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番外之二 展昭筆記:朋友篇(上)
(一)
一日,一名煙花之地的嬤嬤擊鼓鳴冤,哭訴嫖客亂刀殺害了她們家的小姐,被告乃是一位名喚虞春的小郎君,身形瘦弱,看來未及弱冠,被妓館打手粗魯架入大堂,卻是任人推拉,未有掙扎。觀其雙目空洞迷茫,看去竟有頗有旁徨無助之感,彷佛迷途小兒誤入他境,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又為何流落至此——
展某怎麼看,也無法將此人與苦主口中那窮兇惡極、會以亂刀殘殺柔弱女子至死的狠戾之徒作相聯。
包大人及公孫先生皆作同感,指示從死者春桃平日的交際情況著手調查,爾後查出一名叫黃磊的走鏢人,與被告同為死者熟客,最終證明使人方為殺害死者春桃的真兇。
大堂上,真兇黃磊自知窮途末路,竟妄想挾持人質以逃脫,情況正危及之際,那名被脅在兇手身上的纖弱少年卻突發大笑了起來,笑得張揚而瘋狂,連刀鋒在他項頸間抹出一道血痕仍猶若未覺,笑聲里有著濃重的悲凄與自嘲,看起來在笑,聽著卻像是啼哭,令聞者凄愴。
黃磊顯然也被這陣突來的慘笑驚亂心神,趁著破綻將其制服之後,未料到那名方才還笑得令人心驚的少年,卻忽地回身狠踹了地上人一頓,動作敏捷得實叫人驚詫,與堂上受審時的迷茫之象簡直判若二人。
事後,公孫先生表示,此人甫經大悲,恐怕心神受創,有失心瘋的徵兆;若能好好靜養便罷,待走出傷痛,不無痊癒可能。可若持續這般自暴自棄,也許將終生瘋愣。
世態涼薄,亦有人可情深至此,不顧身分與對方相知相交,並為她的逝去而心痛至狂。可憐鴛鴦喪偶,哀哀啼鳴,徒留人不甚唏噓。
可此位虞春郎君,此一痴情的富家少郎,還這般年青,難道便要以此半瘋半癲之態,渡過餘生?
心中不免對這名少年存了幾分憐憫,幾次街頭偶遇,見他獨處於來去的人流之中,眼中茫然,身後蕭索,似帶著無處歸去的旁徨落寞,總讓人難以對其棄之不顧。
是故一但巧遇得空,展某便會上前照拂,冀望多少能化開他的心境,助他排解心神。
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若能因此助人度過難關,則展某又為何吝於為之呢?
可惜天下終無不散之筵席,待虞春此人的瘋症好轉之後,便起意欲出京行商,特意來向我等辭行。
……就他那瘦弱的身子,初愈的心智,半調子的身手,連個伴當護衛都沒有,竟要孤身一人四處行走?
展某不免替他擔憂。
正巧張龍找來,提議相送一程,展某也便應下了。
想來張龍他們也是擔憂他吧。
畢竟轉眼之間,我等與他也有了將近半載的交情。
聽說馬漢正著手替他烤大餅?
乍聽之時,我不禁笑了。
馬漢大餅的滋味非比尋常,美是美在他一份心意,明日可不能當面拆穿了他才是。
朱雀門前,虞春的身影終究是愈行愈遠,望著那翦背影,展某心中不禁微有感嘆。
人生來去,經此一別,天地茫茫,此生與此人,或許再無緣相見了罷。終歸相識一場,只願此人能從此安好便是。
我瞥向王朝他們,不覺莞爾。
就不知展某和眼前這一幫兄弟們,能並肩走至何時?
若這份緣份能長久,當便是極好了。
(二)
春桃案后,府內經辦案件不少,天下間的冤屈彷佛永無盡洗之一日,總是接踵沓來。需操煩事務太多,曾經有一人名曰虞春的那些事,隨著時間經過,自然而然便漸漸淡出我等的關注之外了。
是故半年之後於譙縣查案時,偶然見到他那匹不尋常的座騎,我心下不免詫然。
那名稱自己年有弱冠,體態卻仍似少年的朋友,他如今身在何處?人可還安好?
孩童及歹徒的下落尚未有線索,可虞兄弟的情況或許緊急,是故我當下決定先帶人搜尋他的下落,卻沒料想接連尋獲失蹤孩童、逮捕人犯,最後竟是順帶完成了包大人交付的任務。
虞春的那匹座騎極具靈性,彷佛知悉自家主人去處,竟是一路領頭南行,遇有岔路,僅稍加停蹄,復又決然擇路奔行。偶有奔跑太過,甚至知駐足等候,最後更領人穿越密林,直奔林深隱蔽之處,因此尋獲出牠的主人。
當我躍至洞底,解了虞兄弟身上繩索之後,他卻兩眼一閉,直挺挺往旁倒下。大駭之下,就著頭頂篩落的光線,竟發現他襟袂染血,驚往其脈象一探——好在平穩,大約僅系因疲累過度而昏睡而已。
想著他喪失意識前脫口說出的話,展某一時間真有些哭笑不得。
經此案后,展某對虞春此人著實有了不同的認識。
過去他佇在京城的半年時日,雖與其偶有往來,可促膝長談之次數卻屈指可數。對他的印象,前半期被此人一身的茫然無措所覆蓋,而後半期,卻也只欣慰著此人能克服傷悲,重拾振作起精神罷了。若從此未再相遇,於事后回憶,他也不過僅是個在開封府所承辦過的若干案件裡邊、一名曾橫遭失愛之痛的受害者,一名痴情善良的富家子弟而已。或許因他總讓旁人看得有些省不下心,又有過一段不長不短的交集,是故讓人印象較深罷了,慶幸他最終能走出陰霾。
如此而已。
可原是展某錯了,展某著實小瞧了此人。
此人不僅只是一名痴情又善心的紈褲,他所具的勇氣,能令他見義而為,為一群素不相識的孩童冒險,即使身陷險境,亦不曾起意要拋下他們,甚至願以身作餌,換他們逃亡的時間。他創辦了孤兒居,保全了孤兒們的心愿與尊嚴,教導孤兒們如何自立自強、自給自足,替他們聘請夫子武師,用心栽培,他不要孩童們的感恩戴德,卻只要他們活得自在舒心。
他真正為那些無處可去的孩子們,建立了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歸處,就如同一般人所稱的「家」一般:平凡,卻長暖。
待從公孫先生口中得知這番構思之時,包大人亦同感驚奇,畢竟從來未曾聽過哪名善人,為孤兒設想至此番境地,卻真連善名皆不欲擁有。
大人因此對此人讚譽有加,直道此子難得,可惜胸無大志。
展某敬佩於他,對他有了刮目相看之感。
或許便從那一刻起,展某方認真直視了此人,並有了想進一步了解的心思罷。
展某常想,虞春此人,其對這世間的著眼之點,或許打從開始便與眾人不同。
他身上不時流露出的違和之處,初始以為乃因其情緒不穩所致,未多加在意,可如今細想,卻頗有脈絡可循。
比如,他早先偶爾不經意流露出的眼神,似乎將自己與這世間作了區隔,遙乎渺乎,旁人難以迄及。
比如,觀他言行舉止,似乎讀過書、識得字,可對若干基本禮儀及典故,卻半知不解,字也寫得不甚優美。識字卻似未曾好好習字,懂書卻未曾深刻記憶,反倒對許多雜七雜八的旁學有深入的意見。
又比如,他見到包大人之時,眼中雖有敬卻無畏,雖曾幾次自稱草民,可表現於外的態度,卻從不曾讓人以為,他乃真心覺得屈居人下;談起皇親貴族,高官宦吏,亦一概無崇畏之色。
展某本懷疑該是他家境高裕,已慣於居人上之緣故,可又見他和一般百姓往來,態度未有分毫區別,連同下人對話,也以平輩之禮待之,彷佛在他眼中,他只敬他所敬,昂首而立,任何身分的區別皆未能令真正的他低頭。
此無關身分貧富,只源於他心內的原則不同。
該是何樣的家族背景,何方的水土民情,方能養出此般不同尋常的性子?
幾次詢問他家鄉何處、家人何在?初始,他總敷衍著我們,只言自己已無家可歸、無親可依,要我等切莫多問,否則僅系徒增傷感而已。
展某不願掘人傷往,也便止住,未再繼續細問了。
*
孩童誘拐案過後的某一日,展某打從內院經過,恰巧聽到公孫先生與包大人談論起此人,公孫先生評虞春其人聰明伶俐,能力頗高,入府稍加磨鍊,應可成為一名可用的英才……可惜他就是不願意入身公門。
彼時我方知曉,原來公孫先生已私下遊說過他入府做事,可他並未應承,只勉強表示願以自由之身無償相助,在開封府內做半天的打手。
……也是,展某見此人行事一向率性而為隨心而至,如同天邊大雁,便愛無所拘束。還是自由自在、可任意翱翔的日子,於他比較合適罷。
我不禁於心中此般淡淡地想著。
…………
話說回來,虞春此人在公孫先生的辯才之下,竟能夠全身而退?
此舉倒是甚為了得!
(三)
虞兄弟剛來府中幫忙的那段日子,公孫先生心情一直不錯,想來是對新增添的跟班很是滿意。
聽聞他上工頭日便將先生請練字的提議給駁了,還說了些似是而非的理由作借口?
真可謂初生之犢不畏虎,難怪先生心情不錯,先生總喜好些奇特……不,或許該說是與眾不同的物事方是。
我一面如此想著,一面撫摸著手中白玉。
此玉為佩,質地溫潤,潔純無瑕,乃上好之羊脂玉精雕而成,上頭雕秋菊五朵,芳雅婉約,娟美秀氣。以此而看,此枚玉佩應由女子配戴較為合適,可轉念想玉主人可能乃系虞兄——卻意外並無突兀之感。
莫不是因虞春此人的身形相貌皆偏斯文的緣故,方無不搭配之感?
想起方才於練武場失手差點將他摔出,我一聲嘆息,順手將玉佩放進桌上木盒,心裡琢磨著,還是待明日還玉之時,再好好同他賠一回不是好了。
不過當下最應考慮的,該是於宮中裝神弄鬼、弄出一番風波的那名無面白衣客,他究竟有何目的?又該如何捉獲?此人武功高強,恐乃江湖人士,事涉江湖,此事著實不甚好辦……
可後來,展某卻並未有機會將玉佩還與虞兄,當然亦無從就那日練武場的失禮之舉復向他致歉。
因為,玉佩丟了。
連同尚方寶劍,一齊被白少俠帶去了陷空島。
知悉鬼鬧皇宮的白衣客竟系錦毛鼠白玉堂之時,展某不得不承認內心之震驚,但更讓展某震驚的是,原來他的所作所為,竟皆系沖著「御貓」此一封號而來……
當初決定隨包大人入身公門,展某已於心中作好不受江湖朋友諒解的覺悟,可每每直面之時,卻仍是不免有無奈之感。何況,此次白少俠來討公道的理由與蠻勁,著實讓展某有口亦難辨清。
可更讓展某難以忍受的,是這緣自於自己的恩怨,卻拖累上了開封府、拖累上了包大人!
尚方寶劍失竊消息一但傳開,包大人於朝堂之上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向官家交代?
我甚至不敢去想。
還有虞兄……
他竟留下一紙望而即知乃搪塞之言的字條,孤身一人前往陷空島!
雖說白玉堂總歸是江湖義士,對半桶水之虞兄理應不至太過刁難,可世事無絕對,若真有個萬一,展某又如何對得起他?
只因王朝告訴我,羊脂玉佩似是虞兄重要之人所贈,十分珍重,弄丟的隔一早,聽說他急沖沖奔來武場尋玉,激動下便抓扯王朝的衣領子,直把他勒得喘不過氣來。
王朝那時道:「當時可嚇到我了,我還從沒看小春這般著急過。」
張龍附和:「可不是?我看他急得雙目赤紅,都快要哭出來了。」
趙虎:「哭?我看他在急哭前,應該比較想找人胖揍一頓發泄……」
聽過此一番話,展某如何還能繼續於府中坐等蔣兄尋人歸來?於是我收拾了包袱,快馬加鞭,僅用一半時間連夜趕赴,那位於秀州華亭縣蘆花盪旁的陷空島。
……縱使虞兄因玉佩之事已不再信於展某,可此事我仍有責任,理應護他周全。
從飛峰嶺入庄,一時大意,被白玉堂所設的假人所誘,受拘禁於通天窟內。窟內陰冷,寒氣逼人,望著天光下的橫匾,我內心五味雜陳,不覺長嘆一息——不料這一聲長嘆卻引來窟內深處一陣叫苦之聲。
上前探看,竟是一名受縛的老者,細問過後方得知他連同女兒二人,竟被人從渡頭強搶至莊上,就因其女容貌出色,要強與島上的白五爺為妻。
我聽完大怒——虧得錦毛鼠白玉堂在江湖上頗有俠名,不料背地裡行得竟是此種的勾當,如此與綠林強匪又有何異?簡直乃衣冠禽獸!
正怒忿難抑之際,石門開啟,外頭有人聲曰嚷,要帶方才刺客入廳面見白五爺。
我氣極一笑,正好,這事既讓展某遇上了,那就非得替郭家父女討出個公道不可。
我邁開大步,不待庄丁上前,徑自先走出了窟外。
庄丁在前頭領路,左彎右拐,似乎有意迴繞,展某暗記下路徑,一面想著郭老的冤屈、想到白玉堂表裡不一的行徑,思及孤身前來的虞兄,心中不免一陣擔憂。
因此乍見白玉堂之時,看他與柳青相對而坐,談笑風生,旁若無人,我內心便按捺不住,怒意上前,劈頭便質問了虞兄的下落。
白玉堂卻佯裝吃驚,直道原來刺客便是御貓,真真料想不到。說罷,甚至假仁假義地親為我解了身上的束縛。
我冷著臉笑了一聲,再問他一次虞春何在。
他先是眉間微蹙,隨後轉而瞭然,再來轉嘻笑道:「虞兄上門來找小弟討要東西,死纏爛打,甚為煩人,小弟嫌麻煩,令人將他毒打一頓后,便讓人丟至庄外去了。因此他如今具體如何,所在何處,小弟也不甚清楚。」
「你!!」
我又驚又怒,揪起他的衣襟斥責,可他臉上卻仍是嘻笑,自詡俠義,不解我為何要稱他為賊寇。
我將窟中郭老之事質問於他,他聽后明顯大駭,尋來相關人士詢問,方弄清真相:原來此事乃莊上新人胡氏為討好他,自作主張而為謀划,卻確實與他無相關。
見他將郭老之事處理妥帖,我心下終是稍安,再次提起虞兄下落。
「展兄倒是關心他,還未見展兄提起官事,便已問過虞兄三回了。」白玉堂嗤笑一聲,「放心吧,方才是玩笑話呢!小弟將他好酒好菜供著,沒叫他吃一點苦。」
(四)
會談結束,展某被人帶回通天窟內囚禁。
方才應承白玉堂的三日之約,其實展某無甚把握,雖說約期本為十日,乃我主動將其降至三日,但三日同十日,結果其實並無不同。
望著這底闊頂狹的洞窟,四壁抹滿油灰,無處著力,要逃脫談何容易?倘若費時三日仍無法成功,那再加上多少日子亦同樣難成,倒不如早些了結,便是輸了,也能盼他歸劍開封府,以免夜長夢多,害了包大人及府內一眾弟兄。
我撫著胸口,微微調息,方才幾番嘗試翻躍,似乎牽扯到了傷處……
我不禁微嘆出一口氣,心中感嘆:想我展昭十五行走於江湖,多年來,雖不乏遭遇險困之事,可何曾淪落過如這般狼狽的時候?
思及此處,不免一陣苦笑。
張開了左掌,我仰頭而望,見點點細雪篩過洞頂,從窄縫中飄降進洞窟內來,紛緩落於掌中,復又於展某的掌上消融。一股冰寒沁入掌心,我默默抬首,仰望狹縫外的天斗,不覺滿身清冷。
一晝過去,隔夜,石門又開,無燈無火,單有一人入窟,不似庄丁,聽聞腳步,亦不似長年習武之人。可門外確實已無他人存在。
故我隱於暗處觀望,見一人高約五尺,身披玄黑裘衣,肩背一狹長物事,緩步走入篩縫灑落的天光之中,靜靜抬頭觀望洞口橫匾,嘴角似有抽動。
來人竟是虞春!
我驚詫非常,他不似被人押送至此,莫非乃自己尋來?可他如何能避開庄內看守?這且不論,但門外機關,若無內力相持,尚須合上數名庄丁之力始能開啟,單憑他一人,是如何開得了門?
驚訝當頭,聽他小心翼翼的呼喚聲,我猛然回神,暫將疑惑拋於腦後,足尖一點便往他身旁躍去。
經一番察望,確定他確實周身無損,心頭才放下一方重擔。
雖說白玉堂未為難他之話應不假,可在未親眼見人平安之前,心裡總似有一處懸著,難以踏實。
*
眼睜睜看著雪地塌落,自己卻與虞兄失之交臂,展某當下並無暇思考,立即躍身朝他撲去。
彼時,展某心中只剩一個念頭:無論如何,必得護他安好!
若非因自己,他又如何會身在此處?
既牽累了他,那不管如何,我展昭必定需得護他周全。
黑暗中,渾身冰冷,一道刺痛從肩頸延伸至胸口,剝離的氣力、流失的溫熱,沉重地鎖緊著雙眼,讓我幾番欲睜皆是無能為力。
漸漸地,寒意漸退,只是不知為何卻開始沉沉浮浮,彷佛間有一種似在前進的錯覺,溫暖循著內息流遍全身,帶回了些許力氣。
只是,身體依舊疲憊著。
可我明白,明白自己不該再如此沉睡下去,我掙扎著,掙扎著想快點清醒。
耳邊傳來空氣振動的聲音,紛亂細雜,吵耳鬧心,幾聲驚呼橫亘其中,略帶著哭腔的嗓音,泄露了主人的恐懼,回蕩在耳邊,著實讓人聽了心內發急。
我終於催促自己睜了眼,一睜便見無數黑影於眼前飛掠,前仆後繼,既急且快,卻沒幾個能打上身來。
我方察覺自己就著岩壁,被人背著,讓人周全護在了身後。
身軀之下,那相護展某之人,在幢幢黑影扑打之下已然懼得不住顫抖,可卻仍緊咬著牙關忍著不叫出聲來,只是更加緊密地相護,儘力不讓黑影越過他清瘦的身子,撲到他身後人的身上來。
展某當下心上不禁動容,氣力恢復了上來,便抬手將紛飛而至的黑影打落。如此打了幾回,黑影也就知趣地避開了。
一陣撲騰之後,那應是蝙蝠的生物已盡數散去,正想告訴虞兄可將我放下,卻感覺到身下之人仍在微微顫抖,想起幾次他被人從后呼喚卻嚇著的往事,我不欲再於此刻驚擾他,於是放緩了聲調,才輕言呼喚。
「展兄?你醒了?」他很吃驚。
我不覺莞爾,心道他莫是被嚇愣了?倘若展某還沒醒,那方才打落那些蝙蝠的,又該系何人?
可打亮火摺子看清他的狀況以後,我卻再難笑出來,心中反而有些光火。
蒼白的臉色,周身的擦痕,腳似乎傷了,雖踩著地卻似不敢使力;渾身透著濕冷……明明自己凍得唇齒直顫,怎還將裘衣披覆至我的身上來!
他不明白展某乃是習武之人,復有內力護體,根底與他究系大不相同么!
看著他腫脹的腳踝,觸及他肌膚,寒冷若冰,快無一絲溫度,莫名情緒隨即上涌,堵得人心口生悶。
此人如此舍己忘我一路相護,展某內心不能說不感動,可他難道不知要照護自己、不懂該量力而為,為何要勉強行事,耐著刺骨寒意,硬撐著傷肢負我前行?
而自己,本下了決心要護其周全,如今卻反而讓他勉強自己,以致弄成此般狼狽的模樣……
壓下心底自責,展某不禁於心中暗道,在將虞兄安然送回開封之前,絕不該再讓他受上絲毫損傷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