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十六點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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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此刻的表情看著像是有點凶, 又像是有點傷心。
舒柔那陣突如其來的情緒已經緩了過來，忙搖了搖頭，有些不安地用指尖撓了撓掌心, 然後滿臉歉然抬起細細白白的爪子：「……那個，我是因為看到這套衣服才想起我爸爸的。」
華宸捨得花錢, 劇組的服化道自然再良心不過。
段文曜順著她手指方向低下頭，一眼就看見了身上那套警服，不由怔了一瞬。
她在他面前總是乖巧溫柔的模樣，盡職盡責地圍著他打轉，很少提及自己的事，以至於他都忘了，裴顯曾和他說過，她爸爸是一個已經殉職了的……緝毒警察。
他想起方才休息室里, 許固的那番話。
其實他也不是沒想過要放棄，這幾年來, 他非但沒查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反倒是了解了這個表面光鮮的圈子私下裡有多混亂骯髒，沒有自制力的人會墮落其中實屬再正常不過的事, 而他自己也早就過了因為一番話就不管不顧想要親自來查清事實的年紀。
明知希望很是渺茫，可是這一刻, 他忽然就又重新生出了一種想要儘快找出真相的衝動。
十來分鐘前, 他還一臉大無畏地對著許固說曝光怕什麼, 可是這一刻, 他好像也知道什麼叫怕了。
而他也無比清醒地察覺到, 這一切，全是因為——
「曜哥？」面前的小姑娘突然軟聲開口叫他，她正仰著小腦袋，哭得通紅的杏眼中帶著一點愧疚不安。
段文曜回過神，低垂著黑眸看她。
小姑娘頭髮長得很快，進組才不到兩個月，就已經快到齊肩位置，沒初見時那麼像個小童工了，劉海長了也沒空打理，每天仍用那隻櫻桃發卡別上去，鮮紅欲滴的顏色襯得那張精緻的小臉越發白皙，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有種說不出的嬌俏動人。
杏眼眼角還殘有淚痕，段文曜想和剛才一樣幫她擦去，手卻好像沉重得抬不起來似的。
良久，他才低低道：「你爸爸是個英雄，你應該以他為榮。」
*
沒幾天，項辰所有戲份拍完，段文曜正式從《無路可退》劇組殺青。
謝絕劇組的歡送會提議后，段文曜當天下午就領著小助理和保鏢一起回了京市。
到京市時已經是傍晚，久未見面的經紀人親自過來接機，見面第一件事就是借著車內燈光細細打量了小助理幾眼：「文曜這段時間沒欺負你吧？」
段文曜：「……」
他經紀人大概是沖話費送的吧？
「沒有。」舒柔忙搖了搖頭，視線卻不自覺往段文曜那邊瞥。
男人剛取下墨鏡，頭微仰，懶散靠在車椅上，一臉疲色。
欺負她倒是沒有，不過好像還在生她的氣。
那天她一時表述失當，說看見他就想起她爸爸，雖然事後找補了一番，可好像效果不太佳，這幾天，她明顯感覺到他情緒不高，對她的態度似乎和以前也有點不太一樣。
具體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太清。
可易地而處，她想，她要是聽到別人說，看見她就想起自家媽媽，她估計也很難高興得起來，更何況他還是個能靠臉吃飯的大明星。
……唉。
小助理看著閉眼養神的男人，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
大約是見他累了，一路再沒人講話，車內落針可聞，天色漸漸暗下來，車子穿梭在繁華街道之中，慢速路過萬家燈火。
而在這座城市中，有一盞燈是屬於她的。
想到很快能見到媽媽和弟弟，舒柔又不由開心了兩分。
一路開到裴顯所訂飯店，席間，經紀人提及了數個劇本，其中有個導演名氣大到連舒柔都對他的一些作品耳熟能詳，可男人始終半垂著眸子，一副興緻缺缺的模樣。
經紀人大概已經很是習慣他這副德行，也不苦勸，一邊吃，一邊和他敲定了幾個非出席不可的小行程。
末了，裴顯又轉頭看向舒柔：「接下來這段時間，沒活動的時候，你就日常給他送個飯什麼的，保證他餓不死就行。」
段文曜：「……」
他淡淡瞥了無良經紀人一眼，又搶在小助理答話前，狀似漫不經心開口道：「賀彪送吧。」
被搶了話的小助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覺得有點小委屈。
雖然那天是她不對，可她解釋了，也哄過了，他怎麼還一直跟她生氣啊。
段文曜餘光瞥見小姑娘癟了癟嘴，心頭莫名一軟。
他暫時還有些問題沒想通，但每次一對著她，情緒就總被她牽著走，根本沒辦法思考。
頓了一秒，他還是又看著她補充道：「……你先好好休息幾天吧。」
經紀人：「……」
他家藝人這是吃錯藥了？什麼時候這麼會體貼下屬了？？
還算熱鬧的一頓飯吃完，司機先送了段文曜回去。
房間裴顯早找人來打掃過，屋裡頭乾淨到他家那有點潔癖的小助理估計也挑不出毛病來，這房子他住了也有幾年了，不知為何，這次回來卻莫名覺得有些冷清。
沒有了小助理牌專屬叫醒服務，段文曜一連幾天睡了個昏天黑地，一直到這天下午，裴顯怒吼著把他從床上挖起來去見廣告商，他才總算出了次門。
和廣告商簽完代言的續約合同，回程的時候路過一家甜品店，裴顯讓兼任司機的賀彪找地方靠邊停了，自己下車去給老婆大人排隊買甜品。
段文曜被經紀人念叨了一路，難得清凈下來，正閉著眼靠在車椅上，忽聽駕駛座上的賀彪嚷道：「咦，那不是舒柔嗎？」
他驀地睜開眼，順著車窗往外望去，瞬間一怔。
路邊裝飾文藝的小咖啡店外站著一男一女，男人身形頎長挺拔，背對著車窗，看不見長相，此刻正抬手拉開店門，低垂著頭和一旁個子矮矮的小姑娘說話。
小姑娘原也是背向這邊，進門時，不知為何忽然側過身來，露出半張精緻瑩白的小臉，一頭黑髮染成了淺栗色，發梢燙了小小的梨花捲，在日光下閃著瑩潤色澤，莫名晃眼。
車內，賀彪那大嗓門還在笑嘻嘻打趣：「這該不會是交男朋友了吧？」
段文曜：「……」
能當一個好演員的，多少會精於揣摩面部表情，善於觀察肢體動作。
已經進店的那兩個人相互間動作客套又疏離，應該不會太熟，可哪怕對這一點心知肚明，此刻看見她換了新髮型在和別的男人見面，他心頭的不爽值還是一秒就飆到最高點。
頓了一頓，段文曜才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這幾天一直想撥，卻沒有撥出去的電話。
電話響了數聲才被接起，那頭的小姑娘帶著點疑惑軟聲叫道：「曜哥？」
段文曜仍盯著咖啡店門看，聲音刻意壓低了兩分：「嗯，在幹嘛？」
那頭靜了一小片刻，才回道：「……啊，我在……相親。」
第4章
嫵姐和她那個高個助理同時臉色一白。
大概是動靜鬧得大了，其他幾個化妝間的門也陸續打開，有人走出來或探頭出來打量。
嫵姐先反應過來，臉色不大好看，囁嚅著叫了聲：「段老師，我……」
段文曜沒聽她說完話，甚至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她，只皺眉看著不遠處臉色蒼白的小姑娘，語氣也說不上多好：「愣著幹什麼，還不過來。」
裴顯把人交到他手上，他都沒敢欺負，倒讓別人先欺負上了。
小姑娘乖乖「噢」了一聲，忙抱著外賣袋子，邁著小短腿跑了過來，小臉皺成一團，看著像是又更白了幾分。
段文曜今天本就心情不好，這下心頭的怒氣不由就又漲了些許。
「別人凶你，你不會凶回去啊。」他垂眸看她，沒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著也有點凶，「你怎麼這麼蠢——」
「蠢」字的音還沒發完，就看見面前的小姑娘眼圈一紅，那雙大杏眼必立時就蒙上了一層水霧，看著濕漉漉的。
段文曜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頭那股怒氣，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一下子就完全癟了下去，那個已到了嘴邊的字音微微揚了一調，被他生硬地換成了另一個詞：「——純潔啊。」
舒柔：「……」
她抽了抽鼻子，壓下眼中澀意。
她不是故意要哭，她就是……有點想她爸爸了。
她爸爸平時就嗓門大，每次擔心她的時候，粗聲粗氣說話聽著就很兇的樣子，和男人剛才的語氣有一點像。
她微微仰起頭，離得近了，才看清面前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男人兩隻眼睛有點不太一樣，一隻帶了妝，一隻沒帶，大約是妝化到一半，聽見動靜就直接走了出來。
舒柔心裡一時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靜默兩秒，才開口說話，聲音很輕，卻也足夠讓身後一眾相干和不相干的人聽到：「段老師，生氣要傷肝的，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讓你生氣的。」
他既然都出來給她撐場子了，她也不能一點表示也沒。
段文曜怔了一秒，唇角微微揚了起來。
他的化妝間在最裡面，身後那些人看不到小姑娘這要哭不哭、全沒一點威懾力的表情，只能聽見她軟軟的聲音，以及那副不急不緩的語氣，她整句話中一個髒字也沒帶，一個重音也沒有，卻讓方才凶她的那兩個人臉色變了幾變，連帶著出來看戲的人表情都精彩了兩分。
男人一手接過她懷裡的外賣袋，一手抬起，在她半短不長的黑髮上揉了一下：「進去吧。」
說完便轉身進了化妝間，除了一開始那句話之外，由頭至尾，他都沒把嫵姐和她那位高個子助理放在眼中，也沒和其他出來看熱鬧的人打半聲招呼。
被摸頭殺的小助理：「……」
頓了頓，她一邊皺著臉抬起手捋了捋他被揉得亂糟糟的頭髮，一邊乖乖跟了進去。
化妝室的門輕輕關上，咔噠一聲輕響后，有那麼一個瞬間，走廊上幾乎是死一般的寂靜。
出來看熱鬧的人尷尬——
這位嫵姐叫左嫵，是個上升期的三流小花，手上正有一部她擔綱女主演的待播古裝劇，製作不小，能不能快速上位全看這一部劇了，這回來錄節目正是帶著宣傳任務，沒想到節目還沒錄，就被段文曜當眾狠狠下了面子。
在場的工作人員還好說，反正平素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去，剩下一兩個沉不住氣跑出來的十八線就不太好了，娛樂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萬一她真上位了呢，萬一哪天就在同一部劇里碰上了呢。
左嫵和她的女助理就更尷尬了。
女人那張漂亮的臉忽青忽白，半晌，看熱鬧的人都hold不住悄咪咪又溜回去了，她才咬牙和助理低聲道：「去打聽一下，剛才那個女的到底什麼身份。」
*
天氣炎熱，雖然耽擱了一段時間，握在手裡的紅糖薑茶還是燙乎乎的，小助理癱在椅子上，一下子喝掉了大半杯，胃裡暖和一片，連帶著腹中痛意像是都輕了幾分，才覺得自己總算又活了過來。
前面的鏡子中，男人眉眼部分都已經全部化好，五官比起沒化妝時，顯得更加深邃立體。
舒柔咬著吸管，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他剛才只化了半隻眼睛，垂眸揚唇朝她笑起來時的模樣。
黑眸中凌厲盡散，瞬間冰消雪融一般，整個人都柔和了起來。
好像許薔說得也沒錯，直屬上司笑起來確實很好看。
不過，她今晚可算是實打實見識到這位大影帝那股我行我素的任性勁兒了，方才出化妝間時說的那一句話，和後面那全然無視的態度，簡直就像隔空的幾個重重巴掌，半點面子都沒給那個叫嫵姐的留。
當然，更過分的事，他也不是沒做過。
段文曜行走娛樂圈，壞脾氣和好演技齊名，粉和黑幾乎一樣多，其中最有名的兩宗大罪：一是愛懟媒體，二是完全沒有紳士風度可言。
有一次跨年晚會，大場面的、直播觀看人數上百萬的幕後採訪，有記者不怕死，提問刁難，問段文曜合作過的某幾個女明星中，誰生活中最好相處。
段文曜：「我怎麼知道她們生活中是什麼樣子。」
這句話換個表達方式，大概就是個情商滿點的標準回答了，可他非但語氣不好，還配著一臉「你約莫是個智障」的表情，可以說是相當嘲諷了。
從那之後，那家媒體的那個記者就成了段文曜黑粉中的戰鬥機。
至於第二宗罪，也有個相當典型的代表案例：某個分豬肉獎的頒獎典禮現場，一個女演員和段文曜一起上台領獎，一般情況下，這時候很多男演員會意思意思一下，牽著女演員一起上台，段文曜當時上台前不知因何停了一下腳步，女演員因此會錯意，朝他伸出來一隻纖纖玉手，男人目光輕飄飄在那隻手上瞥了一下，然後——
徑自走上了台:)
自那以後，這家女演員整個粉群都成了段文曜的黑粉。
但是，他也有足夠的、可以率性而為的資本。
她直屬上司這個人呀，大概就屬於典型的老天爺賞飯吃的那種——
有顏，有身材，有演技，迷之有觀眾緣，還不缺拿獎運。
十八歲時，他客串了一部叫《雙刃》的大爆雙女主電影，飾演其中一位女主的初戀男友，只憑一張臉、一口流利的英文和寥寥幾個鏡頭就刷足了觀眾的好感度，可他當時連個真名也沒留，銷聲匿跡后，還曾讓好一群顏控惋惜不已。
二十一歲正式出道，正式出道的第一個角色是一部叫《困獸》的電影的男主角，這部文藝片小成本小製作，導演許固年近不惑，成就平平，又選用了一個新人當男主，當時很不被人看好，誰也沒想到，這部片子最終會以黑馬之姿直接斬獲金木獎最佳影片，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當時還是新人的段文曜最終僅憑著這一部電影，就直接拿到了金木和金極這兩金的影帝。
時至今日，仍有網友時不時會討論這部片子，爭議著當時到底是導演許固成就了後來的影帝段文曜，還是作為男主演的段文曜成就了現在的名導許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