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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恩與怨

  「娘娘——娘娘——」


  暴雨如注,沲嵐姑姑沿曲廊疾奔,匆忙之中竟與捧盂而出的一名宮婢撞在了一起,宮婢端在手中的瓷盂摔在了地上,沲嵐也險些跌倒。


  「姑姑!」宮婢惶惶跪地,顫聲道:「是、是奴婢不小心……」


  「起來!」依照宮規,摔碎器物也得受罰,沲嵐卻顧不上責罰了,揪著宮婢急問:「娘娘呢?」


  宮婢躬身回稟:「主子回了內殿,祁尚宮得人通報,正趕著去內殿謁見……」


  「內殿?娘娘——」不等宮婢把話說完,沲嵐已匆忙轉身,心急火燎地沖著如意宮內殿奔去。


  ※※※※※


  咚、咚咚——


  宮門城樓之上,報時的鼓聲響起,巳時已至。


  雨勢未歇,白茫茫的雨霧織成了一片,滴檐下連串的雨珠接入磬中,逐漸溢了出來。宮苑御道上不見輿輦,路廊上卻有宮娥領著內仆局分發的蠟燭,一批批的,忙碌地穿梭奔返於各宮各殿。


  如意宮,內殿。


  幔帳流蘇垂綴,闔窗阻了外頭轟鳴的暴雨聲,殿內掌著燈,燃香裊裊,幽靜之中,貴妃娘娘倚榻闔目,右手支額,左手邊落著一冊古籍墨寶,神遊太虛之際,卻聞輕捷的步履響動,一人輕喚「娘娘」,緩步而入。


  一睜眼,看到曾在儀坤宮與如意宮之間走動的那名女官,滿面春風地走來,乖巧地跪在榻前,畢恭畢敬地沖她行禮,鎣娘微微一笑,「起來吧,今兒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自從皇后左氏垮台,這名女官就失去了作為如意宮眼線、行走儀坤宮的作用,這幾年倒也不常來如意宮,心中卻一直惦念著貴妃給予她的恩情——


  即便當年,她端給左氏的那一碗「催胎葯」,未能令左氏滑胎,卻也歪打正著的、幫了如意宮一個大忙,由此,她也受到執掌鳳印的貴妃娘娘大力提拔,如今,她已由從前的宮令女官調任尚宮,甚至能將觸手伸到朝政之中。


  「這……」祁尚宮卻未平身,而是挪膝湊上前來,緊挨著紫檀加藤的坐榻,輕攏著雙手,給娘娘捶捶腿,委婉地道:「適才,奴婢見公主去了太學殿,清早便如此用功了……」


  「外頭下著雨,阿寧又不願悶在房裡,去太學殿逗幾個酸丁,倒是興緻所在。」阿寧常說古人迂腐,學士大夫多半冥頑不化,與這些人文斗,就像是看著籠中猴子抓耳撓腮吱吱叫,十分滑稽,自是逗趣。


  幾位翰林院鴻儒被個半大的女娃逗得頭大如斗、連鬍子都翹了起來!——鎣娘想著那場面,不由得有些好笑,抬眼卻見祁尚宮面露猶豫之色,吞吞吐吐的,接不上話匣,她心中登時亮堂了:「阿寧是不是又闖禍了?」


  「公主殿下……」祁尚宮小心措辭道,「不過是治了個奴才,也怨那奴才不長眼,瞎說什麼公主偷吃……」


  「治個奴才?」多大點事,犯不著尚宮親自來稟吧?鎣娘微斂眸光,低頭注視著祁尚宮,「那奴才可是有怨言?」


  「不敢!」祁尚宮深吸一口氣,「此人已被杖斃!」


  「哦」了一聲,鎣娘略感驚訝,「治了個死罪?這倒是從未有過!那奴才做了什麼?」


  「倒也沒什麼……」俅公公死前聲聲叫冤,至死都不明白自己與公主何怨何仇?祁尚宮細細回想,低聲回稟:「前幾日,這奴才曾向尚功局狀告一名宮女,稱其擅入司膳房,偷吃了御膳,奴婢司尚宮之職,處分了那名宮女,責以杖刑,許是亂杖責打之下,損了臟腑,回房后卧榻不起,熬不過一日就閉了眼……」頓了頓,又道:「她臨死前也是聲聲喊冤,反訴俅公公監守自盜,恰巧被她看到,俅公公惡人先告狀,賊喊捉賊……」


  「本宮不想聽這些!」猝然打斷祁尚宮的話,鎣娘輕揉眉心,「死了個宮女罷了,此事與阿寧有何干係?」


  祁尚宮稍稍猶豫,壯著膽子道:「稟娘娘,那個宮女曾是左氏的貼身侍婢,公主在儀坤宮時,左氏時常冷落小公主,一日三餐都不管,餓著小公主,多半還是那侍婢私下裡送些吃的來,照料著小公主。」


  「是不是……阿寧曾喚為乳娘的那人?」


  左氏被廢,儀坤宮緊要的幾個宮人,都跟著受罰,或貶為低等宮女,若是那人冤死,阿寧念在往日主僕情分,代其討還血債,治了俅公公同樣的罪名、同樣的死法,確是一報還一報了。


  「是,娘娘。」提及廢后左氏,惟恐惹娘娘不高興,祁尚宮忙道:「小殿下也是性情中人……」話猶未落,卻見貴妃擺擺手,她便自覺地噤聲不語。


  鎣娘闔目,暗嘆:重情重義、性情中人?阿寧,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宮裡的人,是沒有心的,沒有溫度的,過於感情用事,就是一件極可怕的事!一不留神,就會誤你終生!


  這麼多年了,阿寧骨子裡依舊倔強,怕是也改不了了……


  「娘娘?」主子默然闔目,半晌都不吭聲,祁尚宮有些惶惶,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奴婢還有一事,稟告娘娘。」


  「左氏的事?」鎣娘一猜即中,祁尚宮反倒愕然:「娘娘怎知?」


  「左氏雖未削髮為尼,卻身居冷宮之中,苟延殘喘,還能鬧出多大的事?」若非宰相仍受聖上重用,左氏又怎會在冷宮安然無恙?鎣娘揮一揮手,剛端盞進來、欲給娘娘潤口的宮女,伶俐地退了出去,守在幔帳之外。


  「虞美人晉為嬪,而今已是虞充儀,昨日,她做了兩件事——」若非左氏那邊又有了動靜,祁尚宮也不會再次主動來如意宮覲見貴妃娘娘,「一是招了藥婆,為她調理身子;二是派了個貼身兒的奴人,暗地裡悄悄去探望冷宮中的左氏。」


  「她這身子還能調理得好?太醫也罷、藥婆也罷,她這輩子,休想懷上龍種!」鎣娘冷笑一聲,妙目中閃爍詭譎之芒,「一來就以美色伺君,施狐媚之術,也不過是在多年之後才晉了個嬪位。」不懂聖上心中所想,即便懷上孩子又能如何?德妃不也甘拜下風?放眼宮中,只有她一人,最懂匡宗!

  「聖上從不為美色所惑,娘娘能聖寵不衰,豈是旁人能琢磨得透的玄妙?」祁尚宮卻也是個明白人,「娘娘從未將她放入眼中,實乃此人手段庸俗,構不成威脅!只不過,她入宮多年,為避嫌,從不曾去冷宮探望她的親姐姐左氏,昨日卻一反常態……」


  「這二人,一個剛愎自用、一個自作聰明,能翻騰出多大的浪花?」鎣娘嗤之以鼻,「這麼多年還不能入主儀坤宮,宰相也沒能保住國舅爺之銜,定是對這個妹子失望之極!本宮看她是黔驢技窮,想在冷宮廢后那裡,討些法子。」


  「是否讓奴婢暗中行事?」祁尚宮心中卻隱隱的不安。


  「不必!」鎣娘毫不在意,「由她自個折騰去吧!」


  「娘娘——娘娘——」


  幔帳外,傳來焦急的呼聲,隨著一陣急促的步履響動,沲嵐匆匆而入,見著主子,剛要說些什麼,卻在發覺內殿還有旁人時,警覺地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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