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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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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同甫當下醒了酒, 忙忙跑到前頭去迎。


  裡外賓客聽說總兵大人攜公子親臨,皆是一驚。


  顧家這是真的攀上貴人了?


  宋文選跟曹氏今日也來赴宴。曹氏也是個心思活絡的,對於顧同甫此番治酒的初衷也能猜到幾分。她是十分屬意顧雲容的,原以為顧家遭此變故, 擇婿上頭不會太挑剔, 但如今顧家似乎非但未受影響, 還得了貴人的青眼, 如此一來,顧家夫婦兩個未必會瞧得上她兒子。


  曹氏禁不住嘆氣, 扯了兀自低頭吃喝的兒子一把:「吃吃吃,媳婦都娶不上了!」


  宋文選悶了一口酒:「那能怎麼著,我不吃不喝難道就能娶著了……」說著話也心覺沮喪。


  如今連於大人都跟顧家有了交情,他怕是更難娶到顧雲容了。


  宋文選在飯桌上的慣例是喝了酒就要開始跟人海侃, 但他今日實在沒這個心緒,吃了個七八分飽, 便向顧同甫打了聲招呼, 出了顧家的大門。


  他無心回家,想去顧家巷子後面的小茶館里坐會兒醒醒酒, 但又不想遇見熟人, 便專挑小道走。


  他才出巷子不多遠, 就忽然瞧見幾個生面孔聚在一起, 行蹤詭異。


  因著這三街六巷的住戶他都臉熟, 尋常也不會有生人在此出沒,他以為自己醉酒眼花,但再三揉眼,仍是如此。


  他尚且發愣,忽見那幾道人影齊齊竄起,幾個閃身便不見了蹤影。


  職分使然,他正琢磨著要不要追過去看看,就聽兩道巨響轟然乍起,震得他耳朵一陣嗡鳴。


  那炸雷一樣的轟隆巨響驚得四鄰紛紛奔出,互相詢問出了何事。


  顧雲容也嚇了一跳,她方才甚至感覺到了地面的搖撼。她使秋棠出去看看,秋棠急急奔出一看,便瞧見門外圍的滿是人,撥開人叢左右掃視,又被眼前情景驚得說不出話來。


  顧家巷子前面一段路已經被炸得面目全非,磚瓦泥土堆得小山一樣高,焦黑一片。


  一旁的于思賢面色陰沉。


  他卻才從顧家告辭出來后,就總覺得似乎有人在暗處監視著他。才走幾步,就聽到輕微的異響。多年的臨戰經驗使他即刻嗅到了危險,想也不想就往後翻滾伏地,下一瞬就聽到了巨響。


  還好他兒子慢他一步出來。


  他命手下四處搜尋是否有可疑人跡,自己上前去廢墟里翻找了一下,翻出了些許盛裝□□殼子的碎片。


  他面色一沉,回頭跟顧同甫交代一番,便帶著於紹元離去。


  他匆匆趕到巡撫衙門,將手中的火器殘片交給了桓澈。桓澈仔細瞧了一番,起身便走。


  于思賢一怔,殿下這是要去何處?


  跟在桓澈身後的拏雲反而鬆了口氣。殿下昨日走神了一天,今日又猶豫了半日,眼下終於尋著往顧家去的由頭了。


  因著于思賢的交代,筵席散后,顧家今日請來的一眾親戚都未走。


  顧家一眾人等才從驚悸之中回過神來,就見又來了一隊官兵。徐氏聽見動靜出來一看,發現領頭的是那日請她們去茶館避雨的少年。


  徐氏對少年的印象極好,瞧見他便上前寒暄。兩廂才敘了禮,顧同甫從門內出來,與少年打了個照面的工夫便怔住了。


  顧同甫須臾回神,疾步上前就要行禮:「王……」他才喊了個開頭,就見少年朝他使了個眼色。


  於是他後面的話全卡在了喉嚨里。


  徐氏見狀低聲問顧同甫怎麼了,顧同甫嘴唇翕動半晌,不敢貿然作答,謹慎地以眼神徵詢桓澈的意思。


  桓澈道:「鄙姓王。」


  徐氏一怔瞭然,當下笑道:「王公子請裡面坐。」


  桓澈猶豫一回,微一搖頭:「不必,我且在外頭待著,夫人若是方便,可否給一份今日宴客的名冊?再與我的手下說說事發前都有誰離開過。」


  徐氏點頭道可,回身欲入內時,見顧同甫還在原地懵著,以為他是醉酒醉的,即刻一把將他拽了進去。


  徐氏看出丈夫認得桓澈,等進去后,便悄聲問桓澈究竟是什麼身份。


  顧同甫囁嚅半晌,也不知如何作答,桓澈顯然不想暴露身份,他不能違了殿下的意,於是只搪塞說是在巡撫衙門裡當差時認識的一個官家子弟,讓徐氏莫要多問,也莫要多往人家面前去。


  徐氏搖頭嘆息:「我先前還道是沈家的子弟……原來姓王。」


  桓澈安排人手將顧家前面一整條巷子都封了起來。他基本斷定,此番刺殺于思賢的刺客是倭寇那邊的人,而且很可能是趁著倪宏圖開門迎納災民入城時混進來的。


  他已經罰了擅開城門的倪宏圖,但後患已經顯露出來了。這回是于思賢出獄后的首戰,倭寇大約沒想到于思賢會出獄,迎戰時瞧見於思賢顯然有些措手不及。


  于思賢才一出獄就率軍給了倭寇重創,倭寇怕是認為此人非除不可,便趁著倪宏圖打開城門之際派了刺客來暗殺。


  另外,他還有個猜測,就是于思賢這案子里也有倭寇頭子的手筆在裡面,從一開始,想讓于思賢死的人就不止是構陷于思賢的錢永昌。


  一旁的握霧滿面憂色,低聲勸說桓澈離開:「殿下,此處不可久留,萬一那伙人還想對付您……」


  桓澈兀自指揮拏雲等人在廢墟上翻找:「不妨,他們的目標不會是我。」


  握霧不解,但殿下正忙著,他也不敢問。


  一炷香的工夫后,桓澈一片一片地查看了翻出的火器殘片,面沉如水。


  不一時,拏雲來報說一個叫宋文選的曾提前離席。


  盞茶的工夫,宋文選便被叫到了顧家一間廂房的暗間里。


  顧家的那幾門親戚聽說顧家來了個姓王的官家子弟,都想過來瞧瞧,爭奈外頭守著幾個軍牢,他們不敢靠近。等裡頭的人終於出來,眾人瞧見出來的是個風神絕盛的少年郎,身邊還跟著個不住攀談的宋文選。


  宋文選見眾人都立在廊檐下往這邊瞧,心知眾人心思,揮手道:「你們想上來倒是上來。」


  宋文選瞥見身邊的王公子朝顧家親戚那邊看去,笑道:「王公子究竟去不去觀潮?我聽聞倭寇這幾日已退到乍浦以北了,短期內應當不會再回來了。屆時我與顧家幾位表公子都要去的,我們可以給您……」


  桓澈忽而打斷宋文選的話:「幾位表公子?」


  宋文選點頭:「沒錯。」微揚下巴指了指不遠處攢三聚五湊在一處的一群少年郎:「那幾位都是。不過還沒來齊,顧大人今日請的客人多,還有幾位表公子估計在屋裡抹牌耍子。」


  宋文選自認在與人交際上極少失利,但今日卻□□了壁。方才王公子對他離開顧家之後的去向與所見一通審問,他覺著王公子可能只是跑來瞧新鮮,但官家子弟的面子是要給的,所以他配合著答完后,就試著套起了近乎。


  他可還記得之前斗紙鳶之事,王公子脾氣那樣大,來頭小不了。王公子起先不接茬兒,後來不知聽見了哪句話,直是盯著他看,那眼神,盯得他心裡發毛。


  眼下王公子再度露出了那種眼神。


  那種類似於野獸被搶了地盤的凶冷眼神。


  宋文選想再問問王公子究竟是否去觀潮,就見王公子倏地轉身,拂袖而去。


  宋文選一怔,這是去還是不去?

  顧雲容得知倭寇已經退走浙江后,便決定前去觀潮。萬一她真搬去外祖那裡住,就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看這等奇觀了。


  八月十八這日,顧雲容與顧家一眾人等並幾家親戚、附近幾家街坊一道抵達了海寧縣的鹽官鎮。


  位置最好的觀潮台和觀潮樓都早早被達官顯貴們定了,他們只能在較遠處挑個地方遠眺。


  因著這個時節的酒肆茶館雅間價錢格外高,素日幾個街坊之間又都處得不錯,幾家便兌了銀子提前包下一個雅間,供同行女眷們一同用,餘人在隔壁另開雅間。


  大潮未至,顧雲容便坐著喝茶吃點心等著。她跟姨母家的表姐林姣正說著話,就聽身邊幾個鄰家姑娘小聲說起了親王選妃的事。


  「聽說這回來浙的衡王殿下生得神仙一樣的樣貌,又到了婚配的年紀,你們說,咱們能否參選?」


  「你敢怕是瘋了,參選的淑女不都是官家貴女么?」


  「但我聽聞上回給王爺選妃的聖旨上寫的是『於大小官員民庶之家用心選求』,民庶之家說的可不就是咱們么?」


  說話的是跟顧家住斜對門的杜家女兒杜蘭。杜蘭比顧雲容大一歲,到了說親的年紀,但杜家人不急著挑女婿。後來顧雲容得知,杜家人之前去廟裡進香時,杜蘭似乎抽到了一根了不得的簽,解簽的說辭也頗為吉利,大致似乎是說杜蘭將來婚事上會有大造化。


  杜蘭自打得了這根簽,就變得有些驕矜。如今居然將主意打到親王選妃上了。


  皇帝聖諭上頭雖是那麼寫的不假,但也只是說說而已,實則還是從官家裡面選的。而且親王選妃多限於京畿,極少大範圍遴選。


  顧雲容搖頭,封建迷信害死人。


  林姣戳戳顧雲容:「今兒怎沒見二房的玉姐兒同來?她不是最愛熱鬧,我怎覺得她嫁了人後就沒甚聲息了。」


  顧雲容道:「大約堂姐是想做個賢妻良母。」


  她聽徐氏說,顧妍玉婚禮被攪和了之後,二房跟郭家那頭很是鬧了一場。她知道二房會這般是因為郭家的欺瞞。


  二房夫妻倆一心想找個乘龍快婿,以期讓二房兩個哥兒少奮鬥幾年,但到頭來卻是信了媒人和郭家的鬼話。那日席面辦成那樣,大抵也是因著郭家實是拿不出銀錢打腫臉充胖子了。


  眾人正說著話,忽聞下頭一陣擾攘。杜蘭不知想到了什麼,奔到窗邊往下看,卻見是一頂錦繡軟轎停在了離此處稍遠的觀潮樓下。


  杜蘭很是失望,又轉身坐了回去。


  觀潮樓外,沈碧音與曾氏下轎后便徑直上了三樓。


  沈碧音也不知衡王殿下今日是否會來,但總是要有備無患才好。官吏們為殿下預留的觀潮位置在江畔位置最好的觀潮台,她選的位置正對著那裡,若是殿下今日來了,很容易看到她這邊。


  曾氏坐下來啜了口茶:「我還道這回的事有多大,末了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


  曾氏指的是沈家旁支挑頭走私之事。


  沈碧音嗤笑道:「咱們家可是正兒八經靠著軍功起來的,不似別個靠嫁女兒得的爵位。女兒聽說當年老太爺在一場什麼戰裡面立了大功,這才換來了沈家如今的富貴。當初好些與老太爺一道入伍的,都趕不上老太爺的運道跟神勇。」


  母女兩個說著話,就聽外頭的人忽然喧嚷起來。沈碧音以為是殿下大駕到了,一喜起身,但緊跟著就覺得不太對勁,因為她聽到了疑似火器的轟隆聲和人群的驚叫聲。


  曾氏大驚起身:「莫不是倭人來了?」


  顧雲容也是作此想。上回在郭家那是虛驚一場,眼下卻是很可能實打實地跟倭寇遇上了。


  但她想不明白的是,倭寇已經往北退散,怎就這麼快就折回來了?而且為何倭寇來襲,烽煙台那邊都沒有報信?

  但眼下來不及想這些了。顧雲容跟幾個女眷著急忙慌地往外跑,各去尋家人。但這些姑娘素日里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些還穿著高底鞋,又兼過度驚慌,幾乎走不動路,一時場面混亂。幾釀踩踏。


  顧雲容無比慶幸阿姐因撥不開空閑而沒有跟來。她動作倒快,一路拉著徐氏跟林姣飛奔而出,跟父兄匯合后,顧雲容便與眾人一道往樓下狂奔。


  因著前來觀潮的人數眾多,顧家的馬車停在離觀潮樓較遠的一片空地上,而樓外擾攘不堪,摩肩接踵,要擠過去實是艱難。


  顧雲容抽空飛快地往江邊看了一眼,瞧見已有十幾艘懸著八幡大菩薩旗的倭船在江畔集結。船上一定裝載了火炮,若是朝人群這邊開炮,後果不堪設想。


  由於逃生人群過於驚慌混亂,顧雲容舉步維艱,又在擠搡之中與顧家眾人分開,兩廂被人潮越沖越遠。她眼瞧著倭寇已經開始登岸,急得滿頭冒汗。


  正此時,她忽覺自己右手手腕一緊,跟著一股巨大的拉力拽得她身子一偏。她心下一驚,以為是倭寇來擄人了,急怒之下力氣頗大,反手就是一拳狠狠砸過去。


  但她的拳頭尚未落到實處,就被人準確無誤地一手扣住手腕,跟著腰被一股大力緊緊箍住,身子徹底偏斜,天旋地轉之間就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裡,被一雙手臂牢牢擁住。


  其實對於皇帝的很多做法,顧雲容都不甚理解。


  她看了那麼些年,也不知該說這個皇帝是昏君還是明君,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皇帝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至少多數時候是這樣。桓澈很好地繼承了他父親的這一優點並青出於藍,他幾乎能看透他父皇每一步棋隱藏的心思,連皇帝身邊伺候多年的心腹太監都不明聖意時,桓澈也能明了他父親的想法。


  雖然桓澈多數時候都是藏著不說。


  桓澈有時會跟她解釋他父親言行背後的意思。但沈家這件事出來之後,桓澈並未跟她解釋皇帝的想法,只是閑話時將事情始末與她說了個大概。


  桓澈當時跟她說了個細節,沈家那個挑頭的旁支沈亨趁著夜色在馬頭娘廟附近與海寇交易。京師這邊沒有馬頭娘廟,他便問了一些有關於馬頭娘廟的事。


  若是交易地點在馬頭娘廟的話,那麼去附近轉一轉,可能會有所斬獲。如此一來,也不用發愁如何跟桓澈提起這一茬兒了。她並不擔心桓澈會懷疑她什麼,桓澈必定早在傳她去衙署之前就將顧家調查了一番,何況以她的身份處境,她是不可能知曉走私內情的。


  但為了不讓目的太過明顯,顧雲容還是領著桓澈一行人兜了個圈。她欲往馬頭娘廟那邊時,顧嘉彥搶先一步擋在她面前,壓低聲音警告她:「不準去月老祠!」


  顧雲容原本還在想尋個什麼借口將桓澈引過去比較好,顧嘉彥一語點醒夢中人。


  可以先去月老祠啊!

  馬頭娘廟附近有個月老祠,月老祠附近有幾家米面行,可問糧價,桓澈應該會感興趣。


  顧雲容指了指遠處米面行的招牌,順勢就要往那邊拐。顧嘉彥一個不留神就被小妹鑽了空子,再轉回頭時她已經領著人朝那邊去了。


  他預備補救,想帶桓澈去另一邊,但桓澈還真就順著顧雲容的引領過去。顧嘉彥咬牙,無奈追了過去。


  桓澈下馬往米面行那頭去時,看到眾多腳夫往來穿梭於各個店鋪門面之間,卻是有條不紊,問顧嘉彥這些人是否有結有什麼行幫會社。


  顧嘉彥之前去各地遊學過,算是見多識廣,聞得桓澈此言,倒是對他又有了些改觀。


  他起先當真以為桓澈一個金銀窩裡長大的皇子此番南下是來當樣子的,但之後從桓澈的諸般問話里,他逐漸發現這個王爺似乎也不是幹事的。眼下桓澈又一眼就看出了那幫腳夫之間的道道,他越發對這位年歲尚輕的親王刮目相待。


  不過一碼歸一碼,這並不能排除他想對他小妹下手的可能。


  顧嘉彥答道:「您所言甚是。店家各有賃戶,肩駝腳夫亦由甲頭管轄,故此鋪戶之間雖雜無爭,米面到得埠頭后,可徑入店。」


  顧雲容斂眸。


  甲頭又稱霸頭,寇虎當初便是附近幾大碼頭的總霸頭。這些腳夫實則都是訓練有素的,分工有序,各有領頭,哪一批貨要搬去哪家店,俱是一清二楚。


  各埠頭最大的頭領便是霸頭,凡是要到碼頭上謀生的百姓,都要去霸頭那裡打商量,獲准後方可去做活,而且不可自帶扁擔,一定要向霸頭租扁擔,一年租金三四石米。腳夫們一日所挑貨物以籌子計算,挑一擔得一根籌子,晚來據籌子數目到霸頭處領取當日工錢。


  正因盤剝厲害,霸頭們大多富得流油。寇虎靠這勾當一夜發跡,又兼人很心黑,勢力蔓擴迅速,連知縣都要給他幾分顏面。


  所以她前世的處境才更加艱難。她前世救下桓澈后,因寇虎的步步緊逼,後來已經不能時常去看望他。


  她最後一次偷偷跑去給桓澈送衣食時,一入山洞,便發現他神志有些迷亂。她焦急喚他,卻被他一把推開,又聽他低聲讓她離開,她還以為這附近有什麼危險,出去謹慎查看了一番,卻未見異常。她折回來打算將他扶起來喂些水,卻在拉扯時忽然被他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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