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原本計劃游湖,卻不得不取消了,除了起遲之外,親戚也來看她了。除上回痛過之後,便再也沒有腹如刀絞的情形,但行動不便,只好在老宅里待著。正巧蕭雲旌要處理這邊商行生意的事,加上他是副使,歇息了幾日得去巡鹽御史那裡報道,一起查鹽務一事,是以倒兩不耽擱。


  成靖寧是個閑不住的,不能出門便參觀蕭府。白日里才得以窺探它的全貌,整座房子由山石青磚砌成,影壁、房檐的木雕和頂上的小獸等,雕刻得栩栩如生,還有鏤空的花窗,隨處望去,都是一副精妙的畫作。老宅不大,也不奢華,但修築得很精緻文雅,沒有暴發戶那樣俗氣,恨不得用金子堆砌。米伯作為解說人細細的為她講解府上各處的故事,成靖寧認真聽著,問起蕭家在此地的其他親戚。


  原來蕭祖父是餘杭蕭家的旁支,原本家裡親戚眾多,但他卻生得可憐,年幼之時父親戰死邊疆,寡母帶著他過活。孤兒寡母遭人欺,蕭家那些黑心的叔伯侵吞了他父親的家產,母親的嫁妝被霸佔后又被趕出家門,之後人改嫁到外地再也沒回來過。


  後來蕭祖父爭取到幾兩銀子之後離家出走,十三四歲就開始混漕幫,之後逐漸有起色。手裡有錢後走通官府那條路,開始做起了鹽商,兩條路都幸苦,但蕭祖父厲害,攢下不少錢財。之後蕭家其他人找上門,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


  更氣人的是,那群黑心的為了占蕭祖父的家產,竟使手段給蕭祖父下了絕育葯,如此蕭祖父就和主家那邊決裂,老死不相往來。儘管被發現得早,但多少有損害,求醫問葯數年,才得了一個蕭夫人。蕭家家大業大,加之只有一個女兒,是以夫妻兩個百般寵愛,養得不比京城裡的公侯小姐差。


  蕭祖父和王老夫人原想招個上門女婿,和女兒一起繼承家業,願意入贅的要麼貪圖蕭家家財,要麼沒什麼本事,有幾分本事的又不願上門受氣,是以挑來選去,一個也沒選中。最後太平郡王上門,加上和舒太妃一起說得天花亂墜,蕭祖父一時糊塗就把蕭夫人嫁了,哪知竟把她送上死路。因此到最後,無論花多大代價,蕭祖父和王老夫人都要把蕭雲旌帶離太平郡王府。


  米伯看著蕭夫人長大,在世時一直將她當女兒看待,得到噩耗,也是痛心疾首。提起太平郡王,此時他依舊恨不得將其剝皮吃肉。


  蕭夫人的院子保存完好,一應擺設如同往昔,院中的花圃里種滿了曇花,因時常有人打理,現在漲勢頗好,有欣欣向榮之勢。內里一塵不染,和預想中的清冷不同,擺了古琴,棋盤,書架上有很多書,不亞於蕭雲旌京城的書房,桌案上放著一個青瓷美人觚,內里插著一束新鮮海棠。


  閨閣內的床鋪,窗帘和桌布等,皆是粉嫩的顏色,正北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已經發黃的畫,畫里的人赫然是蕭夫人。她是愛笑之人,成靖寧見過的遺像,無一不是她明媚的笑容。看過蕭夫人的閨房,成靖寧心思沉重,連帶正午用飯時也焉焉的,太平郡王那家子,絕不能讓他們繼續喝著蕭夫人的血逍遙。


  後幾日蕭雲旌忙於俗務和公務,早出晚歸的見不到人影。進入三月之後,正是蒓菜產出以及吃河鮮的季節。成靖寧在府中幾日持續情緒低落,米大嫂邀請她出門踏青,去望山湖那邊遊玩。


  蒓菜鮮美,成靖寧想著在京里的長輩,便想著送一些餘杭的特產回去,是以換了一身布衣后,帶著花月叫上蕭生出門。她帶著碎花頭巾,換上青色的碎花衣裳,扎著兩條辮子,往湖邊一站,倒像個江南少女,俏生生的,媚得很,在一群婦人中顯得鶴立雞群。


  望山湖原本是低洼的濕地,後來攔截蓄水后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湖,養著河蝦河魚鱔魚泥鰍,種著菱角、蒓菜和茭白。看著撈上船的肥魚和新鮮蒓菜,成靖寧當即讓蕭生派人快馬加鞭送回京城,想著蕭雲旌最近忙碌,買了一尾肥魚並一些新鮮湖魚泥鰍回去,親自下廚給蕭雲旌做一頓吃食。


  附近稻田桑林成片,離天黑還早,成靖寧主僕三人跟著去米大嫂的娘家用午飯,中午殺雞宰魚,做了一桌子農家菜,她並不嫌棄,招呼著花月蕭生一起坐下吃。下午又跟去桑林摘桑葉喂蠶,在鄉下待了一天,總算掃清幾天累積的鬱氣。


  酉時騎馬回城,成靖寧讓蕭生明日去買畫具回來,蕭祖父和王老夫人多年未回老宅和家鄉,她想把這邊的景緻畫下來帶回京給兩位看。


  晚間蕭雲旌回府,成靖寧剛好端上最後一道紅燒鱔段。「身上沒好,怎麼就碰生水了?」


  「東西都是秋娘準備好的,我不過加工而已。累了一天,快坐下吃吧。」成靖寧把人按在桌前,遞上筷子請他品嘗。


  蕭雲旌將信將疑,不過成靖寧廚藝好,止不住誇了幾句。「等我忙完,帶你去游西湖。」


  「查得還順利嗎?」成靖寧甚少管他公務上的事,不過看他披星戴月的,著實辛苦得很。


  「你夫君我往那邊一站,那幫子人哪敢陽奉陰違?」蕭雲旌自嘲道,「活閻王」的名頭他自己也聽過,民間那些哭鬧不止的小孩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就不會再鬧,想起之前成靖寧怕他的模樣,頓覺她現在膽子肥了不少。


  成靖寧笑道:「難怪陛下要派你來。」這震懾效果著實不錯。


  後幾日天氣晴好,東西買齊全之後,成靖寧開始動筆畫蕭宅,整體的,局部的,連成片的,一筆一劃,逼真神似。


  等蕭雲旌忙完,她的畫也畫完了。此番今上查江浙鹽務,抓了幾個貪官,重新換上一批務實的官員,加上此地有海貿的重要港口,東西貿易是塊肥肉,也抓了幾個蠹蟲。不過此番功勞最大的是巡鹽御史,蕭雲旌這個副使除了震懾之外,沒起多大作用,是以收尾工作就交給御史去完成。


  自古西湖是文人墨客喜愛之地,寫下諸多膾炙人口的詩篇,上一世成靖寧慕名到西湖玩過,不過年節時期已不能用遊人如織來形容,出門看的不是風景,而是人人人人。現在的三月中上旬春光最是明媚,雖是踏青的好時節,人多但不到人山人海的地步。


  今日出門,成靖寧梳了十字髻,只在髻上配了一朵紫紅色山茶絨花,穿了一身對襟齊胸襦裙,藕荷色的窄袖上襦,橙紅色的煙霞紗質長裙,系著藍綠色的綢帶,外罩一件紫色紗衣,配著一方粉紫色煙紗披帛,更襯得她體態修長裊娜。


  上次蕭雲旌踩臟她的衣裳,之後買了數匹絲綢錦緞回來,又請了餘杭城裡最有名的綉娘給她做了幾套襦裙,齊腰,齊胸的,交領的,直領的,應有盡有。


  「如何?」成靖寧裝扮好后,在蕭雲旌跟前轉了一圈。


  「夫人穿什麼都好看。」蕭雲旌看她笑得明媚,也笑道,「又長個了,明年得做新的。」


  成靖寧到跟前挽住他的胳膊道:「又要勞煩夫君破費了。」


  騎馬在湖邊走了一陣,過了斷橋殘雪之後到了白堤,堤上楊柳翠綠,桃花如面,湖面的畫舫更是歌舞笙簫,笑聲不斷。到小船停靠的碼頭,主僕四人包了一艘小船游湖。成靖寧喝著龍井看外面的湖光山色,想起蕭雲旌擅吹簫,央求他吹奏一曲行樂助興。蕭雲旌敵不過她,只好順從。


  簫聲嗚咽,不過經蕭雲旌之口后,便添了幾分雄渾壯闊,明明周遭是山溫水暖的江南,偏生有生在塞上之感,把周遭的靡靡之音都壓了下去。成靖寧想著若是成芙寧在此,定會彈奏一曲平湖秋月。


  湖上畫舫上多是餘杭城內的公子哥兒,或富貴或有權,身邊無一不帶著色藝雙絕的名伎,原本彈琴聽曲,又美人在懷,加上這般的湖光山色,很是舒暢愜意。不想原本的柔音樂曲被一陣簫聲擾亂,紛紛探出頭來張望。


  原以為是哪家擅簫的伎人,不想卻是一玄衣男子在吹奏,而帶了面紗的女子卻捧著臉傾聽。雖看不見她的臉,但從她的眼睛、氣度和身段來看,是個美人無疑。


  因夫妻兩個換做尋常富戶的裝束出門,加上帶來的人少,便以為是普通游湖的遊人。畫舫和小船碰一起后,身著錦衣的貴公子邀請蕭雲旌和成靖寧到舫上一聚。


  蕭雲旌知曉這幫公子哥兒的德性,冷冰冰的拒絕。不想那人見著成靖寧,未見著容貌已驚為天人,調笑著蕭雲旌從哪裡尋來美人助興,說願用身邊的三位美姬做交換。


  「世子誤會了,她是在下明媒正娶的夫人,而非城中或揚州包來的伎子。今日攜妻出遊,就不打擾世子雅興。」蕭雲旌收起竹簫,冷冷地道。


  「你認識我?」被蕭雲旌稱作世子的男子已自來熟的走了進來,他盯著蕭雲旌看了一陣。隨行而來的人比他囂張,見蕭雲旌這番不敬的態度,當即狂吠道:「既然知道我們世子,還不快乖乖把那女人交出來!」說著便驅使家將來搶。


  成靖寧隔得近,三兩下把撲過來的人撂進湖裡,拍拍手道:「真是人離鄉賤,什麼人都能欺負到我頭上。相公,你說我們要不要到御史大人那裡支會一聲,讓把吳越王府下人強搶人妻的事也報到陛下那裡去?」


  蕭雲旌冷眼一掃,趕人道:「世子請回吧,蕭某不奉陪了。」


  吳越王世子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已被蕭雲旌的氣勢嚇退,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畫舫。


  「我就說為什麼這麼囂張,原來是吳越王世子。」成靖寧說道。這位世子的名聲她聽過,當年王妃進府後多年不曾生育,求醫問葯許久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起名為麒,平日里驕縱寵溺得很,讓他成為江浙一代最有名的風流紈絝之徒。


  蕭雲旌聽她話裡有話,問道:「遇到過?」


  「在府里憋悶幾日,前幾天跟米大嫂一起去鄉下踏青,採桑的時候遇到了。還說讓我跟他回府,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能穿金戴銀。我說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他還當我撒謊騙人,要強帶我進王府,如果不是蕭生把人趕走,指不定你就得闖吳越王府了。」昨天發生的事她沒告訴蕭雲旌,反正待不了多少天就回京城了,成靖寧撐著下巴,惆悵著不解道:「想不到今天又遇到了。我每次出門,怎就這麼不順?」


  「怎麼不告訴我?」蕭雲旌問道,眼睛看向蕭生,蕭生被嚇得低下頭解釋道:「夫人不讓說的。」


  「要回京城了,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讓蕭生說,你別怪他。」成靖寧把衣襟理順了,問蕭雲旌說:「侯爺,我看起來很好欺負么?」


  「有我在,以後誰也不敢欺負你。」除了他之外,「尋個最近的地方靠岸。」被吳越王世子攪了興緻,蕭雲旌沒了游湖的興緻,正巧又快到正午,到附近尋了一家酒樓用午膳。


  回到一堆美人中間,才覺丟面子,剛想找回場子,被隨行的一名侍衛提醒,說那是鎮北侯。「鎮北侯?」他怎麼不知道。


  「最近鎮北侯和巡鹽御史在查江浙的鹽務,把這邊的官場攪了個天翻地覆,也只有世子爺您不知道了。」侍衛低下頭道。他家世子爺最愛風花雪月,詩酒美人,於俗務上的事半點不關心,若不是佔了個嫡子的名頭,世子的位置還輪不到他來做,就像這次,依舊在外面郊遊賞花,整天歌舞笙簫,富貴閑適得他們這些下人都看不過去。


  「那那位戴面紗的美人就是當今皇后的嫡親侄女成靖寧了?」趙麒摸著下巴問道,今上登基后,他跟著吳越王進京參拜新君,見到成宜惠便覺是仙女下凡,魂牽夢縈了許久,只可惜那是當今皇后,只可遠觀靠近不得。既然是嫡親侄女,容貌上不會差,也不知能否與昨日那位採桑女相媲美。「去望山湖桑林鎮的人回來了嗎?」只可惜昨天帶的人少,被美人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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