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賣
李娘子回了房中，左思右想，仍覺羞愧。孩子們不懂事，她不能跟著犯渾，做這沒皮沒臉的事。遂找出了前些日子剛繡好的帕子，反複的看，她思索著，找個什麽樣的由頭，把帕子送給錢家的娘子才好。
“娘，你在屋嗎？我有事與你說。”外麵傳來了大妞的聲音。
“哎，來了。”李娘子匆忙將帕子收了起來，起身整了整衣裳，去開門。她心裏清楚，送帕子的事還是瞞著大妞的好。
大妞進了門，反手將門關好。再三確認以後，一手拉著母親坐在了炕上。望著母親疑惑的眼睛，“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這一係列的動作又快又急，驚的李娘子猶如燙了屁股似的彈跳而起。
“兒啊，你這是做什麽？”李娘子又驚又急，跳下炕就要去拉大妞。
大妞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任憑李娘子如何拉都不起，隻是看著李娘子，眼神堅定。
“母親，你賣了我吧。”一語既出，眼淚噴湧而出，紅了鼻頭。
李娘子聞言，驚的鬆了手。“兒啊，你為何如此？是不是娘有什麽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告訴娘，讓娘知道，娘一定改。娘知道，平日裏你是大的，娘照看的少，可能有所疏忽，但也不會賣了你啊，娘也是疼你的。”說到後來，輕柔中帶著幾分乞求，也紅了眼眶。
大妞知道，母親一貫是溫柔而堅強的，和村裏其他的婦人一點也不像，雖然有時候有點唯唯諾諾，沒有自己的想法，對他們幾個兒女是真的疼愛。也極少看見母親流淚，就算真的要哭，也是躲起來偷偷的哭，絕不會當著孩子們哭。
大妞也舍不得家裏的親人，但這個決心，得她做。憑著母親的性格，什麽時候才能下得了決定？恐怕到時候，等來等去，等來的是小妹的死訊。想起東屋炕上躺著的小妹，大妞又磕了個頭。
“娘，大妞十歲了，正是吃的多的時候，賣了我能省下不少口糧。二妞也大了，也能照看弟弟妹妹了，大妞走了，也不耽誤家裏的事。賣了我，是最劃算的。”大妞咬著牙，把之前想好的說辭，一字一句的說了出來。
“聽說住在鎮上的伯爵府正在買小丫頭，那可是貴人家，女兒去了那裏，是去享福的。有吃不完的饅頭，穿不破的花布料，每個月還有月錢。這些月錢就用來照應家裏，爹也不用再去外地上工了。”大妞不遺餘力地勸說，臉上還裝著露出了幾分憧憬的笑容。
李娘子素來是個沒主意的，什麽事情都是聽旁人的。而且在村裏，但凡孩子多，也有賣去大戶人家的習慣。不管在不在身邊，好歹孩子都活了下來，心裏想著也是個慰藉。大妞幾句話下來，說的她也有些動心了，隻是還不敢輕易下決定。
“賣你這麽大的事，娘不能一個人拿主意，總要等你爹回來，商量商量。快起來，別跪著了，當心涼了腿，日後日子可不好過。”
大妞聽娘如此說，心裏清楚，母親這是動搖了，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就著母親的手，一下就站了起來。
李娘子沒鬆手，一直拉著大妞坐在了炕梢，這才仔細瞧起自己這個女兒來。日日瞅著沒注意，一晃，姑娘已經這麽高，出落的這麽水靈了。而且還是個這麽懂事的姑娘。想到大妞以後就要去別人家了，再也不在身邊，心裏終究是有也不舍，淚水盈滿了眼眶。
“母親，你別傷心，女兒也舍不得娘，女兒是自己想去的。”大妞一直忍著，伸出小手，幫母親擦幹了剛剛溢出眼眶的淚水，抱住了母親的脖子，趴在母親背上才偷偷地掉了幾滴眼淚，忙伸手擦幹了。
自從這次和母親說了後，大妞一直在打聽鎮上大戶人家收丫頭的事。父親在外地做長工，好久才能回來一次。幾日後，大妞打聽到，有牙婆來了村子，而且這個牙婆這陣子正在幫鎮上的伯府買丫頭。
母親下工後，大妞一臉興奮加緊張的找到了母親。
“娘，村裏來了牙婆了，聽說就是幫鎮上的伯府在買丫頭。”
“啊？是真的嗎？莫不是誆人的吧？”李娘子過了幾天，那個猶豫軟乎勁又上來了，眼神有些飄忽躲避。
知母莫若兒，大妞一看，心中還有什麽不明白，娘的老毛病又範了。看來得再加把勁了，就著這個熱乎勁，也別等父親回來了，直接成了才好。
“那我明天就找牙婆來看看？”大妞說道。
“也不用這麽著急的吧，畢竟是大事，總要多想想才好。況且還沒問過你爹呢，，我哪能自己做決定。”李娘子低頭咕嚕著。
“母親，上次不是都說好了。且這次是伯府要買丫頭，我若進去就是去享福。若是錯過了，以後不知要被賣到哪處，過什麽日子。娘你忍心我以後過苦日子嗎？”李娘子含含糊糊，大妞急了，隻得拿話逼。
“母親沒有這個意思，娘也想你過好日子的。”果不其然，李娘子一聽這話，就受不住了。
“既然母親這樣說，那我明日就找牙婆來，母親明日也別上工了，先歇一天。”大妞就坡下驢，把這事定了下來。“這事就這麽定了，我先去歇著了。”說完也不等李娘子應，轉身就要走。
“哎，你別忙著走。這事……總得你父親同意才行。不然他不在家，我把你賣了，你爹回來得休了我。”李娘子趕忙叫住，半天，嘴裏小聲蹦出一句話。
大妞一聽，是啊，自己怎麽把這事給忘了，光想著說服娘親，沒有為娘親著想。這事得找個證人，證明自己是自願的，就隔壁錢家娘子吧。
“母親，不如明天叫上錢家娘子家來，也好做個見證。”
“好吧”李娘子心裏想著正好借著這個由頭，將帕子送給錢家娘子，這才點頭應了下來。
第二日一早，大妞就找來了牙婆，連帶著錢家娘子也叫了過來，隻是她沒想到錢二貴也跟了過來。
“你們家是要賣哪個丫頭，快叫出來我看看。”牙婆見到李娘子，也不墨跡，開門見山。
“我，我們家要賣的是我。”大妞今日特意穿了新衣裳，頭發也梳的整齊，不等李娘子說，自己就跳了出來。
李娘子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隻能跟著點了點頭。
牙婆繞著大妞轉了一圈，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又問了大妞幾個女孩子的問題，才點了點頭。
“我雖說收丫頭，但這回不是什麽丫頭都收的，你們家這個，看著還行，勉強過關。”
其實心裏早就樂開了花，這個小丫頭，雖說瘦了點，但身量可不低，生的也白，長得也齊整。最近村裏收的丫頭，大多麵黃肌瘦的，實在是達不到伯府的要求。
伯府要求高，雖說給的銀子多，但人不好找，自己找了附近的幾個村，今天終於碰著一個，這下子最少二兩銀子到手。
“一般這樣的丫頭，開價六兩銀子。今日第一樁買賣，圖個吉利，多給一兩，七兩吧。”
“慢著”
李娘子也是頭一次做這事，看了看大妞，眼看就要點頭，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出聲的不是別人，正是隔壁錢二貴。
大妞一早看到他過來就知道沒好事，果不其然，這個人真是天生和她不對付。
“大妞，你過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錢二貴顧不得自己娘在身後扯衣服，一把拂開了母親的手，側身走到了一邊的角落裏。
大妞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錢二貴，隻能撇撇嘴，走了過去。
“你有什麽事快點說，別耽誤我的事。”
“大妞，你…你真的要賣了自己？”錢二貴看著眼前這個白淨的姑娘，心裏猶如烈火在烹，一股熱氣四躥，偏偏麵上還得壓著，盡量壓低聲音問。
“是的，我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作為大姐自然要擔起責任。”
“那也不能賣了自己！你聽我說，你不是想摸河裏的魚嗎？以後我幫你，好不好？”錢二貴有些急了，伸手抓住了大妞的胳膊。
“二貴，你幹啥呢？你皮又癢癢了？那是別人家的事，你瞎摻和啥？”錢家娘子本來就是應邀來做個見證，沒想到兒子非要跟過來攪事情。
錢二貴勸了半天，眼見大妞一動不動，一點緩和的意思都沒有。臉一白，鬆了手，耷拉著腦袋，頭也不回地轉身跑遠了。要他眼睜睜的看著大妞賣人，他實在是做不到。
“趙家娘子，過意不去啊，我家那個正事不幹光會搗亂，今天的事我都看到了，你家大妞完全是自己要賣的。別擔心，等你家當家的回來，自有大姐給你作證。”錢家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忙上來打圓場。
沒了搗亂的，很快事就成了，簽的活契，賣了七兩銀錢，牙婆抽走了一兩，給了李娘子六兩。大妞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跟著牙婆離開了家。
走的時候，大妞回頭看了一眼，二妹和三弟扒著門框，眼淚汪汪的。她吸了吸通紅的鼻子，轉過了身，擦幹了眼淚，越發堅定的加快了步伐。
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怎麽幸苦也會咬牙走下去。她還要積極鑽營，讓路上開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