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五十三
劉志偉當了十年的龍套配角替身，參演的片子大大小小數不勝數, 很多甚至在網路的演職員表上都找不見, 只能從影片末尾的演員表上發現他的名字。光是找這個工作, 讓普通人做起來就已經夠難了。
好在陸易服務的喬恩擁有的是一家IT企業。
喬恩還在颶風的時候，每個月都會間隔不定時間發布一兩個隨機任務，就像競賽一樣，參與的員工們將這當做一個大型競賽遊戲，甚至可以在無薪條件下熬夜攻略任務。一般最快解出問題的人或者拿出最優方案的人會獲得一個喬恩的禮物。
那些禮物很隨意, 可能是喬恩桌子上的一個啞鈴，也可能是一塊他新買的用得不順手的鍵盤，甚至還可能只是一顆花生。當然了，收到花生的程序員將花生用一條紅色的絲帶綁起來打個蝴蝶結，裝進一個透明的方盒子保存起來，無比自豪地擺在自己的電腦上方，證明自己做出了如何測試進門客戶的身體數據從而挑選最好的滑雪板的最優解——用VR技術動態測量用戶身高和鞋碼, 實現全自動化選擇定位並提供滑雪板租賃服務的系統。
他為贏得這顆花生自豪了一個多月。
只不過自從喬恩決定安樂死，隨後又離開美國之後, 這種任務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喪失熱情的程序員們連續枯燥乏味地工作了幾個月後都已經到達了忍耐生活的極限。可想而知, 在某一天的深夜, 日常熬夜的員工們在企業內部論壇上突然發現消失很久的喬恩的賬戶發布了一條新的任務時, 該有多興奮激動！
——在全球範圍內找一個演員參與過的所有電影。
他們擁有的是該演員的名字、年齡和國籍。條件是參與過的電影而不僅僅是參演過的電影。
劉志偉, 二十七歲, 中國人。
這個任務對比以前喬恩發布的簡直太簡單了, 瞬間炸出的幾百個程序員像是一鍋剛剛沸騰的開水, 紛紛出來冒泡，沒有一個以最簡單的思路——直接網上搜查電子版的歷來演職員表單——去思考。
有人找到了劉志偉的面部影像，建立了三維模型，在所有電影里核對批量抓取；有人通過他的名字在電影的片尾演職員列表裡匹配篩選；有人黑進了銀行系統試圖通過調查劉志偉這個人的銀行收入來確定他分別在什麼時間段以何種方式獲得收入從而獲知他參演的電影……
「Zeo劉志偉」成了整個颶風最新的流行詞。
終於在程序員們集體狂歡了三天後，有人視頻喬恩，帶著深重的黑眼圈和強烈的興奮給出了一張名單列表。
「我建立了一個中國影業系統，收納了互聯網上公開發布的所有時長超過三十分鐘的視頻……」
鬍子拉碴的程序員手邊是堆滿了煙蒂的煙灰缸，背後是到處散落捏扁的功能性飲料罐。
「我已經跟別人匹配核對過了，他們沒有一個比我的名單更全！」
喬恩的電腦上很快地多出了一張表單。
「中國人的數量實在太多了，防火牆也很堅固，瑞克黑了好幾個他們的金融機構，結果被反追蹤了……」
喬恩根本沒聽對方的話，只是將表格丟給了陸易，讓他替自己找到那些影片的影碟。
「羅傑，羅傑，」喬恩打斷他，「聽我說，幹得不錯，我桌上有個——有個獎盃，我記得，是的，全球互聯網十大企業什麼什麼的那個獎盃，它是你的了。」
「什麼？！真的嗎？！」對面的程序員狂喜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被椅子絆倒直接向後翻去，又飛快爬了起來，站到椅子上朝四面大吼，「是我！是我！喬恩說我『幹得不錯』，你們聽見了嗎？他有跟任何別人說過『幹得不錯』嗎？I am the hero！」
喬恩不耐煩地關上了屏幕。
陸易花了幾天時間找到了所有影片，還有一些沒有影碟，只有電子文件，現在他在播放的是劉志偉的第一部「電影」，他拍攝的學生作業。他還曾經在網路上售賣過這部「電影」的光碟刻錄般，當時反響不錯，所以陸易還能從舊貨市場淘到。
影片開始播放，喬恩擺正了姿勢，讓陸易把燈關了。
劉志偉的臉出現在鏡頭前，很碎片化，像是膠捲出了問題。
陸易靠近喬恩低聲說：「這部是膠片拍的，所以畫質不那麼清晰。」
喬恩很輕的「嗯」了一聲。
畫面終於穩定起來，年輕的劉志偉的面孔就在正中央。他面帶微笑，用很年輕的聲音說：「這部影片，獻給我愛的人。」
喬恩的眉頭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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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鏡廳的大門關閉之後，分發到紙條的所有人或沉默，或竊竊私語，或當場表演起來。劉志偉看著那幾個開始模擬練習的演員，禁不住再攤開紙條看了一眼。
不錯，紙條上的信息，就是他們要表演的內容。
劉志偉不知道別人的內容是什麼，但是他的紙條上寫著：醉酒舞劍的刺客。
劉志偉知道肯定有人跟他的內容差不多，因為有人已經哀嚎起來：「什麼？我沒有練過拳啊！」
「不會吧，你的也太難了……」
「這一般不都是找替身的么，哪能要求演員什麼都會啊？」
「不會那麼不合理的，是不是讓你演神態啊，氣質啊之類的……」
劉志偉微微握緊了拳頭。
他想起了自己最成功的一部武打片。李江是個要求很高，很讓人欽佩的導演，他對武戲的要求並不僅僅是打出漂亮的拳而已。拍攝的時候，拳要打出韻律，刀要使出詩意，就連背部的形狀和發力時的手背青筋，在鏡頭裡都要保證是他想要的形狀和效果。他拒絕了十幾個武打替身演員，一路試鏡了三個月，一直到劉志偉出現。
劉志偉從他開始試鏡武打替身開始就去練拳了。李江在三個月後終於找到了一個看得過去的，當即定下了劉志偉，把他送去又學了三個月的刀。
李江對劉志偉說的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就是：「武打替身和演員本身是不可分割的，一個好的替身是情緒和技巧的結合，是比『演員』更厲害的『演員』。」
「想什麼呢？你的那麼難啊。」一旁的曾億來用手肘頂了劉志偉一下。
劉志偉回過神來，對他笑了笑說：「對我來說還行。」
試鏡廳的門打開了，先前進去的演員竟不在裡面，看來是通過另一個通道離開了，工作人員報道：「第二組！」
隨著第二組的人魚貫而入，剩下的人情緒開始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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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片電影將一切都進行了模糊，劉志偉看著鏡頭的笑容感染力卻強到脫出畫面。鏡頭的視角似乎是他愛的人，因此劉志偉的任何互動都與鏡頭有關。他牽著鏡頭外的人的手，同鏡頭外的人爭吵，對著鏡頭外的人微笑。儘管整個片子里只有劉志偉一個人作為主要出現的面孔，但是故事的完整性卻依舊完美地呈現了出來。
他們相戀在一個雨天，共同學習，共同排練。他給劉志偉寫詩，劉志偉給他寫歌。喬恩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切——劉志偉的熱戀，他的愛情，他敞開的所有真誠。
那種單純而熱烈的感情，是所有人的初戀。
片子不長，剛剛三十分鐘，恰好卡進了羅傑的搜索範圍。
喬恩看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這是他的第一部作品，還有其他的學生作品嗎？」
陸易翻了翻，說道：「沒有了。」他剛說完立刻感到不對勁了，如果這一部片子反響不錯甚至能刻錄成光碟銷售，沒有道理劉志偉之後不進行任何產出。
喬恩沒有說話，直接拿來手機，對地球的另一頭恐怕早已經在連熬幾個夜后睡成死豬的羅傑掛去了一個越洋電話。
「喂？好消息，你的獎勵取消，除非你把片長時限在三十分鐘內調低到三分鐘。」
那頭大腦混亂的羅傑蒙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喬恩說的是什麼，他立刻驚叫起來：「等等，喬恩！如果片長調低到三分鐘，就已經不是『影片』的範疇了，互聯網上海量的短視頻都會被納入範圍，伺服器的刪選工作會多到爆炸的！哦，還有和其他視頻服務商的合約問題……」
喬恩直接掛掉了電話。
坐在床上的羅傑怔怔地看了已經忙音的電話好一會兒，連忙跳起來衝到了電腦面前。他才不要做歷史上第一個獎勵被收回的人！他必須想辦法在三十分鐘內找到劉志偉其他的片長在三十分鐘以下的所有影像資料！-
第二組的人進去的時間有點長，劉志偉開始翻看一直留在自己手裡的劇本。《刺客2》講述的故事基本上是《刺客1》的延續，《刺客1》是半架空的唐末背景里的江湖，彼時宦官專政，南衙北司，《刺客1》里的主角原思過是一名江湖上的殺手，赫赫有名，江湖上的人抓不住他，衙門更抓不住他。只有從官的孫志浩知道，原思過是他曾經的發小，兩人在同一個書塾讀過書，只不過一個成了進士，一個後來放棄廟堂習了武。
原思過殺人，但是唯一的一個原則就是，他不摻和朝政。孫志浩找上了原思過，向其許以重金，看在發小的面子上，原思過破了戒，前去刺殺宦官秦曉。
誰想到一場恩怨情仇就這麼展開了。
秦曉被刺殺，原思過被捲入紛爭，對宦官極為厭惡，在孫志浩的指示下又殺了不少同宦官勾結的人，一直殺到女主角葉晚晴時，他才停手。他不輕易殺女人和孩子，質問對方為何被宦官所護，又究竟有何目的。葉婉晴道出的事實同原思過先前所知截然相反！
宦官縱然掌權專政，卻有一派是反對當前政局的，他們身為宦官卻做著卧底的工作，同原思過一樣，有不少是宮中的刺客。葉婉晴是朝中反對宦官專政的重臣的女兒，如果她被殺，反宦的勢力將會大大削弱。
原思過無法確定哪方是真，卻又不能輕易去質問孫志浩，便挾持了葉婉晴，一步步探明真相。葉婉晴聰慧過人，又姿容昳麗，在這過程中兩人互生情愫，卻又因為孫志浩的關係終究有所隔閡。原思過查清一切，竟然發現孫志浩的黨派是宦官擁立的廢帝一黨，因此要殺盡反宦的所有人，將不通朝政的原思過當槍使。
原思過在背叛的憤怒中拂袖而去，卻收到了葉婉晴被殺的消息……
《刺客1》的結局很不美好，原思過殺死了原來的兄弟孫志浩，也殺死了殺葉婉晴的宦官，然而葉婉晴的父親已經喪失反宦的能力，原思過只是壓制了宦官勢力一段時間，整個朝廷再次被宦官佔據了……而原思過在發泄之後用一壺酒想清了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拍拍屁股離開廟堂，發誓此生絕不再破殺戒。
《刺客2》就是在《刺客1》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道具男主沈飛雪是宦官陣營培養的一名刺客，自己卻時常在思考和質疑自己所做的事，直到他碰到了原思過。
飾演原思過的是實力派演員鄭大川，女主角當然是青玄，原思過還有一位江湖友人，在劇中也很是重要，那位經常打醬油的江湖友人就是現在的影帝華驍——甚至不是孫志浩。
沈飛雪是被作為刺客培養長大的，所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為了宦官的政權服務，因此他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即使在到了年歲之後還一直一片純白。原思過通過講述自己的故事和經歷之後發生的故事讓沈飛雪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沈飛雪是一個非常單純的人物，而他在心靈乾淨的同時，卻雙手血腥，充滿了矛盾點。
劉志偉再次看了看手裡的紙條：醉酒舞劍的刺客。
沈飛雪很自律，什麼情況下才會醉酒？
劉志偉猛地想到了什麼，飛快翻到了劇本的某一頁。
劇本上只有一行小字——
沈飛雪晚歸，飲酒後入睡。
前面就是沈飛雪不小心偷聽到原思過和江湖友人對話的場景。
他想起幼年撫養自己的人姓葉，想起自己是被送去做刺客的。他意識到了自己不僅是個刺客，還是個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