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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暮春四月,陽光正暖,花開正豔,香氣正濃。


  她與他結伴去山上觀賞盛開的桃花,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正濃,遠遠望去像是仙子打翻的胭脂盒,又像女子翩然舞動的裙裾,一簇簇,一團團,如玉如霞,灼灼芬華,明豔多姿。


  她是女子,又自幼失去母親,父親待她如珠如寶卻甚少讓她獨自外出遊玩,所以她上山一次並不容易。


  她十分開心,眉裏眼裏具是掩飾不住的笑意,他也顯得十分高興,一直在笑,那笑容直抵人的心裏,讓心也跟著溫暖起來。


  他們一起去放風箏,可她奔跑的時候卻不小心扭傷了腳,到現在她還記得他當時的神情,極是自責與心疼,臉色甚至比她還要難看,下山的時候委實不方便,顧諺昭便彎身背著她,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去。


  她當時極是不安,以為他背著她會很吃力,可他卻如履平地,極其輕鬆。她伏在他背上一張小臉羞的通紅,她怕成為他的負擔,可真成了他的負擔又讓她覺得萬分歡喜。她還記得山上粉紅的桃花被風一吹,如漫天花雨,落在他的頭發上,她伸出手去捏他耳側的那瓣落花,他卻剛好回頭看她,猝不及防的她的手指便滑落在他的臉頰上似是在撫摸他的臉頰般,她極是窘迫,他也很局促,身子僵硬,耳廓通紅,比漫天飛舞的桃花還要紅。


  她永遠記得他背著她下山時說的那句話,他說,“你身子太輕了,以後多吃一點。”她羞赧地笑,下山的路很長,可她卻覺得不夠,總想著為什麽不可以更長一點,長到一輩子的時光都在這條路上。


  可終究是她過於貪心了,人生有許多美好的東西,上蒼本想在你生命的每個階段都放一些的,可你卻一下就給取完了,那你剩下的時光就注定隻能枯燥乏味,孤淒哀涼。


  許是因為夜裏受了涼,素依起來的時候便覺得頭昏沉沉的,喉嚨裏像是吃了辣醬似的火辣辣的疼,她給自己煮了杯枸杞菊花茶,喝下去才覺得好了些。到了辰時,皇帝下朝用了膳,便去了養心殿批折子。素依用翡翠盞盛了雪梨燉冰糖的茶水送去了養心殿。偌大的養心殿,卻隻有少許的宮人,素依走至門口卻見吳書來站在門外,不由得止住了步子,吳書來說道:“萬歲爺與顧大人在裏麵商議事情,你進去之後小心著點。”


  素依點了點頭,便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殿內放了個鎏金的香爐,爐子裏有絲絲縷縷的白煙然然而起,還未走進內閣便聽見裏麵傳來低沉的說話聲,素依一頓轉瞬又想到吳書來既讓她進來那裏麵商議的定不是絕密之事,思索了片刻便輕輕地走了進去,饒過金黃的帳幔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龍案的一側,素依一震,手中的托盤輕微的抖動了一下,又佯裝無恙地走至龍案前將翡翠盞放在了案子一側,雖未抬頭卻明顯地瞧見那熟悉的身影微微一顫,腰際垂下一截朱紅的絛線,那線上係著的明明就是她親手繡的荷包。素依心中有絲絲喜悅蔓延開來,便不動聲色的退下了。


  顧諺昭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麵上卻依舊是不動聲色,隻嘴唇微微噏動無法掩飾,他沒想過會在養心殿見到她,也沒想到她會來服侍皇上。


  皇帝卻未留心顧諺昭的異樣,他執起杯盞喝了口水,說道:“此事就如此去辦吧!張廷玉曾參與多部著述的編纂,讓他做主編纂官,你來輔助,有何困難之處盡可來找朕。”


  顧諺昭拱手應道:“是,微臣遵旨!”


  皇帝揮了揮手,顧諺昭便行了個禮退下了。


  出了養心殿步子便急切起來,繞過迂回的廡廊便瞧見一個魂牽夢繞的身影斜斜地倚在那朱紅的闌幹上,一時竟失了神,呼吸間竟變得沉重起來,腳下似拴了個大鼎般的沉重,一步一步,緩緩地向素依走去。


  金黃的銀杏隨風飛揚,在園子裏中飄然而起,如翩翩起舞地蝴蝶,而她則倚在闌幹前,低頭淺笑,優美的笑顏穿過層層飛舞的銀杏,穿過迂回曲折的廡廊直直地投入他的眸中,映在他的心上,她垂著頭,露出姣好的側影,瑩白的臉頰染上一抹醉人的緋紅之色,朱唇輕啟,貝齒微露,動人心魄。


  顧諺昭怦然心動,可還未到素依的身旁,卻見一個俏麗的身影飛了過來,那身影攬住素依的手臂,親昵地笑了起來,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可兩人卻離開了那闌幹,直直地向自己走來,顧諺昭深深地望著她,眼睜睜地望著她跟另一個女子緩緩地從自己身邊走過,心終於不可抑製的刺痛起來,情不自禁的便伸出手去想抓住她,可終究是晚了一步,手心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顧諺昭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心出神,露出一抹苦笑,空氣裏似乎還有她身上淺淡的幽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覺得五髒肺腑都疼痛起來,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事莫過於眼睜睜地看著心愛之人離開卻無能為力。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


  他還記得那日。


  他平日裏甚少去寺院廟山之類的地方,可那日是初一,母親非要讓他陪著去寺裏上香,說是祈求福祿平安,自他做了禦前侍衛母親總是擔憂的,他是家中的獨子,母親總怕他會出個什麽事,他扭不過母親隻好跟著去了。


  可他卻萬分的慶幸他去了,因為他遇到了她。


  他沒想到會遇上她,所以直到親眼看到她站在那兒的時候猶自難以置信。


  寒月寺,寺中有一株千年銀杏樹,金黃的葉子舒展開來,蔚為壯觀,許是因為年代久遠,每逢初一十五便有許多人來還願。


  粗壯的樹枝跟分叉的枝椏上被人係了許多的紅綢帶,有人在樹根前磕頭請願,也有人激動萬分的來還願,可她卻隻是靜靜地倚著那樹幹,望著滿地的金黃怔怔發呆。他望著她,欣喜若狂,四處奔湧的人潮,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卻隻瞧見了她。她穿了件碧藍的衣裳,水綠的裙子,一雙淺綠的繡花鞋自那裙擺下微微露出一角,她倚在那粗大的樹幹上,嬌小的身子愈發顯得柔弱,仿佛一片嬌嫩的蘭花,經不得半點風吹雨打。


  倏然間,一陣風過,片片銀杏自那樹上翩然落下,她伸出蔥玉般的手指輕輕地接了一片,金黃的扇子在她手心裏輾轉流連,她忽然啟唇一笑,明眸皓齒,耀如春華,楚楚動人。


  他多想時光能停在那一刻,哪怕隻是遠遠地瞧著她也是好的,隻要她能露出明媚的笑容,隻要她快樂,便是付出一切也是值得的。可上天總是不遂人心願,你美好的願望終究是冬日裏的一片雪花,任你再如何細心嗬護也不過化作一滴水珠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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