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趙桂英心事重重的出了裡屋，門關上了之後，才拿手背擦了擦眼角。
她這心裡不是不難過，不是不沉重。可難過完了之後，日子該過還得繼續過下去。窮人家裡頭，難過的日子多了去了，大傢伙不都是這樣熬著過來了么？
因著早上多出來的那一小堆糧食，趙桂英不知道怎麼的，一狠心削了兩個紅薯皮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後抓了幾小把米，破天荒的大早上的煮起了乾飯來。
雖然這乾飯裡頭紅薯照舊佔了半壁江山，但到底是乾飯了。等到飯菜一上桌，最高興的莫過於三姐妹了。
可到底家裡人太多了，分下來吃的話，其實每人分到碗里的只有平平的一小碗。
其中趙桂英顧著謝意，還把自己碗里的飯菜撥了一部分過去，端到裡屋讓謝意就在床上吃。
難得吃一次乾飯，一家人圍在餐桌旁，吃的噴香噴香的。
這麼點飯，要離填飽肚子，指定是不夠的。
謝蘭和謝菊兩個大點的，吃完碗里的便直接放下碗了。然後收拾收拾東西，就準備去上學了。
只有最小的謝梅，吃完碗里的還覺得不夠，便跑到櫥櫃旁邊抱著飯鍋使勁拿小手摳著上面的米粒，一直摳得乾乾淨淨的了，還沒捨得放下鍋。
這番舉動，看得趙桂英這個當母親的尤其心酸，走了過去想要從謝梅手裡把鍋搶過去的時候，謝梅還不捨得放。
兩人一拉一扯的，謝梅手不小心碰到了櫥柜上的砧板，意外發生了。
砧板在謝梅的碰撞中砸了下來，這還不算什麼大事，問題是砧板上還放了一把菜刀……
於是，這菜刀直接打在了趙桂英的腳背上。
這年代的菜刀基本上都是手工打出來的，刀背很厚實，刀鋒很銳利，跟後世的那種菜刀一點也不一樣。
這刀一砸下去，趙桂英的腳上就多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血更是直接就噴濺出來了。
屋子裡的人看到這一幕，都嚇傻了，其中謝梅更甚。
因為噴洒出來的血有不少還濺到了謝梅的身上，謝梅「哇」的一聲，害怕的哭了起來。
血一直在流，傷口還不淺，腳也在鑽心的疼。可看著被嚇的直哭的小女兒，趙桂英又很是心疼。
顧不上腳上的傷口，一把將小女兒抱進懷裡，小聲的安慰著，「梅子，別哭，別害怕。媽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太餓了，才捨不得放下鍋。」
趙桂英一邊安慰著，一邊還得強忍著疼痛輕輕拍著謝梅的肩膀，繼續說，「別哭啊，媽媽不怪你。」
這時候大家才反應過來，謝老頭趕緊的就走了過去，從趙桂英懷裡把謝梅抱到一邊去，然後催著謝衛國去灶台弄點灶灰過來塗到上面。
這是農村的土辦法，雖然髒了點，但止血的效果卻是不錯的。
灶灰一灑在趙桂英的腳上，趙桂英就疼的忍不住「嘶」了一聲，眉頭都緊緊的皺在一起了。
但是，這血到底是慢慢的止住了。
裡屋裡面的謝意聽到外頭的傳來的動靜后，也跟著趕緊的爬下了床，一打開門，就看到地上一灘的鮮血和趙桂英那慘烈的左腳。
當下，謝意緊張的快步走到了趙桂英的面前，連聲詢問，「媽，你怎麼了？」
就好像是再也壓制不住身體裡面的情感一般，由不得謝意去多想，他就忍不住開始感覺到了心疼。
這句「媽」，自然而然的喊出了口。
然而腳傷成這樣的趙桂英還在挂念著謝梅，幾乎是腳上的血一止住了之後，她便又沖著謝梅招了招手。
謝梅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事故裡面走出來，又是害怕又是難過。看到趙桂英對她招手后，猶豫了一下下，然後紅著眼眶直接就撲進了趙桂英的懷裡。
趙桂英摟著謝梅，然後才對大家說，「好了，好了，我沒事了，你們該幹嘛幹嘛，都別圍著我了。」
說完，又去催謝蘭和謝菊，「你們兩個，別傻站著了，趕緊的，去上學！小心一會就要遲到了。」
催完謝蘭謝菊，又去催謝衛國和謝老頭去出工，省得去晚了，這上午的工分就沒了。
謝衛國臨走的時候，還擔憂的看了一眼趙桂英的腳，但到最後，還是背著鋤頭出工去了。畢竟已經傷了一個趙桂英，導致她這幾天沒辦法出工。自己要是再不努力的，一家子就得去喝西北風了。
沒一會兒，屋子裡面便只剩下趙桂英，謝意和謝梅三人了。
謝梅顯然是真的被嚇的厲害，一直紅著眼睛黏在趙桂英的身邊，沒捨得離開。
而這會的謝意，一直用擔憂的眼神看著趙桂英的腳。畢竟從地上的那一灘血來看，這傷口只怕傷的不淺。就這麼弄點灶里的灰灑在上面，如此這般草率的處理，謝意總覺得不穩妥。
其實謝意更想對趙桂英說的是，「咱去找大夫看看吧！」
可是這話，謝意怎麼也沒辦法說出口。因為來了這麼久，他比誰都清楚，這個家裡到底有多窮。
趙桂英顯然這腳傷的確實厲害，除了感覺到鑽心的疼，她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這會也只能吩咐謝意，「小意，你幫我打盆水來，我給梅子擦擦臉。」
之前血飈出來的時候，有一部分直接濺到了謝梅的身上。趙桂英這會看到了，就想要幫謝梅擦拭乾凈。
謝梅年齡畢竟還小，之前發生的事情確實把她嚇的不輕。要不是趙桂英在受傷的第一時間就好好的安撫了她，並且直到現在連一句責怪都沒有，只怕這件事會給謝梅幼小的心靈留下陰影。
趙桂英接過謝意打濕的毛巾，輕柔的擦著謝梅身上的血，時不時又小聲的安慰了幾句，總算是把謝梅的情緒給穩住了。
一直到擦乾淨血跡之後，謝梅怯生生的開口了，「媽媽，是不是很疼啊？」
趙桂英揉了揉謝梅的小腦袋，「沒事，媽媽不怕疼。」
其實哪裡是趙桂英不怕疼，只不過傷都已經傷了，就算是時候再去責怪謝梅又有什麼用？
更何況，說到底還是他們這些做大人的沒有能力，孩子要是吃的飽，又哪至於會抱著鍋一直捨不得放。
一想到瘦小的小女兒，體弱多病的大兒子，再是都已經上學了，卻還光著上半身，只有一條四角小短褲穿的謝蘭謝菊姐妹兩。
趙桂英這心裡頭，就萬般的不好受。
同樣不好受的，除了趙桂英，還有謝意。
他紅著眼眶接過趙桂英擦拭完了的毛巾之後，端著洗臉盆將水給倒了出去，然後一個人站在堂屋門口，怔怔的出神。
心裡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壓住了一般，沉甸甸的，分外的難受。最後一個人在門口站了許久，一直到屋裡頭的趙桂英喊他進去，謝意才端著臉盆進屋。
許是失血過多加之傷口疼痛的原因，趙桂英的臉色看起來並不大好，精神也有點萎靡。她讓謝意看著點謝梅，說自己想去床上躺著睡一覺。
謝意顧著趙桂英的腳傷，想過去攙扶，可趙桂英卻堅決不同意。
「媽沒事，就這麼幾步路哪用得著人扶啊！」
事實上，哪裡可能真的沒事。趙桂英每走動一步，眉頭就跟著緊皺一些。謝意忽然就明白了，趙桂英不讓他攙扶著，不過是擔心他的身體不好，使不得力。
沒有哪一刻，謝意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無用到了極點。
他只能沉默著看著趙桂英艱難的走進裡屋，然後牽著謝梅在原地站著。
到了中午飯點的時候，趙桂英又掙扎著爬了起來。她不起來不行的，因為要給在地里幹活的謝衛國和謝老頭做飯吃。
謝意有心想幫忙，可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連三歲的謝梅都比不上。至少現在的謝梅，知道怎麼看火，什麼時候需要添柴。
別看趙桂英雖然受了傷，可幹起來活來彷彿就忘記了疼痛，手腳變得格外的麻利。只有額頭一直冒出來的汗珠出賣了她，讓謝意明白，趙桂英不過是強撐著。
飯菜很快就做好了，然而怎麼送過去，卻是個大問題。
最後，趙桂英吩咐謝梅找了個籃子出來，將謝意和謝梅的飯菜留了出來后，最終還算決定自己去送。
可這一回，籃子被謝意搶了過去。
謝意說，「媽，我去送。」
他就算是身體不好，也不能跟個廢物一樣的，什麼都不幹，天天躺家裡，讓人伺候著過一輩子。
而且還是在這麼窮的家裡面，在這種情況下，謝意就更不能！
許是謝意的態度太過堅定，又或許是趙桂英的傷口實在是太疼了，趙桂英到底還是同意了讓謝意去送飯。
不過怕謝意找不到地方，便讓謝梅帶著謝意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