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有兩個穿著蝙蝠衫的時髦女郎提著兩大包東西從裡面出來,身後跟著個三十多歲的美貌婦女,滿面含笑,「走好啊,歡迎下次光臨。」


  那婦女將顧客送走後,在門口站了片刻。她穿著修身的連衣裙,燙著微卷的發,臉蛋小巧精緻,眉眼微微上挑,旁邊有顆淚痣,盼顧之間風情十足。


  時隔二十多年,明朗一眼就認出她是誰了。余小倩。她以前就覺得她漂亮,現在再看,何止是漂亮,簡直漂亮極了。


  明朗看了看身邊的媽媽。她穿著大街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的藍色襯衣,外面套著灰黑色的風衣,腳下的帆布鞋因為長途跋涉趕路,早變得灰撲撲了。


  朱小玉的五官像外婆安悅秀多些,面容清秀,氣質溫婉,但這份溫婉提早被歲月磨得精光,只剩下了乾乾的麵皮上,死氣沉沉的凄涼。


  明朗嘆了口氣,伸手蓋住朱小玉細微發抖的手。


  天陰了下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明聰從東寧大道的另一邊走過來,在店鋪門口與余小倩說了幾句話后,兩人一道進了店鋪里。


  車裡的氣氛壓抑且沉悶,誰也沒有說話。天漸漸黑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從車旁邊經過。


  明裳,不,她現在應該還沒有改姓,葉裳穿著白色帶小碎花的連衣裙,裙擺齊到了膝蓋處,白色的絲襪,黑色的小皮鞋,長發披在肩上,右邊別著粉紅色的小髮夾,烏黑如墨,越發襯得她那張小臉如玉般皎潔。整個人婷婷如玉,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小雛菊。她手中牽著正是她的弟弟明臻,五歲的明臻還有開始長胖變形,白襯衣,背帶褲,面目完全是明聰的翻版,濃眉大眼,粉雕玉琢,無比可愛。


  明朗一聲不吭看著他們從車旁邊過去。朱小玉已經不看店鋪那邊,她低著頭,將自己縮成了一團。


  朱虎看著車旁邊經過姐弟,點了一支煙。周海不安挪了挪位置,往後面看了又看。


  葉裳牽著明臻出了巷子后,明臻掙開了姐姐的手,歡叫一聲,「爸爸!」朝鋪子那邊跑過去。


  朱小玉這才注意已經從旁邊走過的葉裳姐弟,目光從葉裳身上移到明臻身上,然後如觸了電,哆嗦了一下后,不動了。


  店鋪那邊,明聰和余小倩已經走了出來。余小倩正在往下拉伸縮門。明聰站在街道中央看著,聽了喊叫,回過頭來,一把將如火箭炮衝過來的明臻抱起來,「哎呦,兒子哎,你再這麼能吃,爸爸都抱不動你了。」


  聲音在暮色半沉的寂靜街道尤顯得清晰。


  明朗看著自己被抓的有些發疼的手,皺了皺眉。隨即又想到朱小玉跟自己到底不一樣。比這更讓生氣憤怒的場景,她都見過,自然是見怪不怪。但朱小玉是頭一次。


  朱虎將煙頭在煙灰缸里使勁按了按,頭也不回說:「都下車。」


  明朗鬆開朱小玉的手,打開車門。朱小玉那邊還是一動不動。她叫道:「媽!」


  朱小玉側著身子,像是要刻意避免看向車窗外的那邊,「爸,我想回去。」她的聲音發抖,像是遭遇了極冷的寒冷。


  朱虎那邊的車門還沒有關,他看著女兒,原本平靜的臉突然變得猙獰,「你趕緊下來。」


  明朗走到另一面,拉開了車門,伸手向車裡,「媽。」


  朱小玉總算下了車,明朗牽著她一道走到朱虎旁邊。明聰抱著明臻,身邊跟著余小倩葉裳,已經走過來了。


  朱虎高聲喊了一句:「明聰啊!」


  明聰這才看到巷子口這邊的人。他愣了愣,將明臻交給余小倩后,走了過來。


  朱虎看向明臻,「明聰,那是你兒子吧?」


  明聰回頭往後看了一眼。余小倩帶著葉裳,抱著明臻站著沒動。小男孩眼睛睜得圓溜,裡面寫著天真好奇。


  「是啊。」明聰回答,然後轉過頭,笑著說,「爸,你這又是何必呢?」


  朱虎嘿嘿笑,摸了摸自己的頭,「看來我真是老糊塗了,被人當球耍了這麼久,要是再糊塗下去,哪一天連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哦。」


  明聰笑了下,看看明朗,又看看朱小玉,「小玉,你們來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朱小玉低著頭,沒有說話。他這樣的厚臉皮實屬少見,但明朗已經是見怪不怪。她側著頭,保證自己的話能清楚無比的被身邊的人聽到。


  「我剛聽到他叫你爸爸。」


  明聰回頭看一眼,「哦,那是你弟弟。」


  明朗尖銳說,「我媽可沒有給我生個弟弟出來。」


  明聰皺了皺眉,不理會明朗了,問朱虎:「爸,這南江市,你也逛了有四五天了吧?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明聰啊,你這聲爸爸我可擔待不起,我怕會短命。至於這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來,就不勞費心了。我過來是來告訴你一聲,過幾天你接了法院傳票,可不要遲到了。」


  明聰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走吧。」朱虎說。


  回到了酒店,周海要了朱小玉身份證到服務台定房間去了。朱虎囑咐明朗:「去洗個手。」


  明朗知道他要支開自己,跟朱小玉單獨說話。她走到洗手間,將水龍頭打開了。


  朱虎點了一支煙,「我已經跟劉律師約好明天見面。」


  朱小玉一動不動。朱虎怒道:「你這樣裝死要到什麼時候?你知不知道他已經將這邊的商鋪都轉那女的的名下了?」


  朱小玉嚶嚶哭起來。


  朱虎氣得丟了手中煙盒,「你還捨不得,是不是?」


  明朗從衛生間出來,看見朱虎氣得直發抖,連忙扶住他,驚慌叫道:「外公,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朱虎是很生氣,氣得頭疼,但這不舒服還不到明朗驚慌失措大叫的程度——明朗的叫聲,感覺下一刻他就要不行了似的。


  「我沒事……」朱虎正要推開明朗,話說到一半,接收到明朗手中暗地的勁道,愣了愣后,很快明白過來。心裡不由得感覺又好氣又好笑。


  「……就頭也點疼,胸口有點悶。」朱虎就勢說道,歪歪斜斜往沙發上倒。


  「外公!外公!」明朗驚慌叫。


  朱小玉止住了哭,搶過來與明朗一起扶著朱虎坐下來,「爸,你別嚇我!」她帶著哭腔喊道。她是專業人士,高血壓併發腦出血的幾個誘因,再清楚不過。頭一個便是精神情緒因素。


  扶朱虎坐下后,朱小玉一會看朱虎瞳孔,一邊數脈搏,數完了,交待明朗:「你好好看著你外公,我去樓下前台借個血壓計來看看。」


  朱小玉慌裡慌張出去了。朱虎睜開眼睛,低聲問:「管用嗎?」


  總比一個哭,一個吼的好。明朗心說。


  「外公,明天我能跟你們一起見劉律師嗎?」


  朱虎看著明朗,嘆了口氣,「來吧。」


  人都說為母則強,到他閨女這裡,就成了女兒比當母親的還鎮靜懂事了。


  朱小玉拿了血壓計過來,前台服務員跟周海都跟過來了。


  周海氣喘吁吁問:「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去什麼醫院,死不了!」朱虎有氣無力說。


  朱虎一直都有高血壓,這幾天到處奔波,剛又發了通火,血壓確實有點高了,高壓一百四十五,低壓九十五。


  「爸,我們去醫院看看吧。」朱小玉勸道。


  明朗原來是看著事情僵著,才想得辦法,聽了朱小玉報血壓,她也有些不安了。


  「外公!」


  「你……」朱虎看看身邊的人,明朗沖他點頭,他垂頭喪氣說:「好吧,聽你們的,去醫院看看。」


  到了醫院,掛了急診,醫生測量了血壓,又問癥狀。


  朱虎看了看旁邊的朱小玉,輕咳了一聲,「也還好吧,就頭有點昏,胸前有點悶,這個休息休息就能好了。」


  醫生開了檢查單,「老同志,可不能大意了,你本來就有高血壓,要再不注意,鬧出大毛病來,就麻煩了。這樣吧,你們先去做個CT。」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由不得朱虎不願意了。


  急診CT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排除了腦出血,但有輕微腦梗塞,最好是住院治療。


  朱虎不肯住院,誰勸都不聽,非要周海開車回酒店。


  朱小玉哽咽半跪下來,「爸,我聽你的,離婚!明天就去見律師!」


  這一通折騰,朱虎的臉色有些蒼白,他嘆了口氣說:「小玉啊,不是爸爸非逼著你走這條路,是你跟明聰實在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他太狠了,我擔心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們母女倆會被他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明朗一側臉,眼淚就流了出來。前世她們不就是一個比一個慘嗎?朱小玉才四十齣頭就死了,而她則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送到別人的床上。


  朱虎不願意住院,「我這身子醫生都說了,只是輕微,你們別擔心。我答應你們,明天回鎮上,咱們住鎮上的醫院。到時候該打針就打針,該吃藥就吃藥,一概聽你們的。」


  醫生聽說朱小玉是同行,點了點頭,「這樣也行。」開了口服藥,交待了注意事項,才將人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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