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憂心事
「師尊——師尊——」
從竹林禁地里出來,剛剛繞回內舍,就見大弟子焱戎沿路大呼小叫著、急跑過來,鞫容將手中空籃子一遞,一面往自個廂房那頭走,一面漫不經心地問:「慌慌張張的,屁股後頭有凶獸在追?說,這麼著急來找為師,何事?」
「師尊!」接來空籃子,屁顛屁顛地跟著尊上走在長廊上,焱戎笑嘻嘻回稟:「馭大將軍下了早朝,命人送來拜帖,邀師尊您今兒往飛仙亭一聚,欲與師尊您敘一敘舊,順便小酌幾杯。」
「飛仙亭?」天機觀後山斷崖邊、那座石頭砌的小涼亭?
鞫容略微止步,翹首眺望後山,雲霧中隱約露著白白一點,似乎是那涼亭飛檐一角。
「懸崖邊築什麼飛仙亭?那裡山風恁大,雨天路滑,掉下懸崖,就嗚呼哀哉!」
一失足成千古恨!
對那築亭之人,鞫容不由得好氣又好笑:這個心性冷厲的馭刺大將軍,遍尋不到「天諭」,卻不死心,前幾年居然在他的天機觀後山建了個小涼亭,臨了斷崖那萬丈深淵,美其名曰「飛仙亭」。
人一站上去,那感覺就像是危如累卵,腳底心顫軟,小命兒都懸著!
怪的是,這涼亭風吹雨淋,居然還頑強地紮根在懸崖邊,只偶爾落下幾片瓦,亭柱上剝落幾片石粉兒,往斷崖那頭傾斜了不少,入得搖搖欲墜的危亭之中,卻更添幾分「飛仙」的意境。
大將軍還時不時邀他入亭小酌,說是敘舊,實則旁敲側擊,套話兒打探「天諭」下落。
馭刺心中的隱憂一日不除,這飛仙亭就日日不倒,即便鞫容屢次借故推脫,不去赴約,大將軍仍單刀而來,獨自佇立亭中,似個風雨不改、亟盼良人的痴心漢,令坊間更添幾筆野史小傳——冷麵將軍斷袖之癖,獨獨鍾情於這個男身女相的道士,懸崖邊日日苦等,痴情以盼,實所謂情比金堅、感天動地!
流言蜚語,於朝野之間,不脛而走。
馭刺這人心冷得像塊硬石頭,聽久了也沒啥感覺了,苦了當事人之一的鞫容,一聽大將軍又送來拜帖,就跟女子每月來了癸水般的,整個人都不大好了。
「讓他見鬼去吧!」鞫容咬牙發笑,將拜帖撕了個稀爛,噔噔噔,疾步入了廂房,「砰」然甩上房門,將跟在身後的焱戎丟在門外。
焱戎自討沒趣,摸摸鼻子,轉身就走。走了不多會兒,卻又回來了,這一回,他是提拎著道袍下擺,活似屁股上被人點了一把火,撒蹄子狂奔而至,嘭嘭嘭,砸門聲聲,驚得廂房裡閉目養神的師尊急來開門,見他又持了一張拜帖來,師尊眼中冒火,張口就罵:「敲你個蛋,還讓不讓為師睡覺?」
「尊、尊上……」焱戎上氣不接下氣,哆嗦著嘴皮子道:「宮中來報,虞嬪娘娘今日午時蒞臨本觀,請尊上速速擺設神壇,開壇請神,為娘娘祈一麟兒!」
「虞嬪?」莫不是那個入宮五年之久,仍無所出的狐媚女子?
鞫容頗感驚訝:此女乃左氏一門,與宰相左淳良及廢后左氏,都有極親密的血緣關係,豪門望族的金貴之軀,卻在宮中不得志,與如意宮那位主子素有心結,也從未主動來這皇家道觀敬些香火,今日怎的一反常態,急著要來本觀?
「尊上,午時!娘娘午時就到!您還發什麼愣?趕緊準備呀!」焱戎急得滿頭大汗,一迭聲地催促。
「本仙今兒偶感不適!」左淳良不是身體「抱恙」了數日么,眼下可輪到他回敬姓左的一張冷板凳了,「一切事宜,由你來代為師盡心操辦。」說著,拍拍大弟子肩頭,鞫容笑不露齒:「焱戎,儘力就好,去吧。」
「尊尊尊……尊上!」肩頭被師尊這麼一拍,焱戎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驚嚇過度,抖著嗓子道:「弟弟弟……弟子能力不足,恐恐恐……恐有失尊上所託……」
「徒兒,別怕!」鞫容口出妙語:「不就是來了個想要那啥、偏又要不到的騷娘們么,你已成年,為師相信你有足夠的能力去應付,滿足她的要求就行了!實在滿足不了,讓她改個山門,轉道送子觀音那裡拜拜去!」話落,當著焱戎的面,砰然甩上房門,並一語堵死了大弟子的蠻纏:「你自己看著辦!別再來騷擾為師!如有抗令,逐出師門!」
焱戎捂著被門板撞扁的鼻子,哀嚎幾聲,心知尊上狂妄得連當朝宰相都不放在眼裡,何況這小小的虞充儀?沒有給對方吃一記閉門羹,已是難能可貴了的,就不必奢求尊上來親自接待這位娘娘了。
看來,只得臨陣磨槍,獨自硬挺了!焱戎哭喪著臉,無可奈何地照師尊的吩咐,領師弟們去主持大局,撐住場面。
聽得門外腳步聲漸漸去遠,鞫容當真擺了譜,閉門不出,將道袍也脫了去,躺到榻上,闔目養神,卻聞得外頭陣陣嘈雜聲浪——眾弟子在大師兄的帶領下,忙著布置神壇,腳步聲、吆喝聲,場面亂糟糟的,使人待在房內也不得安寧。
鞫容皺眉翻了個身,揪著被褥,蒙頭蓋臉,並將耳朵捂住,片刻之後,才稍稍平心靜氣。
在被卧里,鞫容思忖:如意宮那邊,連日來都風平浪靜,貴妃鎣娘以靜制動,雖是上上策,但也耽擱了送解藥的良機,她遲遲不來天機觀,小狼兒的病勢就無法得到緩解,清晨還見這孩子咳得厲害,臉色白得讓人揪心,卻叫他這個師尊如何能穩著神兒地等下去?
等不來如意宮的人,今日,卻來了個虞充儀,多年未有身孕,她怎的直到此時才想起來天機觀祈福?
恐怕……
來者不善哪!