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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二百五十三

  戰地上沒有鮮花。


  可男人草草披著的黑色西裝口袋上卻插著一朵鮮艷的玫瑰。玫瑰已經半衰頹了, 可那種顏色的衝擊力卻強得驚人。


  白色西裝的男人背後站著他戰火中的親人,所有人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可這一刻帶來了曙光也帶來了陰霾。


  男人從坦克上下來了。他用盡了力氣, 向跟前的人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一瘸一拐地向前湊近對方, 將胸前的玫瑰取出來, 遞給了白衣的男人。


  劉志偉哭了。


  他想起了喬恩第一次給他送玫瑰花。一大塊玫瑰花板, 上面寫了「你的配偶」。他想起了喬恩在術前熬了一整個夜將那片花牆漆成瑰麗的色彩,為了給劉志偉一個驚喜。


  玫瑰花是最庸俗的愛情之花,可是劉志偉過去的二十七年沒有收到過任何一朵。喬恩是第一個送他玫瑰的人,一送就是幾百朵。


  喬恩微笑著用手指抹掉了他的眼淚。他的身上很臟,指甲縫裡都是黑漆漆的泥土。他抹掉劉志偉的眼淚時, 在對方的顴骨上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灰色。


  劉志偉猛地用力地抱住他,狠狠地吻他的嘴唇。


  爆炸聲更近了。


  他們瘋狂而神情地熱吻, 接著緊緊擁抱,幾乎要將對方融進自己的身體。航拍器在空中旋轉了一周, 接著馮伊猛地大喊一聲:「卡!撤退!現在撤退!!所有人撤退!!」


  爆炸聲近到讓人感到耳鳴,預先演練過好幾次的撤退行動有條不紊地進行。劉志偉在耳鳴的那幾秒鐘內,近乎往我地和喬恩接吻。


  世界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那幾秒鐘的時間像是在生和死的真空帶里,所有人的奔跑都成了慢動作, 每個人都在生死之間奔跑, 只有他們被夾在時間的縫隙里。


  攝像師沒有捨去這幾秒鐘的時間, 他在滿頭大汗中不斷反覆看著遠方的戰火和近處的黑白。最後一聲爆炸響在了附近, 坦克腳下的地面都猛地震動起來,喬恩和劉志偉被迫分開了。


  喬恩猛地跳起來,解開腿上的特效化妝裝備,拽著劉志偉一起爬進了坦克。


  攝影師連忙一把拽過機器,甚至還來不及關機就沖向後方早已經開始沖他們大叫的裝甲卡車。裝甲卡車裡擠滿了平時捨不得亂丟的精密設備和各種平時生活精緻的導演演員們,包括了劉志偉和喬恩請來的「來賓」。


  喬納森扣著拚命尖叫的查理的肩膀大吼道:「住口!查理!你快把我喊聾了!!」


  「我早就已經聾了!你這個混蛋!為什麼要把我帶來伊拉克!」查理沖喬納森瘋狂吐唾沫。


  「問你他娘的喬恩·威廉姆斯!」喬納森憤怒地沖他吼著,一拳頭打在了身旁的人身上。


  「Ouch!」被擊中的傑瑞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我在流血!」


  「哦不……哦不不……哦不……」傑瑞身邊的瑞克驚慌地看著一旁臉色慘白的彼得,「他要吐了……彼得他要吐了!」


  彼得一句話不說,臉頰時紅時白,在裝甲卡車猛地經過一個凸起因而彈跳起來時,彼得一把抓住右側的丹的領子一口吐了進去——


  「啊啊啊啊啊啊!!!——holy shit,彼得!!!!我發誓我會砸光你所有的主機,在《絕地競賽》里射爆你的腦袋!!!」


  而坐在角落裡的馮伊卻在各種震顫搖動中,一個勁爬向攝影師,激動地叫道:「快快快!把你剛剛拍的那些給我看看……」


  只有同樣被邀請來還嚇得臉色慘白的朱玉麗此刻憂心忡忡地透過縫隙看著跟在他們身後的坦克車:「志偉他們沒事吧?這不會有事吧?那坦克車禁不禁打啊?怎麼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了,不是說好不危險的嗎……」


  劉書迎捏緊了朱玉麗的手,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他也看著縫隙外面,緊張卻鎮定地說:「沒事,他們是坦克,要是他們都能有事,咱們早出事了。」


  「呸呸呸,怎麼說話呢你!」朱玉麗回過神來乾脆地拍了一下劉書迎的嘴巴。劉書迎立刻再次抓緊她的兩隻手:「他們肯定沒事,喬恩帶了那麼多防爆護衛呢,你記不記得我三十歲的時候算過一卦,咱倆會一直好好的,長命百歲。」


  朱玉麗捏緊了他的手,緊緊靠在了劉書迎的身上。


  裝甲卡車和身後的坦克終於遠離了戰區,路面還是很顛簸,可總算沒有震耳欲聾的炮轟聲響在耳邊了。


  所有人這才感覺到一種劫後餘生的鬆懈。


  當他們到達免戰區時,劉志偉和喬恩從坦克里跳了出來,替前面的車打開了車門,只見到車內幾乎所有人都像死了一樣癱在那兒。


  「Jesus,你們在裡面撒尿了嗎?」喬恩在鼻子前面擺動手掌皺起眉毛說。


  「彼得吐了,」傑瑞簡短地說,「吐在了丹的身上,現在丹昏過去了。」


  「對不起。」彼得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沒敢看劉志偉,「我不擅長坐車……」


  喬納森忍無可忍地率先下了車:「我受不了了,我現在就要回國!去你的喬恩,我就不應該來這兒!」


  「哦,膽小鬼確實不該來。」喬恩挑了挑眉毛,頓時讓喬納森的腳步頓住了,「連查理都有勇氣坐在這兒,你是進入老年期了嗎?」


  「威廉姆斯!」


  朱玉麗沒有聽他們的,她等車一停,分明想要站起來,卻覺得自己的腿都軟了。她跌跌撞撞地撲向劉志偉,被劉志偉一把接住了。


  「還好……還好……」


  朱玉麗連說了好幾個「還好」,一個勁兒地撫摸劉志偉的背脊。


  劉志偉先前刺激忘我的情緒漸漸消散,因為朱玉麗,一種后怕逐漸升了起來。


  「咱們再沒有這個地方拍的東西了吧?」


  「沒有了。」劉志偉安撫地摸了摸朱玉麗。


  朱玉麗想說什麼,卻一時沒有說出口,半晌后她嘆了口氣說:「這個經歷太難忘了,兒子……你們要好好的。」


  劉志偉什麼話也沒說,拍了拍朱玉麗的背,輕輕地「嗯」了一聲。


  劉志偉沒有告訴朱玉麗,在將他們送走之後,他和喬恩還有很多別的東西要拍。戰地里即使老人、女人、孩子都背著槍桿,沒有任何地方能夠確保他們安全。劉志偉本來認為這是一場驚險刺激無計生命的冒險,可因為有了朱玉麗,他忽然想起了喬恩對他說過的話——現在他捨不得死了。


  他被喬恩同化了,他變成了一個不怕死的人,可喬恩也被他同化了,喬恩變成了一個捨不得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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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玉麗和劉書迎第二天一早就被喬恩的私人飛機送到了最近的安全的機場,搭乘航班飛回了家。儘管只有一天時間,朱玉麗和劉書迎還是感覺到了一種他們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再體會到一次的體驗。生命的渺小、戰爭的殘酷和愛情的深刻,一切人所擁有的知覺情感都匯雜在一起,像是個無比真實的夢。


  劉書迎一路都緊握著朱玉麗的手沒有放開,就像他年輕時候一樣。一直到下飛機,朱玉麗才掙脫開他的手說:「……別牽著了。」


  「我想通了,什麼都不如好好活著、跟你一起活著重要,」劉書迎說,「咱們現在生活這麼好,國家給我們做了太多了,咱們還整天怪這個怪那個的。咱們那些鄰居,都是沒有見過世面,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咱們跟他們不一樣。」


  朱玉麗抿嘴微笑了起來:「我讓你往前走呢,牽著多難走啊,這道小。」


  劉書迎連忙擠到朱玉麗身後,讓她先下機。


  朱玉麗說:「咱們搬個家吧?兒子寄了好些錢回來,咱們換個大房子。」


  「搬哪兒?」


  「哪兒都行,要不兒子的城市?咱們那個地方是太小了。」


  「嗨,搬遠了照顧爸媽不方便。」


  「那住老地方,人家不還多嘴?」


  「多嘴就多嘴,」劉書迎從後面抓住了朱玉麗的手,「人家說什麼跟我們有關係嗎?咱們在鄉下建個別墅,就跟那些西方的人家一樣,外面就搞個花園,你不是喜歡種花嘛,咱們弄個大花園……」


  朱玉麗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那你還做家教嗎?」


  「不做了,」劉書迎說,「我想去教書,去鄉下支教。你沒看到那些打仗的小孩,飯吃不上,學也沒得上,他們一輩子都動蕩,不知道什麼時候死。我們國家這麼安定,可咱們的孩子們卻還是有那麼多讀不上書,還有那麼多小學畢業就輟學了,多可惜啊。」


  朱玉麗反捏緊了劉書迎的手:「好啊,那咱們去找兒子給我們參考參考,你男兒媳婦不是有個建築公司嘛,讓他幫我們施施工……」


  「行。」劉書迎從後面抱住了朱玉麗,像他年輕時候那樣,親了親朱玉麗的頭頂。


  朱玉麗的臉都紅了,可她也不是小姑娘了,她在機場里轉身抱住了劉書迎,感覺這一輩子他們之間的距離都沒有那麼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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