“您放心大少爺,我自個兒親自盯著。”
耿二一聲不吭,雖說知道老爺這病是假的,可這心裏就是不痛快。好好兒的,為啥就得裝病?這日本人咋就賴在這裏不走了?害得最愛顯擺的老爺隻能裝病躺在床上。還是老太爺說的對,這自個兒的國就得自個兒做主,可如今這自個兒的家自個兒都做不了主,日本人鳩占鵲巢。咋就不能把日本人打出去?看來,這大清國沒了,換來換去都是不成事的,再也沒有老太爺那樣的武將,可以保家衛國。唉,心裏長歎一聲,繃著臉守在門口,伸伸脖子想看一眼老爺。
耿二實心眼,石頭就隨了爹。認準了的事絕不會改。耿二一輩子隻認老爺,老爺說啥就是啥。盡管如此,輕寒還是低聲多囑咐的一句:“耿叔,如今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親年紀大了,不宜拋頭露麵做事兒,這樣挺好,就在家貓著,您費心多開導開導,沒事多跟父親嘮嘮。”
耿二點點頭應:“大少爺放心。”
輕寒這才抬腳進門,老爺早就繃不住了,正把幔帳撩開點縫,探頭探腦往外瞧。
輕寒一把撩起簾子坐在繡凳上,順手遞給父親一碗茶。
老爺一口氣喝完,渾不在意的用手抹一把嘴角,看看外麵說:“都走了?憋死我了。”
輕寒冰冷的雙目有了絲絲溫度,抬起嘴角,看著這樣的父親有些好笑。
“都走了。瞧瞧,我說想別的折兒吧,您非要用這法子,這才哪兒到哪兒,就受不了啦,以後可有得受了。”
老爺一掀被子下了床,汲上鞋活動活動腰腿,鬆泛了才回頭說:“別的法子得費多少功夫?那武田太郎又精的猴似的,這法子多好,既省事又管用,任他武田太郎如何,總不能讓一舌頭都不聽使喚的人出頭露麵吧。”
輕寒無奈的笑了,坐在繡凳上看著父親在地上各種姿勢,又是仰脖搖頭,又是伸腿踢腳,舒展雙臂,上下左右晃。嘖嘖,這姿勢哪裏像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整個就一長不大的孩子。
看著看著,輕寒眼眶就有些濕潤。
就是這樣一個看似不著調的人,半輩子遛鳥逗狗鬥蛐蛐的父親,無論自己做什麽都無條件的支持,相信兒子。盡管知道,這樣做也許會給耿府帶來萬劫不複的災難,依然義無反顧的站在兒子身邊。這也許就是祖父說的,耿家人與生俱來,骨子裏帶著的氣節和忠誠。
輕寒低聲輕喚:“父親。”
老爺回頭看一眼兒子,嫌棄的揮揮手說:“得,我這兒沒事,這就要歇了。你要做樣子就去門外守著,別打擾我睡覺。”
輕寒剛被煽起的那點子情緒瞬間就收回去了,起身笑著說:“我去耳房,有事您吱聲,兒子立馬進來。”
“得,安心睡去,明兒還得應付武田那孫子,精神差了那不行。”
老爺說完自個兒就趕緊上床,拉好被子閉上眼睛。
輕寒仔細替父親掖掖被角,好笑的看一眼老爺子眨動的睫毛,關燈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